［少狄］有情花开满长安

　　隔日一早，我们便去询问江芷宣的情况。她一席丹红罗衣，粉黛轻施，瑰丽柔美，气态从容，与昨日天壤之别。坐在客厅上方，优雅的端着茶杯，红唇轻抿，婉婉说道：“昨日事出突然，芷宣在众人面前失态，让几位见笑了。”
　　她眼光一一扫过我们，到我时，我微微颔首，她扬唇一笑，万般皆融。随后将茶杯放于桌上，缓缓说：“听父亲说，已把简儿的事交给了两位公子。父亲以德服人，如今江府出了这样的事，他自然着急，只是打扰公子几位了。”
　　狄仁杰谦虚：“承蒙江老爷赏识，我们实在惶恐。”
　　以前可从未见过狄仁杰这么谦虚，我不禁想抿嘴笑笑，这人逢喜事，竟然可以自毁本事。江芷宣莞尔一笑：“狄公子文武兼备，声名远播，为陛下破过不少大案，过于常人还如此菲薄，让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人如何自处？”
　　我看向狄仁杰，他脸色一惊，随即又垂下眼，轻点头，想必也为这女子的犀利言词给震撼。这女子，太像个迷，第一次见她，纯白罗裙，于人群之中无甚出彩，第二次见她，面对丫鬟的死伤心欲绝，昨日也如常人，可此刻的她言谈举止尽显其大家闺秀风范，一颦一笑恰到好处，一言一行也点到为止，连他父亲都不知道狄仁杰，而她却清清楚楚，如此也定然知道我们是谁，可她既不点破也不表现得出阁。
　　这江府的女子真是难以猜透。
　　狄仁杰见已被认出来，只得承认：“二小姐果然厉害，狄仁杰不过投机取巧破得几个芝麻小案，竟也传到二小姐的耳朵里，还这般夸赞，狄仁杰实在受宠若惊。”
　　我越听狄仁杰的话越发想笑，今日他究竟怎么回事？正事不做，到玩起了妄自菲薄的游戏，江芷宣只让他哄得脸颊红红，和女人聊天果然是他的专长。而我开口不便也只能任他玩乐。二宝只在一旁吃点心，完全不理会在场的气氛。我转头看向旁边的梦瑶，她小脸一惊，脸上瞬时泛起两朵红晕，慌忙的别开眼去，低头玩弄着自己手指。她是一直在看我吗？害羞个什么劲呀，真是个可爱的丫头。
　　半个时辰，全让狄仁杰独自玩闹去了，二宝的点心已吃完，梦瑶和我不知暗示了他多少次，总算回到了正题：“昨日见二小姐神色惊慌，不知发生了何事？”
　　江芷宣愣了一瞬，迟疑道：“昨日我不过是去散散心而已，简儿与我情同姐妹，我伤心便想出去走走，不慎落水，被路过的百姓救起，但仍心有余悸，真是让几位见笑了。”
　　狄仁杰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似信非信，我也感觉她话里漏洞百出，昨日的她衣衫是有些许凌乱，头发微湿，落水倒也说得过去，只是始终感觉不对。
　　狄仁杰继续问：“二小姐，这件事崔家把矛头指向你，你有什么看法？”
　　江芷宣温婉笑笑：“狄公子，有句话叫‘问心无愧’想必你是知道的，我没做过的事又何需惧怕莫须有的罪名？”
　　好一会都没见狄仁杰回话，这个二小姐果然厉害。只是我有一事不明，简儿死的那天是她说简儿有病，如今证实了没病，她不但不惊讶且只字不提，还说与自己没有关系。可她又口口声声说她和简儿的感情很好，这是为何？
　　我们沉默良久，江芷宣突然说：“几位对这件事情似乎很感兴趣，只是芷宣有些话想告诉几位。”
　　我们皆诧异看着她，她说：“真相大白固然是好事，可是有时候真相是很残忍的。父亲光明磊落不想让人死得冤屈，把这件事交给了几位，可我奉劝你们不要固执下去，崔家那里能私下解决我们尽量私下解决，以免牵连更多无辜的人。”
　　更多无辜的人？什么意思？我们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狄仁杰问：“二小姐可否据实以告？”
　　江芷宣伸手揉揉太阳穴，站起，说：“今日芷宣身体不适，想休息一下，就不留几位了。宝娟，替我送送几位客人。”
　　“二小姐——”
　　“公子，请。”狄仁杰的话被叫宝娟的丫鬟打断，人家下了逐客令，我们也只得告辞。可江芷宣的话到底意味着什么？
　　“江芷宣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简儿的死她必定一清二楚，可为什么含糊其词呢？更多无辜的人是哪些人？难道还会有人死？这个杀人的罪名放到她身上她一点都不关心，这是为何？”狄仁杰如是疑问。他转头来看我，我也不知如何作答，我跟他一样的疑问，目前什么线索也没有，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件事，从何下手？
　　狄仁杰边走边问：“元芳，你说这个江府会不会藏着一个大秘密？”见我没回应，他顿了一会继续说，“那个江灵我也感觉他很奇怪，她和这一家人的关系很……别扭。也许这么说也不对，你看那天江合勋江锦叫她，她一句话都没有，这个二小姐更是奇怪了，前后反差那么大……你有没有觉得？”
　　我也在思考，狄仁杰突然转头看我，急道：“喂，你倒是说句话呀？”
　　我诧异看向他，我怎么说话。他似是想起了，一副嫌弃的面孔：“我真是，一点都不习惯你现在的样子，什么话都是我一个人在说。你说你伤在哪不好，偏偏伤了嗓子，害得我连个征求意见的人都没有。真是。”
　　我向他挑挑眉，那你想怎样？他当即无语。二宝勇猛上前：“少爷，我这么个大活人你又不问我。”狄仁杰一边敲打二宝脑袋一边指责：“你是大活人？刚才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就知道吃。”下一刻又把矛头指向梦瑶，“还有你呀，元芳不会说你就多说点嘛，平日里话最多，现在也一句话都不说。真被你们气死。”
　　他这一说我才发觉，这些天的梦瑶跟以前确实不一样，也不吵也不闹，话也少，弄得我都忘了她以前是什么样子了。不过狄仁杰指责她她立即就不安分了，直视着他：“我是怕打扰你狄神探思考，我好心还没有好报了。你想吵是吧，那我现在就使劲吵——”
　　“好了好了。”狄仁杰急忙打断，“停住，别闹了。咱们去找崔大林。”说完恨铁不成钢的看看我们几人，摇摇头走在了前面。梦瑶对着他的背影挥了一拳，随即挽住我：“别理他，婉青姐姐没回来他就是这个样子。”我勉强对她笑笑，如今我也确实帮不上什么忙，就算有想法也说不出来，狄仁杰生气也是情有可原的。
　　刚走了两步，就见江合勋朝我们这边走来，确切的说，应该是去看江芷宣。我们停下，他也停下，拱手作揖：“狄兄，王兄，童姑娘。”
　　我和狄仁杰回礼，梦瑶也极其生涩的给他回礼。狄仁杰问：“三公子欲往何处？”
　　江合勋缓缓答：“我去看看二姐，你们也是从二姐那边过来的吧。”
　　“正是。”狄仁杰继续问，“不过二小姐跟我们说了些奇怪的话，想请教一下三公子。”
　　江合勋颔首：“不敢当，狄兄请讲。”
　　“简儿在江府可有什么敌人？”
　　“没有。”江合勋干脆答，“简儿这丫鬟一向循规蹈矩，对人极好，不可能会有敌人。”
　　“既然如此，狄仁杰有些问题想问三公子。她既不是发病也没有敌人，那她怎么会无缘无故死去，还有二小姐说让我们别再追查下去，以免牵连更多的人，这又是为何？难道二小姐心里藏着什么秘密？还是说是二小姐——”狄仁杰话里带话，愈发逼人，江合勋着急答道：“不可能，我二姐不可能杀人的。”
　　我和狄仁杰默契对视一眼，他又说：“我可没说二小姐杀人。只是二小姐前后态度不一，行踪也诡秘，颇有嫌疑。”
　　江合勋脸色稍变，似是有些不悦，但仍旧斯文回话：“狄兄，家父给你们查案的权限，我本不该干涉，可是如果你执意污蔑我二姐，那就请恕我无礼了。”
　　狄仁杰笑答：“府上只有二小姐和简儿关系最好，所以我大胆猜测定是简儿得到了二小姐的把柄，二小姐怕她泄露……”他故意不说话，待看江合勋反应。江合勋越听越心浮气躁，脸颊涨红，生气无疑。冷言指责：“人家都传狄仁杰乃断案高手，我大唐第一神探，在我看来也不过如此。竟是靠些无用的话来搪塞人，但江某奉劝一句，若要再如此冤枉我家人，江某也不怕得罪了你们。告辞。”说完疾步离去。
　　江合勋反应太激烈，特别是说到凶手的时候，他脸色惊慌，四肢微颤，话音哽咽……这是怎么回事？先前江芷宣的话也似乎隐藏着什么。他们对于“更多的人”好像也知其缘由。我看向狄仁杰，他还在若有所思的打量着江合勋。
　　梦瑶好奇问：“小虎，今天你好像不像你啊，以前你都是有十足的把握才会断案，可今天怎么这么浮躁？什么证据都没有你就断定是江芷宣？还把江合勋得罪了。”
　　二宝也问：“是啊，少爷，我都觉得你今天太草率了。”
　　狄仁杰面露鄙夷之色，向我递个眼神，我懵了一瞬，忽明白过来，往日这些事是我解说的，如今不行。狄仁杰再次嫌弃我，无奈道：“我是故意的。有些时候不一定要墨守陈规，我故意刺激江合勋是想看看他的反应，但他的表现总让人有些奇怪，他如此为江芷宣辩驳，说明他断定江芷宣不会是凶手，但是反应又如此激烈，又说明他可能知道凶手是谁，只是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缘由呢？”
　　梦瑶和二宝点点头，也不知到底懂没懂。狄仁杰又指着梦瑶：“你啊，赶紧再去看看医书，把他的嗓子给我治好，这么一个大活人什么都懂又不能说话，像是带在身边的大花瓶一样。再无休止的为你们解释下去我会累死的。”
　　我斜视着他，他回以更笃定的眼神。梦瑶也愣着狄仁杰：“你什么意思？嫌弃我们家元芳？我告诉你狄小虎，有本大小姐在你别想欺负他。”
　　“拜托你往正常的地方想行不行？我是要他赶快好起来。”狄仁杰急道：“我都自顾不暇了，哪还有闲心欺负他？好了好了，咱们去下一处。”说毕转身，又小声嘀咕：“指不定谁欺负他呢？”
　　梦瑶听清了话，扯过狄仁杰，怒喝：“你说谁呢？”狄仁杰推推嚷嚷，梦瑶紧追不舍。二宝默默跟在身后，我也只好默默跟着。只是总有种难以言说的情绪，明明这一刻很美好，而我却无法真正笑出来，如今的我终究是什么都不能做。
　　原本是去崔大林那里，哪知狄仁杰直往嫣然居走，我们也只得跟着。待人通报后，江灵才从内室出来，叫我们坐。眼光看向我时微微一笑，我低首回应，忽见她袖子里露出一个扇头，她似是发现我看到了它，往里收了收，看到我手里的折扇后微微愣了一下。我垂眼，收回目光。
　　身旁梦瑶拉我衣袖，我回身随她走到座位上。梦瑶坐下，朝我笑笑，带着一股子逼迫。我一瞬懵懂，努力抑制着回应她微笑，她又转头看向江灵，再把目光移回来，无话。
　　狄仁杰问：“大小姐的伤可好些了？”
　　江灵答：“已无大碍，多谢狄公子关心。”
　　“恕狄仁杰冒昧，想和大小姐谈谈你的身世。”
　　江灵微微一笑，说：“不过平凡之人，哪有什么值得提及的？我之前虽然也知道自己跟江家有渊源，可是诸多原因并没想过要回来查实，三个月前父亲派出的人打探到我，才把我接回来。”
　　“敢问大小姐是因何离开江家？”
　　“这个……我便不是很清楚了。自记事起便没在江家生活，至于大人们的恩怨，”江灵迟疑：“狄公子，这些事是大人之间的秘密，恕我无法逾越，不能相告。”
　　狄仁杰尴尬笑笑，岔开话题：“是狄仁杰冒昧了，大小姐见谅。那简儿的死，大小姐觉得同二小姐有关吗？”
　　江灵还是笑笑，不急不躁说：“芷宣。不可能，芷宣跟她情同姐妹，怎么会杀她呢？”
　　“你们都不相信是二小姐。简儿也没有敌人，那为什么会被杀了？”
　　“狄公子，这个我确实不清楚。命案既然关系到我们江家，就请两位公子费心，为芷宣洗清罪名。”
　　“这个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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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嫣然居，已近午时。一天过去了，什么线索也没有，人是死在大街上的，与江家人并无多大关系，狄仁杰也只是有意去问，但从询问的结果看，倒像是把所有人都搅进去了。江芷宣一再撒谎，江合勋也反应异常，江灵虽无破绽，可她的身世始终有些可疑。简儿的死因到现在还不明，更别提凶手的杀人动机和案子的内情。这毫无头绪的让人怎么去查？
　　向崔大林打听也是一样的结果，简儿没有敌人，江灵是江家大小姐无疑，倒是江芷宣真像有嫌疑。我们又去街上查看那天的现场，只是隔了一日什么都没有，又问了许多人，他们都肯定江灵是江家大小姐，而江家又没有发生过什么重大事件，所以简儿真是死得莫名其妙。
　　我突然想起她脚底的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狄仁杰疑问：“真是奇怪了，凶手到底为什么要杀人？又是怎样杀人的？”
　　我低头，正看到一身影自屋顶照射到地上，遂疑心抬头看，黑影一晃而过，我和狄仁杰当即跃上屋顶。黑衣人的暗器亦随手丢出，逃了开。狄仁杰追过去，我留下观看他的路劲，他只在屋顶徘徊，还随时出手攻击，手法与那日袭击我的蒙面人一模一样。看样子这人不止针对我，还有狄仁杰，说不定我们全都被盯上。到底是谁，会和我们所有人都有仇？看清他路劲我堵在他必经的路口，他无奈只好出招。可我终究敌不过他，狄仁杰赶到，而他不知撒了什么，一股淡淡的香味铺散开，呼吸不顺，迷药还是毒药？
　　我们用手捂鼻，黑衣人便趁势逃开。刚走几步，婉青从天而降拦住他去路。那人见了婉青，也不多逗留，愈发用力的逃了。狄仁杰身体一晃就要倒下去，婉青急忙扶住他，给他解药，然后递予我。
　　跃下屋顶，梦瑶和二宝也赶了过来。看到婉青倒把我抛在一边，急忙向婉青走去。“婉青姐姐。”梦瑶和二宝惊喜不已，完全忽视还靠在婉青肩上故作昏迷的狄仁杰。婉青神色些许慌张，把狄仁杰推给二宝。
　　“婉青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梦瑶热情拉住她，婉青竟然湿了眼眶，“梦瑶。”
　　二宝一面推开狄仁杰一面埋怨：“少爷，你别装了，我要跟婉青姐姐说话。”狄仁杰被迫站起，估计杀了二宝的心都有。二宝不惧，只管开心的叫“婉青姐姐”。婉青只看着她们笑笑，没有过多的话语，不曾看过狄仁杰一眼。
　　狄仁杰不动，只安安静静看着她。
　　梦瑶和二宝的问候说了几遍才罢休，婉青怔了怔，说：“那个黑衣人我追查好一段日子了，从我们来到这个镇就出现了，一开始只是针对梦瑶他们，后来元芳出现，又转向元芳，每次都想致人死地，我查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他是谁。功夫套路也看不出门路，只能默默跟着他，可是很多时候又看不到他。”
　　“黑衣人是冲我们来的，可是我们这几个人是在哪里得罪了谁吗？”狄仁杰问，又看向婉青，“婉青，你回来真是太好了，要不是你，刚才我们就死了。”
　　“刚才那个还不足以要命。”婉青冷冷答，“好了，你们安全了，我也该走了。”
　　“婉青姐姐。”梦瑶急忙拉住她，“你不是回来了吗？为什么又要走？”
　　“对不起，梦瑶，我不能跟你们在一起。”
　　“你在自责吗？”梦瑶问，婉青不语，她又说，“我现在都好了婉青姐姐，元芳都回来了，你为什么还不回来？小虎哥哥，他很想你的，我和二宝、元芳，我们都很想你，你就回来吧。”
　　二宝趁势接过话：“婉青姐姐，我们好不容易聚到一起，你就回来吧。”
　　狄仁杰呼唤：“婉青。”
　　婉青看向我们所有人，我只能给她一个肯定的眼神，可她微湿的眼珠不停地闪躲，最后拨开梦瑶：“对不起。”决绝离去。
　　“婉青。”狄仁杰急忙去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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