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一年

　　春节热闹团圆的气息还未褪尽，高三学子十多天的寒假已经冰破水涸了。

　　刚刚归来的同学们坐在教室里，一簇簇地聊天，分零食吃，女生们热切地聊这个寒假热播的电视剧，男生们则纷纷仰首比拼游戏里的排位赛成绩。

　　反正没有人聊学习情况就是了，当然了，学霸笑而不语，将自己一向来的潜心修炼奉为圭皋，不轻易显露。

　　不一会，王大新就风风火火地走进来，热情地和大家打招呼，他剪了个寸头，本就宽大的脸如今再配上一览无余的亮额头，看起来有些一言难尽，但是他笑得极为灿烂，仿佛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小生。

　　“这个同学们，大家新年快乐啊。”

　　同学们稀稀拉拉地拖着声音回应：“老—师—新—年—快—乐……”

　　王大新听到声音哭笑不得：“怎么这么无精打采啊？我还以为你们都很想念我呢！”

　　这、你让我们咋回应你？？

　　王大新自嘲地笑笑，继而又吩咐了一些老掉牙的话，最后他看到后面角落里窝在座位里的男生，似是想到什么，他脸上肥肉往下一拉，过一会，他走下来，不动声色地叫出去两个同学，一男一女，看来情况不简单。

　　同学们将头埋在书本里，眼珠转动，纷纷小心地张望走出去的男女，一时间教室里嘁嘁喳喳声一片。

　　一棵茂密的常绿松柏下，三人站定，王大新把手里的试卷往腿上敲了两下，然后猛地往江予泽手臂上一抽：“给我站直了！”

　　被抽的人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掰直了身躯，然后他眯着眼，睡眼迷蒙地看着王大新身后的那片操场。

　　王大新鼻子一呼气，又抽了一下江予泽的手，斥道：“手！插什么兜？是不是香港电影看多了？你以为你是古惑仔啊？”

　　江予泽已经有点不耐烦，他皱着眉看向王大新，兜里的手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

　　方寒站在旁边，战战兢兢地扯了扯江予泽的袖子。

　　江予泽感受到，才不情愿地把手抽出来。

　　王大新平复了下情绪，开始说：“江予泽，我跟你说，你别给我牛，我之前之所以没把这事和你们两个家长说，是因为这次期末考，你们俩确实考得还行。方寒稳步推进，江予泽的进步也是前所未有……”

　　等等，王大新突然停下来，怎么感觉这个训导方向有点跑偏了……

　　江予泽笑眯眯地看着王大新，方寒则耳根子通红地低着头。

　　“但是！————”

　　意识到原则性错误的王大新，声音一下子提高了一个八度，他抓回理智道：“我是说，如果你们这段时间能静下心来，不搞处对象这些杂七杂八的事，你们的成绩一定还能更好，懂我意思么？”

　　“江予泽，我跟你说，你的成绩好不容易上来，如果你在最后的阶段不给我咬紧咯，到最后你还是没救！”

　　江予泽懒懒地看着激动的王大新，面无表情。

　　王大新热脸贴上冷屁股，旋即又低下头，痛心疾首地对方寒道：“方寒，你在老师眼里一直是非常自觉的小孩，我是万万想不到啊，你能出这样的事！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高考前，两个人必须给我分开了。方寒，你先说，行不行？”

　　先挑软柿子捏，行啊你，江予泽急声打断：“我不行，她行也没用。”

　　方寒听到江予泽的声音抬头看他，继而撞上王大新焦急万分的目光，又低下头。

　　王大新不理会这头蛮牛，继续对方寒施压：“方寒，如果你们不分开，那我只能找你们家长来解决了。”

　　江予泽呲呲牙，有一种想干架的感觉了。

　　方寒半天没动静，就当江予泽要开口说话时，方寒终于开口了，她声音依旧淡淡的：“老师，我不同意。”

　　这话一出，身边两个男人同时惊讶地望向她，她脸色很白，目光清淡，却有股无形的震慑力。

　　江予泽看着她，慢慢捏紧拳头，他的小身板，竟然可以为他，与她害怕的东西叫嚣。

　　方寒继续淡笑着说：“老师，也许你们认为这个时间谈的恋爱都是愚昧的，但是没有人说过，愚昧的事和明智的事不能同时进行，我和江予泽在一起，我们不是成天腻歪，我们会一起学习，一起努力，一起为以后同行的路铺砖添瓦，我觉得在我们的成绩不受影响，反而奋勇前行的前提下，您不用为我们担心。”

　　方寒说完这段话，更加坦然地直视一脸措手不及的王大新。

　　江予泽拳头松开，偏头睨一眼方寒，暗叹道，到底是读书人，会说话。

　　王大新沉着脸看着方寒，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沉默半晌，王大新鼻子里厚厚的气息一吸一吐，最后撂下一句话：“方寒，你别给我扯这些歪道理，实在不行，我还是找家长和你们谈吧，如果我纵然你们，以后这班级，我还怎么管理？”

　　方寒凝眉看他，手里拽住戾气散发的江予泽。

　　说完，王大新抬腿就走，他走得很快，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方寒刚刚说的话，他忽然预感到自己并不会把家长找来，因为方寒这个孩子，足以冷静应对这个状况，也许，看似错的东西，也能朝对的方向发展。

　　当你愿意承认了，你会发现，这世上哪有什么观念的错对，只是你认为与我认为，世俗认为与我认为，旧认为与我认为，罢了。

　　王大新走远，方寒抬头看江予泽，他脸色不好看，嘴唇紧抿。

　　江予泽低声骂了一句：“妈的。”

　　方寒笑着扯扯他的衣角，“江予泽，我不怕，真的。”

　　江予泽转过来，低头，看她，说：“方寒，其实高考后我们再———”其实，于他有什么所谓，只是眼前瘦弱的她越勇敢，他越心疼。

　　方寒摇摇头，看着他清澈的眼睛说：“江予泽，你不要退缩，不要因为我，退缩。”

　　江予泽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这一刻，好想抱她。

　　方寒歪了歪头对江予泽说道：“有一个不离不弃的补课女朋友，是不是很好呀？”

　　少年笑出来，“是啊，我他妈最幸福了。”

　　方寒踮起脚，揉揉他在阳光下根根分明的头发，少年微微低头，看着方寒白皙瘦小的脸庞，嘴角铺着阳光的味道。

　　“方寒，为了你的明智的事，我会好好读的。”

　　方寒点点头：“嗯，笨鸟先飞。”

　　江予泽努努嘴同意了一下，然后双手插兜打算跨步走，等、等一下……笨？笨鸟？

　　方寒已经向前走了几步，笑着转身招招手：“快点回教室了。”

　　江予泽哼笑一声，几大步向前，一把拎起方寒：“你给我解释清楚，谁是笨鸟。”

　　方寒脖子一紧，声音梗塞：“说错了，你是夯雀先飞。”

　　江予泽听得火烧眉头，手上动作却稍微轻了点，逼问道：“怎么还是笨？”

　　方寒粗粗地喘着气，解释说：“读、读音一样而已。”

　　江予泽“哦？”了一声，然后松开了手，继而轻扯方寒细细的马尾辫问：“真是好词？”

　　方寒的头往后一晃，内心腹诽道，读音一样，意思也一样，想着她拽回辫子，点点头保证：“是好词。”

　　江予泽似是满意了，他懒洋洋地将双手举起，抱着头往教室走，方寒在后面看着前面的少年，嘴角流露一抹轻盈的笑，我会勇敢，我会因为你，变得勇敢。

　　也许，人会因为有担忧的东西而害怕，却会因为有心上的人而无畏。

　　是以，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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