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一年

　　“The best is yet to come……”捧着几乎是崭新的英语书的江予泽，拖着慵懒的长音念着上面那一页的第一个句子。

　　反复念了几遍后，一句完整的句子渐渐沦为几个语气词，语调还阴阳怪气，带着这个年纪略低沉略稚气的男声，显得尤为可笑。

　　“诶——真没意思。”他一下把课本丢到了桌子上，身子向后重重一靠，泛黄的椅子被突如其来的一股冲力击得向后虚弱地一晃。

　　偌大的办公室，两排总共六个教师座位，五个空着，只有前面数学老师正在批改作业，他嘴里哼着小曲儿，听到身后的响动声，一下转过头来，厚厚的眼镜片架在鼻翼上，后面一双耷拉的老花眼渐渐眯起。

　　“你小子，老实点！背个洋文我看都能赶上唱戏的……”

　　数学老师一脸审视地盯着眼前这个校服也穿的歪七扭八的男生，拿着红钢笔的手还在空中用力点了几下。

　　“嘿嘿，是，章老师。”意识到危机的江予泽见势立即抛出一个憨笑，头还自觉地低了下去，他心里明白着，惹谁也不能惹老古板呀。

　　但这个家伙，面对其他人，就全然不是块省心的料。

　　江予泽就读的高中是全市排名第一的学校，身边大都是学习勤奋又成绩优异的学生，当然好学校的领导，也是精明的生意人，好学生一个不落的靠成绩收进来，成绩不够的，塞足钱，也能进来享受同样的教育资源。

　　总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家里条件只要是还行的，家长都乐意塞钱给孩子更好的受教育环境。

　　这不，这个中考成绩简直不堪入目的学生，现在正晃着两条不安分的长腿，在办公室，背着他觉得屁都没用的英文。

　　他的英语老师孙钥，今年刚刚研究生毕业，被安排顶这个班怀孕休假的刘老师的位置，第一年上任就带高三班，还遇到他这样的麻烦学生，简直是在困境中越挫越勇，愣是被激发出了所有的教育热情与摆渡叛逆少年的善心。

　　所以，来办公室背课文，成了江予泽还有陈子韬等几个挂科专业户的家常便饭。

　　孙钥的办公桌刚好在第一排三个办公桌最靠墙边的那个，那里正好有个不大不小的空位，就放了一张课桌，一条椅子，好给默写不过关的学生来办公室回炉重造的机会。

　　本来这时候，孙钥一定是在旁边认真监督着，今天不巧除了这次不参与出卷的老古板老师，其他各任课老师都被年级组长叫去讨论本次月考命题方向，所以此时江予泽竟有一种被热心善良的年轻女老师冷落的失落感。

　　他正这么想着，忽然邪念一生，嘴角微微勾起，拿起笔就在默写本上，写下了一行大字，写完又满意地瞟了一眼，脸上的笑意更是猖獗。

　　而后他将纸一下撕下，一张缺口如齿轮般扭曲的作业纸，被压在了孙钥的备课活页本下，露出了，“江予泽”三个字，
　　那名字龙飞凤舞地像在瞅着你笑，没点感情还真认不出它来。

　　另一边教室里正是自习时间，大部分学生正伏案疾书，也有偷偷在底下照镜子看小说的，还有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姑娘，穿着整洁的校服，正在座位上竖了竖一撂语文卷，刚刚数了两遍还差一个，她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转过头去，戳了戳正在睡觉的陈子韬，

　　“喂，你是不是没交语文作业？”

　　陈子韬身体不自在地扭了扭，还带着熟睡的浓浓鼻音：“嗯，以后这种明摆着的事，别再烦我。”

　　方寒听着，也不理会，淡淡转过头，拿起笔，记下了“陈子韬”的名字，写完刚起身才发现，写错了，没写在便利贴上，写到了自己的笔记本上……

　　“……”方寒轻轻叹了一口气，扯了一张白色的便利贴，重新写上名字，重重地粘在了语文试卷的第一张左上方，便快步往办公室走去。

　　大概是今天有道数学题怎么也攻克不下来，方寒一整个下午都有些焦灼，总觉得时间不够用，她的脚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鞋子与大理石碰撞的声音，愈发激烈地回荡在安静的走廊里。

　　在办公室呆了近两个小时的江予泽觉得自己大事已完，无须久留。他往门口瞥了一眼，就松松垮垮地甩了甩手臂，拿起课本，站起来准备走出去。

　　时间总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

　　方寒一踏进办公室窄门，就像撞在了一堵有弹性的白墙上，眼前一片白茫茫，那是一件白体恤，额头贴着的地方，有些温热，有些痒。

　　视线向下，是一只少年的手臂，还有熟悉的蓝白校服的袖口，方寒这才回过神来，小身板一下子弹开，猛的一抬头，眼前的人正微蹙眉头，睥睨着自己。

　　“对不起，我走的太急了。”

　　“……没事”江予泽抬起眼睛，看着虚无的半空，无所谓地撇了一下嘴，还顺手扯了扯胸口的白体恤。

　　这个小动作，让方寒一下子觉得，有些难言的意味，她的耳根子不知觉地烧了起来。

　　空气安静了几秒钟，眼前少年已经走远，方寒整理了一下心情，叹了一口气，走进办公室。她将语文试卷轻轻搁在了高老师的办公桌上，看着旁边空着的摆放不规整的课桌椅，视线继而落到了英语老师的桌上，那里夹着一张纸条。

　　纸条上飘着三个大字，一下映入眼帘，顿时在方寒的瞳孔上不受控地放大，还跳跃起来，而后那种额头上呼着丝丝热气，有些舒服又有些瘙痒的感觉，竟然冒了出来，方寒惊得拿起手呼巴掌似的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立即转身离去。

　　前方章老师的曲子戛然而止，他缓缓地转过身子，看着离去的女生弱小的背影，眼角更是下垂了几分，“现在的学生，真是什么古怪的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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