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心所欲

　　赵雨也只是在马车冲到眼前时才反应过来，当时似乎是处于本能地推了楚亦漓一把，之后就只觉得浑身撕裂一般，隐约是看到了楚亦漓的脸，最后便是一片朦胧，什么也不知道。
　　待再回过神来，正好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正躺着。这场面何其诡异，赵雨愣是呆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此时自己肉身一动不动地在床上，旁边是心电监护仪和呼吸机，自己嘴里插着气管导管，鼻子里放着胃管，面无血色，双目紧闭。再看看周围，连着的好几个病床的病人都是一般模样。她叹了口气，之前见习看着ICU里的病人，总觉得他们虽是躺着昏睡，对外界或是一概不知，但心中定是苦的，现下亲身体会，果然如此。
　　赵雨慢慢降下，站在床边，接着躺上床，与肉身重合。既然是能出的去，想来是该到了回来的时候了。赵雨躺着等了一阵，再起身时，感觉还同先前一般轻巧，再站起来时发现，果然还是魂体分离。
　　在反复试了好几次之后，赵雨终于是放弃了。
　　“罢了。”她苦笑一声。这根，她寻不回；来路也找不到。如此进退两难，也只能坐而观望了。赵雨这般想着，不多一阵，又觉得意识有些模糊，待得再清醒的时候，却见得妈妈正站在床边。
　　妈妈拿了一块湿巾，正仔仔细细地擦赵雨的身子，大概过了十分钟，擦得差不多了，这才坐下，开始慢慢地讲话。
　　“今天你爸爸上班去了，他是想留下来多陪陪你，但是公司里一直请假也不是回事，是我把他赶去上班的。我们两个总要有一个照顾你，一个接着养家，妈的工作辞了，就只有压榨你爸这头老黄牛了。”说到此处，妈妈还轻笑出声。
　　“都两个多月了，你还是只能吃点营养液。前几天家里来客人了，你爸做了一大桌子菜，都是你爱吃的。红烧狮子头、清蒸鱼、麻婆豆腐、凉拌豆干，你一口也吃不上，真的是亏惨了，”妈妈脸上还是挂着微笑，“不过你没吃到也还行，我第一次吃到你爸做的菜这么难吃，跟他平时的水平差远了。”
　　“平时你就老是喜欢熬夜，让你睡觉不睡觉，叫你起床不起床，每天还抱怨睡不醒。这下睡了这么久，该醒了吧......”
　　“赵雨，说实话，妈妈想你醒，又有点不想你醒。当时想着把你送出去锻炼锻炼，高中你就是在外地读的，大学离家也远，半年才能回一次家。现在看到你生活独立，妈妈很开心。但是你也越来越忙，好几天不给家里一个电话，我每天虽然也有工作，但是还是分了一份心思在你身上，总想着你今天会不会有空，突然就打电话来了呢，结果是每天都没能等到。以前以为让你出去读书是锻炼你，结果没想到原来是在锻炼我自己。有的时候我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的，虽然你不能说话，但至少我每天还能看到你啊......”
　　妈妈接着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今天发生的事情，大概又过了二十分钟，监护室里的护士向各位家属说道：“今天的访视时间到了，各位家属先请回去吧。”
　　妈妈这才站起身，轻轻拍了拍赵雨的脸，微笑道：“你再睡会，妈妈明天再来看你啊。”
　　妈妈走后，赵雨站在床前，看着一动不动的自己，挥手狠狠朝那张脸上扇过去。自然只是穿过了身子，半分也没能动到那脸。
　　之后三天，妈妈还是每天都来监护室里看赵雨，说些日常的琐事，再说点自己的心事。赵雨也是每天站在床边，仔细听着，难得这般有耐心。
　　到了第四天，因为是周末，家属不能访视，赵雨闲着有些无聊。这一觉着无聊，意识又开始模糊起来。正在她努力想要凝神的时候，忽然听得一个声音道：“嘻嘻，还好跟着一起来了，这趟是真值得。”
　　赵雨一惊，顺着声音找过去，正好看到两个古风穿着的女子站在身后几步，穿黄衫的女子样貌俏皮可爱，手上抱着一黑一白两只猫，这一看去，更是添了几分稚气；她身旁的白衣女子比之高了半个头，那样貌，便说是世上无双也不为过。
　　黄衣女子环顾四周，歪头对白衣女子笑道：“先前虽是好奇这丫头魂归何处，但也只想着不过是千百里之间，没想到这里倒是另有一般世界，有趣，有趣。”
　　赵雨仔细打量了她二人，这穿着无疑不是此地人，再听那女子说法，看来自己在异世界的肉身，居然也还有人在照看着。
　　“二位是......”赵雨有些试探着问。
　　“就问我们，你怎的不先报上名来。”黄衣女子笑道。
　　“在下赵雨，请问二位姑娘来找在下何事？”赵雨眼中仍是带着些探究。
　　“嗯，一来便是单刀直入，只问缘由，不问来人，真是干脆利落。”黄衣女子依旧是绕着弯子，不答赵雨的话。
　　“哎，你这人怎么这么烦，好好问你话老是不回答，很讨厌的啊，”赵雨本就不是有耐心之人，现下又是精神不济，控制不好情绪，是以不过两句话之间便露出本性，“所以是楚亦漓还是楚亦堇呢？还真是有点能耐，我还一直以为那个世界只有封建迷信，没先到还真有人能灵魂出窍呢。”
　　“很不错嘛，敢直呼公主大名。”黄衣女子看着赵雨，表现出了比之前更大的兴趣。
　　“有什么不敢的，”赵雨挑眉道，“我的概念里面就是没这么多的皇权尊卑。好了，你们来是要带我回去还是要怎样？”
　　“我只是图好玩罢了，”黄衣女子摇头晃脑道，“就看你欲如何了。”
　　“我倒是想就留在这里了，”赵雨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肉身，“只是先前试了好几次，我的灵魂融不回身体里了，这是什么意思？”
　　“你魂魄不全，自然回不去。”黄衣女子笑道。
　　“就算如此，我灵魂离肉身这般近，这身子又没死透，竟然半点反应也没有？”赵雨皱眉问道。
　　“当然，”黄衣女子依旧是嬉皮笑脸，“不过若是你回到先前那小宫女的身子里，把伤养好了，也倒还有回魂的盼头。”
　　赵雨随即问道：“我在那个世界的身体伤势如何？”
　　这倒是在那女子意料之中，“伤的很重呢，照我看，便是有灵丹妙药，少说也得三月方能痊愈，若要等到时候回魂，只怕还需些日子。”
　　听黄衣女子这般说道，赵雨看了看眼前的肉身，低头沉思了一阵。黄衣女子就歪着头笑着等她，待得赵雨再抬起头，眼中多了些坚定，女子也就挑眉等着她说话。
　　赵雨定定地看着黄衣女子：“姑娘既有灵魂出窍的本事，不知可否帮我将此处的肉身杀掉？”
　　“嗯？”黄衣女子一愣，她只是想着赵雨定然是先跟着回去，待得伤养好了再求自己替她回魂——常人都是这般。还真是没想到她竟是出口就要将自己希望断了，这倒是有意思。黄衣女子一时没有说话，只与白衣女子对望一眼。
　　白衣女子接口道：“姑娘在此可有家人？”
　　赵雨转眼看着白衣女子，苦笑一声：“正是因为有家人，我才求你们杀了这里的肉身。”
　　白衣女子不解道：“这是为何？”
　　“姑娘非此地人，自是不知，”赵雨叹了口气，“在这里疗养花费颇高，我家并非什么大富大贵之家，现已然拖了两月余，再这般下去，只怕是整个家都给拖垮了也未必能有什么结果。”
　　“你又怎知没结果？”黄衣女子奇道。
　　“此事若是没有万全的把握，我便将它看做是没结果，”赵雨又看了看自己的肉身，“便是我能回到这个世界，那时也在床上躺了半年，身子弱不说，学业也跟不上，还需在家里调养，这一等不知又是多久，最后苦的还是我父母，这般看来这些钱财还不如让我父母接下来的日子轻轻松松的生活。”
　　“人生大悲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白衣女子摇摇头。
　　“我自私，我不敢赌，也不敢面对受了这么多苦的父母，”赵雨咬了咬牙，“请姑娘成全。”
　　“你之后有何打算？”白衣女子问道。
　　“二位姑娘既然来寻我，自然不能让二位白跑一趟。”赵雨轻笑一声。
　　“你倒是体贴人。”黄衣女子笑道。
　　“二位姑娘芳名还未请教。”赵雨歪头看着二人。
　　“楚言。”白衣女子轻轻吐出两个字。
　　赵雨点了点头，转头看着黄衣女子，等着她报上名来。
　　只见她低头想了一阵：“嗯......叫什么好呢，嗯.......对了，我叫凌振宇。”
　　赵雨白了她一眼，一个名字，便是不想报上来，也不至于想这么久才编造出一个名字出来吧，这人看着是精明，怎么真正办起事来看着显得有些痴傻呢。凌振宇，这名字倒是有些熟悉。赵雨在脑中回忆了一阵，终于想起。
　　“姑娘这般随意用初代女皇驸马的名字，似乎是有些不妥吧？”赵雨轻笑道。
　　“哎呀，这个没用的驸马竟然还有人记得呢，”黄衣女子挑眉笑道，“不过，我便是用这个名字，也没什么不妥吧？楚姐姐，你觉得呢？”
　　楚言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随凌儿。”
　　“你看，楚姐姐都同意了。”黄衣女子如同得了圣旨一般，向赵雨得意道。
　　赵雨看着眼前恩恩爱爱的两人，白了她一眼：“凌姑娘若是觉得无妨，那我便用这名字了。不过方才拜托二位的事......”
　　“昼，”凌舟叶晃了晃手上的白猫，“快点起来弄死人啊。”
　　白猫懒懒看着凌舟叶，叫了几声。
　　凌舟叶笑道：“看到这个世界你不好奇？说什么麻烦，真是的，快点。”
　　白猫又看了看赵雨，接着盯着躺在床上的身体。赵雨也跟着看着，只见监护仪上心跳越来越慢，接着便发出了警报声，一大群医生护士推着抢救车，不停地往静脉通道里给药，几人轮流着做心脏按压，然而不到五分钟，监护仪上的心电图还是变成了一条直线。
　　赵雨平静地看着一切，在确定已经死亡之后，才对楚言和凌舟叶道：“好了，走吧。”
　　凌舟叶歪着头，看了赵雨一阵，笑道：“不等着见父母最后一面？”
　　“见了又能怎样，不过是让我心塞，不如趁早走了。”赵雨摇头苦笑着。
　　“呵呵，真是不孝。”凌舟叶笑道。赵雨正要接口说就是如此，又听得她继续道，“看你灵魂一片空白，我还道是清心寡欲，原来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呢。不过倒是合我口味，今日开心，便让我告诉你一件事吧。”
　　“何事？”赵雨这下有些好奇了。
　　“来之前只见了你躺在宫中的样貌，只道是借尸还魂，但见了你本人之后，这样貌竟是与那身体一般，这是巧合？”凌舟叶问道。
　　“那身体一开始却是是另一般模样，只是后来有一次我惹怒了公主，被打了板子，周身水肿，后来蜕了一层皮，这才变作了现在的样貌。”赵雨答道。
　　“嗯，”凌舟叶点头笑道，“若是这般，那你早就回不来了。你在这个世界唯一的印记已被取代，从你蜕皮那刻起，你便只能在那个世界生活了。”
　　“呵呵，看来我的决定很正确呢。”赵雨挑眉道，随即看了看眼前二人，“我看二位有这等本事，也不想贪恋富贵之人，既然进宫为我诊治，想来是另有所图吧？”
　　“有话何不回去慢慢问呢？这里未必能说这么多。”凌舟叶笑道。
　　“以我的伤势，回去未必立刻能醒了说话呢。”赵雨亦笑道。
　　“你倒是机灵，但我就是不说，走吧。”凌舟叶笑道，随即一挥手，赵雨意识又模糊了。
　　楚亦漓与楚亦堇两人在床边一直等了足足两个时辰，一颗心始终是悬着的，这般紧张的状态，到后来也有些乏了。就这时，忽的听到床那里一阵剧烈咳嗽，待冲过去时，只见楚言抱着昏睡的凌舟叶往外走，赵雨则是紧闭眼睛，不住在咳。
　　“魂魄已回，药石之事非我所长，就看公主了。”楚言淡淡道。
　　“传太医。”楚亦漓一边吩咐，一边往床走去。
　　楚言在她身后继续道：“赵姑娘灵魂初回躯壳，并不稳定，需得观察几日，劳烦公主替我二人准备间客房。”
　　楚亦漓现在一颗心都在赵雨身上，也没多想，又吩咐宫女带她二人去客房。
　　楚言方到门口，便被韩兆拦下：“姑娘技艺高超，在下有问题请教，不知姑娘可否赐教？”
　　楚言看了他一眼：“等凌儿醒后再说。”说罢便要绕着走开。
　　韩兆又移步拦住：“姑娘可先与在下谈谈。”
　　“凌儿醒后再说。”楚言又说了一遍，抬腿便走。
　　韩兆这次没有拦住，就任由她走了，只因方才那漫天的杀意，有些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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