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流

　　赶着夜色出门，除了是去百乐门那样的销钱窟，便是那把脑袋挂在腰上的人了，我叫了辆黄包车，【先生，您去哪？】

　　【思埠码头。】这个车夫脚程很一般，跑了不过百十米，就放缓步伐，暂且休息，【小哥你做这行多久了？】车夫没有回头，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回复我，【先生，我做这行已经好多年了。怎么了？】

　　【我只不过是看您跑的有些费力，若是您身体不适，我换辆车就好，不必麻烦。】

　　【只是今天从车行出来的时候，和人撞到了一起，腹部有些痛而已，不打紧。】说着又开始跑起来，辗转了几个路口，才到达目的地，思埠码头。我抵达码头的时候，发现门口站了十多个人，一直在和思埠码头的帮众说着什么，走近了一听才知道，领头的人声称自己是七十六号的人，前来执行任务。我从围在门口的那些人中穿过，走到看守面前，才发现原来领头的是那个一见面就说我妨碍办案的人，【你好，我是七十六号，此次行动的行动负责人，我来见你们二爷。】

　　【行，那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进去通报二爷。】

　　我笑着送他们进去，转身就看见那个想要揍我的男人，我面无表情的盯着他，【你来这里，就得听我的命令。】

　　【我只听慕容处长父子的命令。】

　　【可是你别忘了，这是在思埠码头，这个地方，所有的行动都得听我的。要是这个行动是因为你失败了，我告诉你，我不用和慕容处长报告，就可以直接崩了你。】

　　【你凭什么？】

　　【就凭我是这里的负责人！你以为，慕容处长会因为你这样一个不中用的行动队队员，来责罚我吗？用你那个脑子想想，蠢货。】

　　他在我对面，盯着我看了许久，慢慢的低下头，在想着什么，我从他面前绕了过去，和后面的队员说了几句话，问了一下他们的名字，看看他们擅长什么，考量来考量去，最后选中了一个相对稳得住的人，【你看见那个在街口蹲着的黄包车夫了吗？】

　　【看见了，吴副队。】

　　【你不需要做别的事情，你只要看住他，就可以了。】

　　【那里面的事儿？】

　　【里面的事儿，十多个人，足够了。】

　　【姓吴的，你要是做事儿，你至少要跟我说一声吧。】

　　我转过身，双眸对峙，以身为峰，【跟你说？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位置。】

　　【这件事儿我也能做。】很不服气的回答道。

　　【呵，你别忘了，慕容处长交代过你什么。】他看了看我，只是双眼怒瞪。

　　【你叫什么名字？】

　　【宋栗。】

　　【宋栗，你就呆在我身边，不要离开，我有事情还要你帮忙。】我能感受到他极度的不情愿，或许是他想到了慕容处长对他的叮嘱，只得压下自己心里的不服气。果然，慕容青芳派他到我身旁，表面上是帮助完成任务，实则是监视罢了，原以为他会派个聪明的人来，倒是派了条愚忠的狗，也好。

　　【吴先生，已经与我们蒲二爷通报过了，二爷请您和您身后的人一道进去。】

　　【好，请您稍等。】我面向这些散着站着的人，大声吼道，【全体都有，站成两列，走步进到思埠码头内。】行动队的队员，在听到我的号令后，迅速排成两排，整装待发后，等待我接下来的指示，我和前去和通知二爷的人说，【伙计，您看这样行吗，我把这个人留在这里，你帮我看着点，有事儿通知我一下。】

　　【行，请吴先生放心，您带着这十多个人进去吧，进了门，会有兄弟带路。】

　　【谢过了。】我和宋栗说了声，【走吧。】见到里面带路的兄弟，点头致谢，并未多言，趁着往里面带路的间隙，我在宋栗耳边说，【等下进去，别乱说话，你静立一旁就可以，记住没有？】

　　【是，我记住了。】走了一会儿，到了思埠码头深处的园子里，我就见张麟站在铁栅栏门前，他微微一笑，拱了拱手【吴先生。】

　　【麟三爷，我前来拜会蒲二爷。】

　　【是，二爷教我在此等候，为您带路。】

　　【那还烦请三爷引路。】

　　【只是我们青帮的内院，过于小了些，怕是经不起七十六号这么多人的惊扰。】

　　【好，吴某知道了。】我转过身，对身后的两列人说，【你们暂且留在此处，等我消息，原地休息，不要走远。】十多个人听我这样一说，互相看看，引起了点骚动，最后也应了声【是。】我对宋栗旁边的人说，【剩下的这些人，由你照看，等下我出来查点人数，若有差池，必定是你的责任。】

　　【吴副队长，这件事儿我做不合适吧，不是还有宋哥吗？】

　　【你知道什么，等下他还有别的事情。】

　　【是。】

　　【宋栗，你跟我一起进去。】笑脸面向张麟，【麟三爷，我只带一位进去，可以吧。】

　　【可以，只要他坐得住，没什么不可以。吴先生，请。】

　　顺着回廊往里走，来到正堂，正堂里灯火通明，只见蒲二爷身着一身月牙白的长褂，离近了看能隐约看见写细绣在上面的竹影，坐在堂上，素手执本书。麟三爷带着我们站在门外，中气十足地说道，【禀二爷，吴先生及其下属，已经到了，十余人在祗园门外，另有一人跟随前来。】

　　【请吴先生进来吧，另外在庭园中好生招待跟着的这位。】

　　【是。】鞠了个躬，跟我做了个轻的手势，让我进屋。回头又对宋栗说，【这位先生，您跟我来。】我扭头一看，宋栗并不想离开，【你既是客，便要听从主人家的安排，想麟三爷也不会带你走太远，就是在这庭中小坐，你就等一等我，别生事冲撞了主人家。】

　　【姓吴的，你知道我来是干嘛的。】

　　【这里是别人的地界，你还是安分些，若是因你的不小心，惹得二爷和三爷动了怒，我可保不下你。】听我这般说辞，宋栗想想，就跟着张麟走了，在门口的一个小桌前坐下。张麟俯身问他，【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宋栗。】

　　【宋先生，您且稍等，容我烫壶热酒，备几个小菜，请你垫垫肚子。】说完就叫人去端来，正堂里的二爷正唤着自己的名字。【张麟，过来一下。】宋栗看着张麟跨大步走过去，正厅里的灯火通明，是有门口站着两个青帮中人，像是等候着什么吩咐。那张麟进了正堂以后，听了几句蒲二爷的话，在堂上喊了嗓子，【把东西拿上来。】从西厢房中，开了两扇门，出来4个人，每个人手上都捧着一个大木盘，上面摞了很多东西，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被端到正堂上了。

　　【宋栗，过来。】

　　宋栗听着叫自己名字，跑到正堂上，才知这是青帮的衣裳，每个盘子上，均摆着这些。【有什么事儿？】

　　【去，领着他们，到门口，让我们的弟兄们，换上青帮的衣裳。最上面的是你的，你也赶紧换上。换上之后，让他们在原地等我。】

　　【是。】张麟带着这几个人出去，我和蒲二爷回了正堂。十分钟以后我出现在了祗园的门口，众人也都换好了衣衫，排成两队站好。众人见我出来，等待命令。【全体都有，围过来。】我令其中的两名队员，将思埠码头的地图展开，【我们现在站在这里，你们看，这是祗园门口。】我指着地图上面志愿的位置，又指着几处渡口，【等一下，我需要将你们分成2人一组，分别前往一号、三号、四号、六号、七号、八号渡口处，进行监视。】

　　【吴副队长，现在在这儿的是十四个人，宋哥跟在您身边，这边就多出来了个人。】

　　【多出来的人，去七号渡口。你们自己选择，自己要去哪个渡口。宋栗，你安排完，就进来坐下，就行了。】我先回了正堂，等了半刻钟，宋栗回来了。【外面那摊子事情安排好了。】

　　【行，那你出去吧，麟三爷会给安排你的。我与蒲二爷要下棋，你不要进来打扰。】

　　【可是...慕容处长...】

　　【你别忘了我在思埠码头前和你说的话。】

　　【是，我知道了。】

　　八点三十分钟

　　【不好了，不好了，吴副队长，不好了。】我从正堂跑出来，那边宋栗还坐在板凳上没动。【别在那儿傻坐着，给我出去看看，怎么回事儿。】宋栗慢慢悠悠的站起身，向着祗园门口走过去，嘴里嘟嘟囔囔的，【什么事儿，什么事儿，就不好了。。烦不烦。。】

　　【宋哥，出大事儿了，慕容处长请吴副队长和你回去。】

　　【怎么了？】

　　【我得和吴副队长说。】

　　【那你跟我来吧。】

　　宋栗领着前来报信的人，来到我的面前，【说吧。】就摇摇晃晃的站在一边，险些站不稳的样子，我并未理会。【怎么了？】

　　【吴副队长，慕容队长那边出了点状况，处长的意思是，希望您能够和宋哥去一趟。】

　　【行，我知道了。外面有车吗？】说着我把眼神瞟向还在摇晃的宋栗，一手就抓过角桌上放着的已经凉了茶碗。

　　【车子就停在外面，您出了思埠码头，直接上车就成。】话音未落地的时候，我右手托着茶托，一兜一转，冰凉的茶水泼了他满脸，他一脸诧异地看着我，表情仿佛在说，你怎么敢泼我？！我把手中的茶碗重重的磕放在角桌上，【你醒了吗？可以走了吗？】在场的所有人，沉默，不敢动，宋栗从微醺中惊了过来，左手撸净脸上的茶水，转过身，和我走出了正堂。路过照壁旁边的小桌，取了自己衣衫，跟紧了我的步伐。

　　把这一切看在眼中的蒲二爷，刷的一声打开折扇，【三爷，你以为此人如何？】

　　【过刚易折，能屈能伸，方为人之道。】

　　【斯须九重真龙出，一洗万古凡马空。三爷，您这眼光怕是看不透他了。】

　　【二爷，我不懂。】

　　【那就走着瞧，就是了。】蒲泽起身摇了摇扇子，往后头的园子走去，说是歇了。

　　顺兴旅馆

　　【妈的，慕容青芳，你今天必须给我个解释，为什么今天死的都是我的人？】我下了车，就听见汪觉新在那边歇斯底里的叫喊着，慕容青芳站在他对面怡然自得的喝着茶水，一不应，二不答，三不急。我捉过一个行动队员，【这是怎么了？】

　　【吴副队长，是你啊，这不今天在顺兴旅馆执行任务嘛，换岗以后，情报处的人都被打死了。】

　　【那森司呢，不，你们队长呢？】

　　【我们队长在里面，但是，处长的意思是，让你到了以后，赶紧去找他。】

　　【行，谢了，我知道了。】我带着宋栗往里面走，绕过了血泊，站定在慕容青芳身边，敬了个礼，【处长，我来了。】

　　【浩铭，来，你坐下，喝杯茶。】

　　我看了看周围的样子，【慕容处长，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这里发生了枪战，我们抓到的交通员被当场打死，还死了几个情报处的饭桶。】

　　【慕容青芳，你个老小子你怎么说话呢！】汪觉新听他说这话，气得直跳脚。

　　【损失大吗？】我跳过汪觉新所有的情绪，直接的问向慕容青芳。

　　【要是只死几个饭桶，倒也没什么，只是这个交通员死在乱枪之下，我们损失大了。】

　　【慕容青芳，我要上报给丁主任，我要向土肥先生汇报这件事儿！】

　　【处长，接下来您想怎么办？】

　　【你有什么想法？】

　　【现场采证，一如往常，就像这件事儿未曾发生，按原来的计划，安排人继续等人来接头；另外，将现场进行细密的分析，向丁主任和李副主任汇报这个情况；最后，前往这个交通员的住所，对其住所进行搜查，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好，森司，过来。】他高声叫了一下，让森司过来。森司呼哧带喘的跑了过来，【处长，怎么了？】

　　【你这边的现场，结束了吗？】

　　【大致上已经完成了，只要带回七十六号，就没什么问题了。】

　　【好，那你安排几个人留在这里，你跟我回七十六号。】

　　晚上十点二十分 丁默涵家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丁默涵打开床头灯，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喂，什么？好，我知道了。】从床上起来，麻利的将衣服穿好，床上的女人揽着真丝被，拢了拢头发，半眯着眼问他，【这么晚了，还出去啊？】

　　【出了点事儿，别问那么多，你快睡。】隔着棉被还在她腰上掐了一把，女人【哎呦】一声，说了句【讨厌】，关上台灯就睡了。丁默涵穿好衣服，走了出去，门口有一辆黑色的轿车整装待发，就待他一声令下，便跑出去很远。丁默涵上了车，关上车门的时候说，【去七十六号。】就阖上眼睛闭目养神了，感觉车子不在往前行进，倏地把眼睛睁开，就看见李仕明、慕容父子、吴浩铭、汪觉新等人站在楼门口处等着。在车子驶到楼门口的时候，慕容青芳和汪觉新之间的争吵并未停止，丁默涵满脸不悦的推开车门，慕容青芳很识相的闭上了嘴巴，毕竟也在丁默涵身边呆了这么久，他什么脾气他是知道的。丁默涵下了车，一把车门狠狠地甩上，就大步流星的往楼里走，一句话都没说，但是看得出他的脸色很是阴沉。

　　【丁主任，你可得给我做主啊，我们情报处借给他们的人，当场毙命，他们行动处可没损失什么人。】

　　丁默涵往前走着，听他说了这话，突然停住脚步，回身看着汪觉新，汪觉新并没有留意到他，往前的几步突然定住，险些撞到丁默涵，丁默涵瞪着他，没说话，继续上楼，进了会议室，把灯打开，坐到主位上，剩下的人依次落座。汪觉新坐下后，【主任，我们情报处的人，都死了，你看这事儿怎么办吧。这就是他们行动队动的手，借此行动排除异己，主任啊，你得为我做主啊。】

　　丁默涵沉默着，瞪了一眼汪觉新，又看了一眼慕容青芳，这个时候有敲门声。我坐在离门口很近的位置，起身去开门，一看是萧珵秩，他端了杯茶，右手臂腋下还夹着一个文件夹，一个记事本。他进来以后，径直走向丁默涵，我也回了位置。【主任，您喝杯茶。】

　　丁默涵没理他，见状只好把手臂下夹着的文件夹递给他，刷的打开文件夹，眼珠动了动，重新望向慕容森司，【顺兴旅馆，那边是谁负责的？】

　　森司从椅子上站起来，【主任，是我负责的。】

　　【给我讲讲当时的情况。】

　　【当时我们听见枪响，马上冲出去，就看见有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人，对着我们抓到的交通员开了几枪，等我追出去的时候，人已经跑远了。后来我们进行现场的采证，发现应该还有一名狙击手，在对面茶楼对情报处的人进行狙击，准头很好，速度很快。据卑职分析，他们应该是冲着情报处的人去的。刚才出现场的时候，汪处长说要向土肥将军汇报此事。】

　　【妈的，你丫的小兔崽子，你黄毛都没掉干净，懂什么叫现场采证？不懂别瞎特么说。别你们办不好案子，就往我们情报处身上扣屎盆子。主任啊，你也看见了，你瞅瞅他们多欺负人，你可得为我们情报处撑腰啊！】

　　丁默涵起身将手边的茶杯【啪】的一下摔到了汪觉新前面的桌子上，我坐在他对面，那水也溅了我一身，被他这么一弄，汪觉新彻底的没话了。【你说够了吗？你说完了吗？你知不知道，他们行动队抓的那个诱饵死了，你知道我们七十六号损失多大吗？你要去找土肥将军汇报，我看你是不要命了。那要是这样，我给你一枪，也不劳土肥将军动手了。】

　　【主任，您息怒，您息怒。】萧珵秩一边轻声劝慰着，一边拉开椅子，让他坐下消消气。丁默涵落座，喘着粗气又对森司发问，【现场发现了什么？】

　　【现场发现了几发点三五的弹壳，在茶楼上发现了八发子弹。】

　　【浩铭也回来了，思埠码头那边怎么样？】

　　【思埠码头那边一切如常，我离开前，和行动队的队员交代好了，让他们守在码头，不要妄动。】

　　【顺兴旅馆的现场你看了吗？】

　　【接到电话之后，卑职就以最快的速度，赶往顺兴旅馆，协助慕容队长做完了现场的勘察。】

　　【那你对于这次行动的看法是什么？】

　　【丁主任，卑职有一个请求，不知能否得到您的允准。】

　　【什么请求，说。】

　　【卑职想带一个人上来，因卑职初到七十六号，恕我眼拙，真不知道这位高人是哪位，烦请在座的各位认一认。】

　　【好，那就带上来吧。】

　　【宋栗，把人带上来。】

　　【是。】宋栗拖着一个男人进来，男人穿着一身车夫的短打扮，打着补丁的帽子压的很低，阴影笼罩住他的五官，让人看不见他的脸。押着他走到丁默涵身边，宋栗看了一眼慕容青芳，慕容青芳冲他点了点头，宋栗就把他头上戴的帽子扯掉了。

　　丁默涵左看看右看看，也没发现这个人身上有什么玄机，看了我一眼，【浩铭，你把这个人带上来，什么意思？】

　　【还请在座的各位认一认，到底是哪处的人。】

　　慕容青芳看了看，【看着面熟啊，但是不是我们行动处的。】

　　森司都是凑上来仔细看看，然后拍了一下脑门，【我想起来了，这不是情报处的张凤吗？】

　　丁默涵倒是有些奇怪的望向汪觉新，汪觉新脸上闪过的失望被我逮个正着，借机我继续说下去，【今天我从慕容公馆出来的时候，叫了辆黄包车，喏，就是这个人拉的我。坐上去以后，还算正常，跑到一半的时候，这个人跑百十来米就停下休息一会儿，在车上的我已经注意到了，我问他怎么了，他说是撞到了，所以有些痛。总算在一跑一停的过程中到了思埠码头，我给了他车钱，可是他并没有走远，而是站在暗巷中继续观察我们。为保此次任务的万无一失，恐其出现纰漏，我安排了一名行动队的队员，留下来盯着他。后来，在我接到电话以后，前往顺兴旅馆的时候，此人意欲在码头纵火，被码头的打手抓获，遣送至七十六号。】

　　【丁主任，汪处长，我有重要情报要汇报。就是这个人，他曾开车出去过一次，方向就是旅馆的方向，所以，有理由相信，就是他在旅馆杀人，还栽赃嫁祸给我，请主任和处长相信我。】

　　【浩铭，这是怎么回事？】

　　【我想是这位老兄看错了吧，当时我正在蒲二爷的祗园正堂中，与二爷下棋。如果诸位不信，那就只好请蒲二爷跑一趟了。】我笑着对丁主任和在场的各位致意。

　　【哎，那也不必。】慕容青芳抬了抬手，阻止了别人的话，【在场的一个人，正好可以为他证明。宋栗，你说，当时是怎么回事儿？】

　　【吴先生的确与蒲二爷在正堂下棋，我和青帮的二当家在庭院中喝...喝茶，目光并未从他身上离开。】

　　【那即便如此，又怎么样，或许是他在夜色下看错了也说不准。】汪觉新的脸通红，做着辩解。

　　【其实，丁主任，慕容处长，他看不看错我，其实都不重要，我出没出去也不重要，毕竟能够给我作证的人，可不止蒲二爷一个。只是，他明知道那是蒲二爷的地界，还不惜放火烧个干净，以得罪青帮为代价，他背后的目的是什么呢？】我一脸怯懦，说的磕磕绊绊，无辜的眼神流连于丁默涵和汪觉新，说完这话还往慕容青芳的方向退了退。丁默涵认真的观察着汪觉新，右手冲着我的方向，比了比，【你继续往下说，你把你勘察现场的想法一并说出来。】

　　【据卑职猜测，汪处长会不会是因为今天白天在这儿开会，闹得有些不愉快了，跟我们行动队开了个玩笑？毕竟也没有哪个傻瓜，会因为权势，把七十六号的联合行动整垮嘛。】这一切说的小心谨慎，又有些云淡风轻，状似如此，可是这一句紧接着的一句，都像一把把刀戳在丁默涵的心里，听得格外不舒服，却又十分在理。

　　【汪觉新啊，汪觉新，你个蠢货！来人，去，把他给我关到禁闭室去，我没说放他出来，谁也不许放他出来。】随后进来了几个人，把汪觉新推出去，汪觉新倒是沉默着，收敛了自己那些辩解，会议室又冷了下来，看得出来李仕明的脸色黑了又黑，不停地喝着杯中的茶，我和森司回了原位，森司继续说着后续的安排。这次会议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了，丁默涵终于放过了在座的各位，放我们所有人回家休息，说是明天还有案子要办。我跟着慕容父子回了慕容公馆，洗漱完躺在床上的时候，发现今晚的行动还真的是有些惊心动魄。

　　九个小时前祗园正堂

　　【接下来你怎么做？】

　　【我现在也要换上这衣服，让你给我找的那个人，他在哪？】我一边说着话，一边将身上的西装外套脱掉，将青帮的衣服套上，换了身黑色的布鞋。

　　【就在后面等着呢，一切准备就绪了。】

　　【我等下要用的衣服都放在后面了吗？】

　　【是的，你从这里出去，都在角门上，外套和裤子，也都换成了别的样子的，你去换上，绝对没问题。车子停在后门，这是钥匙你拿好，我会尽可能多为你拖延点时间。】

　　【好，谢谢，那我先出去了。】

　　转身出了门，麟三爷站在一旁，请他坐到门口的小桌前，将温过的酒再端上来，叙了几句旧语，有人前来送茶，再然后，送茶人走了，宋栗只能在门口喝着酒，看着正堂对坐的两个人在下棋，只不过，吴浩铭给自己的只有背影。

　　这边我经由麟三爷的指路，从正堂后门出去，换了身黑色的西装，跑了出去，开着后门的汽车，插上钥匙，奔驰而去。开到爱宾路132号，果然是个短期租住公寓，临下车之前，戴上副驾驶的帽子，路过前台，一个中年人问我，【你干什么的？】这个短租公寓的前台并不像正规酒店那般明亮，只有一个吊灯，但凡是有风吹过，吊灯总是摇晃。帽檐扫下来的阴影，刚好隐去我五官的轮廓。【您好，我是来找人的。】说话的时候，将下颌收紧，这样他更看不清我的容貌。

　　【找哪个房号的客人？】

　　【212号。】

　　【好，请你上二楼右转，走到尽头就到了。】

　　【谢谢。】我听从中年男人的指示，上了二楼，走到212房门前，轻轻叩了几下，静静等待，顺便看看周围是否有人路过。听得里面有脚步声响起，【谁？】

　　【是我，吴浩铭。】门栓被打开，他在半掩着的门里，往外张望着，见没有什么可以的人物，才放我进来。请我坐下，倒杯热茶给我。【你来了，我们要今晚行动吗？】

　　那杯茶被推到我面前，袅袅的热气遮挡在我眼前，让我有些看不清坐在对面的人。【你知不知道你很冒险？今天下午，要是出了纰漏，我们都完了。】

　　【你是说我给你送住址？】

　　【不然呢？你作为一个有经验的谍报人员，这些你不懂吗？万一暴露了呢？】

　　【我事先做过乔装了，他们内部又没有人认识我，不会有事的，更不会有你说的那个万一。】

　　【你要是想成事儿，你就必须听我的话，万分之一的错误都不能有。】

　　【可是你别忘了，我们身处不一样的机构。】

　　【那你也别忘了，我们两个人的直系长官是同一个人！要完成的是同一个任务！！】

　　被我这样一说，坐在黑暗中的男人，沉默了，彼此倔强着，不肯开口继续下去，我只好张嘴继续下去。【我让你去取的东西，你取到了没有？】

　　【取到了，在这儿，但是我打不开。】从椅子上站起，从床下取出一个小提琴盒子，摆到桌面上。【这个你能打开吗？】

　　【能，你放这儿吧。时间不多了，我们快点说，现在是晚上七点三十五分，这里有一份顺兴旅馆附近的地形图，你马上记牢它。你等下从济德茶馆的后门进去，摸上二楼，就我们昨天坐下喝茶的位置就可以，那个位置刚好看的清整个楼的人员配置，我用红色铅笔点了点的地方，就是他们的位置。你可以动那些小喽啰，别动慕容森司，他现在对我还有用处。】我一边说着，一边动手扒拉着打开小提琴盒。

　　【那个交通员呢？】

　　【我等下冲进去。】

　　【那还是我去吧，近身并不是你的强项。】

　　【那是5年前的我，现在的我，你了解吗？】

　　【我....】他坐在阴影里语塞，看我打开小提琴的盒子，好奇的看过来，里面躺放着的是一把狙击枪。

　　【这把枪你多久可以组装好？】

　　【一分钟内，可以吗？】

　　【可以。】

　　【好，背上箱子，跟我走。】驱车绕到了济德茶楼后面两条街，将车子停好，【现在我们对下表，八点零五分，八点十五准时行动。】

　　八点十分顺兴旅馆

　　慕容森司没在一楼，楼下的全是七十六号行动队的队员，还有几个情报处的，混杂其中。我往上面一看，他做了个手势，表示他这边已经准备就绪，我将一块方形的罩巾对角而折，遮挡住的只有眼睛以下的地方。

　　八点十五 枪声

　　外面的行动处和里面的情报处的人换岗，枪声响起，情报处的人应声倒地，还没等森司反应过来，我冲进去对那个交通员迅速放了几枪，闪身而退，我钻进来时的那个巷口，出了巷，就看见他在等我，翻上车就动身了，我紧着在前面几个路口放下他，赶忙的回到后门，在后门换上衣裳，快速的往前赶。

　　坐回到蒲二爷对面，蒲泽对我眨了眨眼睛，我对他点了点头，就听外面有人喊着，【不好了...】

　　就这样，一次清除任务圆满完成，只不过，准备的还是有些匆忙。等我再睁眼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打开在枕头下的怀表，已经七点半了，穿好衣服，往饭厅走就听见森司和慕容青芳在说着话，【父亲，我今天再在顺兴旅馆内找找看，看看能不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那也不必，等下听我安排，就好了。】

　　装作没有听见这段对话的样子，若无其事的走进饭厅，和慕容青芳、森司打招呼，【伯父，森司，早。】我坐在森司的对面，拿起桌上的空碗盛粥，盛了一半，就听慕容青芳和我说，【浩铭，等一下，你去哪？】

　　【我准备去码头看一下，看看现在那边的情况。怎么了伯父，有什么事儿吗？】

　　【其实也没什么事，原本是想让你去一趟顺兴旅馆看看，别有什么东西漏了。】

　　【啊，那要是这样的话，左右今天也没什么事儿，那我从码头回来就去旅馆看看。】

　　【甚好甚好。】早餐的时间总是短暂的，即便是磨蹭许久，八点也已经该出门了，和森司知会一声，提前出门，以徒步的方式前往码头。在路口的地方，我听见报童吆喝着，【看报咯看报咯，顺兴旅馆昨夜鸣枪，七十六号七人殒命，究竟何人所为？】我走到被人包围的报童身边，塞给他钱取了报纸边走边看，上面所写的内容虽言辞犀利，但是也处处引人疑惑。街上人头攒动，买报的人倒是不少，一边拿着报纸一边还有三三两两的人讨论着，【哎呀，也不知道是哪位大英雄，敢杀七十六号的人，真是老天有眼了。】

　　【你说话可是当心点吧，搞不好，这街上就有七十六号的眼线，真给你逮进去，你家的老母亲，还有你家婆娘孩子，谁来顾？】

　　【哎哎哎，不至于，这也不是三年前，连骂句日本人，都要死的。】

　　【可得了吧，保险点好。】

　　我压了压帽檐，继续向前行进，不知是不是受这次事件的影响，感觉印象中繁华的上海多了些凋敝和萧索。半个多小时以后，我终于抵达了思埠码头，看门的打手，看我来了，主动给我开门，往里面引的时候还说，【二爷等您很久了，和我们说，如果您来了，直接进去就好。】

　　【你们二爷可有说些别的事情？】

　　【没有，只是请你早点过去。】

　　【好的，谢谢你。】进了二道门，自然是有人领着我进祗园，这一路也没说什么话。到了祗园门口，请院子里的帮众带我进去，那人到了正堂上，高声通报一声，【二爷，吴先生到。】

　　【好，你下去吧。来人，上杯茶。】

　　我进了正堂，在他下首坐下，【我此时前来，是来谢谢蒲二爷的。】蒲二爷看我张嘴说话，只得摇摇头，示意我，此时不宜多言。我等茶上来，【好了，你们都下去吧。二当家的，你留一下。】等人都撤下去了，二爷才开口说话，【二当家，把东西拿出来吧。】

　　张麟从后面取出一托盘，上面放着的正是我的枪，摆在我坐的位置旁边的四方小桌上。【物归原主，请你收好。】

　　【谢谢二爷，谢谢三爷。让两位费心了，在下感激万分。】

　　【浩铭，你我就不必讲那些虚礼了，我只是，想知道，你昨夜究竟做了些什么？】

　　我这才松手，记挂着自己还买了份报纸，因为紧张，将那报纸死死攥着，加之手心轻微的出汗，汗水已经将报纸濡湿了。【其实我所做之事，不是不可提，只是不知二爷身边的这位二当家可靠得住？】

　　【二当家的跟我数年，自然靠得住，还请你放心，若是他不忠，我也不能将他留在我身边这么多年。】

　　我将报纸展平，递给蒲二爷，【这就是我昨晚所做的一切，请二爷过目。】

　　蒲泽半信半疑的接过报纸，我细阅读了头版的内容，看了有一会儿，我见他半晌都没有反应，我悄声询问，【二爷？怎么了？】

　　【没什么，浩铭！！你这件事儿做的真漂亮。】

　　【如果时间充裕一点，我也不会在第一天动手。我这也是无可奈何，迫不得已而已。不说这个了，二爷，我今天前来是有一事儿想求您帮忙。】

　　【什么事儿，你但说无妨。】

　　【我想请你借我间房，用来做暗室，我想冲洗点照片。需要用到的东西，我已经拟好单子了，想拜托您找帮众代为购买。我现在初来上海，居慕容公馆，也不适合在慕容公馆弄这些，要是在外租房子，露出些个首尾来更是麻烦，所以，只得麻烦二爷了。】

　　【没事儿，这些都是小事，你把单子列给我，我让二当家的去置办。】我见二爷都这么说了，就从里怀中掏出清单给他，还有几张纸钞。可是最后，他们婉拒了纸钞，只留下清单。与此同时，身在思埠码头的自己，并不知道自己有一个潜在的危机正在滋长蔓延，很快就会扼住喉咙。

《奔流》
身处幽暗，心向光明，你所不知的敌后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