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流

　　吴浩铭办公室电话铃声响个不停，却一直没人接电话。此刻，吴浩铭正盯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丁主任，您有什么事情，与我吩咐就是了，何必跑这么一趟呢？】

　　【现在，局势大变，你可想好了？】

　　【丁主任您说的我不懂。】

　　【不懂？不懂你还告诉萧珵秩，戴先生要的是我的财。】

　　【卑职的意思是，我如果是戴先生的话，我可能会选择财吧。毕竟，眼下的传闻这么多，人们都是这么说，如果卑职说错了什么，还请主任您能够见谅。】

　　【说的倒是没错，可你想跟着谁走呢？】

　　【选择权在您，并不在我。与我来说，哪里能活命，那里便是我的归宿。】

　　丁默涵听了我的答案，不气也不恼，只是点根烟，抽了半晌，就离开了我的办公室。他这样子，倒是让人有些捉摸不定。【真是越来越难知道他的心里，到底装着些什么。】电话铃又响了，我接起电话，【喂，哪位？】

　　【刚才你干什么呢？为什么不接电话？！】

　　【你是老萧吗？不好意思，刚才丁主任在我办公室，不方便接电话。】

　　【那他走了吗？跟你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只是问我要选哪边站。怎么了，来电话有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儿，戴先生的人来电话，要约着丁主任出去见一面。】

　　【见一面就见一面，你紧张什么？】

　　【他这次请丁默涵出去，明摆着是要一个最后的答案，看他愿不愿意把手上值钱的东西交出去。万一.....】

　　【万一丁主任不同意，该怎么办？我说你操不操心啊，这事儿，要着急，也是丁主任自己一个人闹心，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再者说，你想要的，不过就是给你父亲报仇，若是戴先生能够借此事，把它解决了，你不也免去了许多麻烦。】

　　【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个死？】

　　【我要亲手结束他的生命，我要亲眼看着他在我面前断气，我要看他在我脚边苟延残喘，也挽回不了眼下的局面。】

　　【罢了，这件事儿，我没有办法给你答案，你只能自己去找。你先陪他去看看吧，有时候，被人推着走，也是个很好的选择。】我放下电话，想着萧珵秩的话，从他的话中不难听出，他也曾信任丁默涵，要的不过就是把这个男人，这个自己曾经信任的人，亲手砸碎，砸成齑粉的那个过程，看这个人被自己毁掉，究竟是一种怎么样的感受。

　　听着门外的小办公区，有些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什么人在翻箱倒柜的样子。我悄声的靠近门边，打开一道细缝，小心的观察，偶然是有人在翻找着些什么。【什么人，干什么呢！】我一下拉开门，大声呵斥着。

　　那人转过身来，面对着我，【吴哥，是我，我回来了。】

　　季思明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不只是衣服不太合身，还是人瘦了，穿着的一身，像是一个滑稽的小丑，既紧张又显得十分局促，模样和自己印象中的季思明有些差别。我走过去，倚坐在他的书桌上，捏了捏他的肩膀，【怎么样，休了一个月了，好了吗？看上去还是有些弱。】

　　【好的差不多了，因为一直在家躺着，不怎么动，瘦了些，身上没什么劲儿，看上去会有些虚。再过两周，多运动运动，多吃些东西，就能精神不少。谢谢您，出了这档子事儿，全是因为我笨拙，帮不上您什么忙，还净给您添麻烦了，属实是过意不去。】

　　【嗨，客气什么，再说这件事儿也怪不着你。要是有人挖空了心思算计你，你有着再好的身手，也躲不掉不是吗？所以啊，你别往心里去。安心的在这儿待着，帮我处理些待人接物的琐碎事儿，就是给我最大的助益了。你没在的这段期间，我忙的都有点折手了，想喝你泡的茶，自己也泡过几次，总是泡不出你的味道。】

　　【那您等等，我现在给您泡一杯。】

　　【你看，你这有日子没在我身边，原来的规矩怎么还忘了呢。别总您您的，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了。】

　　【是，浩铭哥。我先在给您去泡杯茶，您等我一下。】

　　他进了我办公室，他做什么我都能看的一清二楚。相反的，我更关心他刚才在桌子上翻的什么东西。有几份零零散散的文件，在桌子上散乱的放着，其实这些文件，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文件。【你在找些什么？】

　　【啊，没什么，在找一封老家亲戚寄过来的信。说是给我寄到这儿来了，我好久没来上班，不知道，人家给我发了电报，我才知道有这么回事儿。找的有些急，弄出了声音，吵到你了吧。】

　　【没事儿，主要是，我这儿不常有人，突然有些声音难免会留意。我好像帮你接过一封信，我记得好像帮你放在你最上面的抽屉里了，你找找看。那你忙吧，我进去了。】

　　刚进去没一会，把手头上的两个工作总结写完，就听着外面的门被打开的声音，【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看着瘦了。】听声音就知道是森司来了，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浩铭在里面吗？我找他有点事情。】

　　【他在，刚进去。慕容队长，您喝点什么吗？我帮您准备。】

　　【不用了，我说几句话就走，有事情要忙。】

　　隔了几秒，森司应声而进，还看了一眼外面，扭头对我一脸笑嘻嘻的，【诶，这都一个月了，他回来上班了。】

　　【恩，是，回来上班了。你还没到我这儿，我就听见你的动静了，够响的。】

　　【怎么，吓着你了？当时你救他的时候，那手法可够狠的，我可都面不改色的。】

　　【行了，别贫了，说吧，这么着急来找我什么事儿？】

　　【我来找你就一定有事儿？】

　　【你可拉倒吧，你要是没事儿，是不会来找我的。是不是戴先生那边，邀约你和伯父出去见一面？】

　　【诶，别说，真是让你猜着了，不过，说的很明确，是事成以后约见的地点。】

　　【已经下令让伯父和你，去除掉李仕明了？】

　　【说的没错，正是如此。我刚才来的时候，在楼里遇见老萧了，说了一句，他们今天下午，要去见戴先生，你说中间会不会出现什么变故？】

　　【不会，在你遇见老萧之前，他给我来过电话，跟我说了这件事儿，我可以确定，戴先生想要的就是丁默涵手里的钱财而已。你和伯父，只要专心的完成戴先生交代的任务，完成之后，再去回话就成了。】

　　【可是他怎么知道李仕明是真的死了？而不是虚晃一枪？他不怕我们串通一气吗？】

　　【如果是光天化日之下的暗杀，一定会有人大张旗鼓的报道和追查，就冲他与日本人的关系，你以为日本人能够放过这件事儿，置之不理吗？所以，你只要做好这件事，不管是大鸣大放，还是悄无声息，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我起身走到森司身边，倚坐在桌子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难看出，他多少是有些犹豫的。【想想你和伯父，最近的这段时间都在忙些什么？想想你想得到的东西！倘若你不出手，那你们一家，都要任人宰割，你想这样吗？】

　　【没人想这样！！！只是，我还拿不准主意，该怎么下手。】

　　【李仕明在你监看之下吗？如果现在动手你拿下他有多大的把握？】

　　【他倒是在我几个组的监看之下，但是，如果现在动手，把握小点。】

　　【是信心不足，还是有些什么物质上的缺失？】

　　【武器，我倒是有一把不在登记下的狙击枪，现在他的行程比较散碎。】

　　【如果要使用匕首，等冷兵器的话，你有合适的人选吗？或者说，你自己上阵，能够百分百的完成任务吗？】

　　【我在军校的时候，这方面是差一些的....】

　　我回到自己的书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一个透明的玻璃瓶，很小的一支，像是针剂，却又不是，里面是透明的液体。【上次，你跟我说了戴先生的要求之后，我便托人找了这么件东西，怕你用得上。】

　　【这是什么？】

　　【我知道这东西叫做M32，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其作用是在短时间内，致使血凝，所以这东西，不能加到蛋白质中，如果你想做的万无一失，这个倒是个很好用的武器。】

　　【时间大概是多久？】

　　【二十分钟到三十分钟，就可以达到效果了。】

　　【好，那我明天就动手。】

　　【那行动方案呢？】

　　【就按你说的办吧，你说的终归，不会出现纰漏的。谢谢，我走了。】

　　我起身送他出去，回了办公室，拨打了一串电话号码，【喂，是我，东西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你什么时间来取货？】

　　【今天晚上七点，石牌坊。】

　　【好，到时候，我在石牌坊下面等你。】

　　【谢谢。】

　　晚上五点半，晚霞很美，我从七十六号离开，朝寄风楼走去，上了寄风楼的二楼，窗边有空位置，坐下来，点了两道小菜，看着街景。顺着窗口看出去，正好能够望见石牌坊的情况，饭菜吃净，味道还算可口，用手帕抹了抹嘴，擦去唇边沾附的油脂，点了杯茶，拿出怀表看看，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快到时间了。一杯香茶下肚，那人站在石牌坊附近徘徊，我看没人靠近和尾随，便叫小二过来结账。方才前往石牌坊，见我过去，把一个琴箱递给我，【老吴，东西都在，是你要的那个型号。】

　　【谢谢，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另外，这里面，还有你在我这儿订的东西，你打开就能看见。】

　　【成了，谢谢。】

　　说完离开石牌坊，直接回了家。回到书房，把琴盒平放在书桌之上，门窗锁好，窗帘拉上，方才把琴盒打开。这琴盒挺大，也很沉，打开以后才明白为什么会如此，里面装着一个小提琴，把小提琴拿出来，拆开黑色的天鹅绒布面绷着的木板，下面放着一把拆解的狙击枪，看这枪的样式，枪托上有背带孔，木头的颜色很深，有年头了，下弯式的拉柄，进行了简单的组装，只差把瞄准镜安装上去了。我左手拿起瞄准镜，看了看，用不擦干净镜头，避免出现视线模糊的情况，组装好整支枪以后，开始进行剪得面准，发现没什么问题，便将枪拆解，放回原位，一个小木盒里面，塞着五颗子弹，看来我有五次机会解决掉李仕明，但是我对自己的要求是一枪命中。琴也摆回去了，他说的东西，我摸索了几遍都未果，最后在琴盒盖子的兜里，有所发现。那是一个白色的塑料盒子，小心的打开盒盖，发现里面有几个金属做的零部件，附的说明书上，还写着，这东西的使用方法。

　　第二天一早，我把小提琴盒子装进了车子的后备箱，用黑色的布盖好。到了七十六号，看见森司在和老萧聊天，打了声招呼，取了收发室的报纸，准备上楼，森司和老萧也跟了上来。【今儿怎么来晚了？】

　　【昨天晚上喝了点酒，起的有些晚了，这不就来晚了嘛。】

　　【怎么，是有心事儿，还是孤独了，想找点乐子？】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我略带疑惑的说道。【走吧，别在这儿聊，要不去我那？】

　　【好啊，走吧。】两个人一边跟我住并肩走着，一边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当然有，如果是有心事儿，你找我们，喝点酒，聊聊开解一下，我们能帮你解决的自然就解决了。但是，如果是孤独，那这个问题就不是我们能够解决得了的了。】说完了老萧还带着一脸的坏笑。

　　【孤独，我找你们也可以啊，没什么不行吧，喝点酒聊会天，依旧可以解决。】我推门进了办公室，季思明坐在办公桌前，看我们三个人刚想打招呼，我便拦住了，【沏三杯茶就行，辛苦了。】领着他们两个人进了办公室，森司搂着我的脖子，问我，【浩铭你是真木讷还是装不懂啊。】

　　【什么意思，难道我找你们不能解决我的孤独吗？感觉跟你们在一起喝喝酒，我还挺开心。】

　　【诶，你看，这是真不懂，不是装不懂啊。】老萧看着森司一脸无奈地说。

　　【浩铭，我们的意思是说，你自己一个人总不是回事儿，不如你找个人，陪着你，蹦擦擦，喝酒，找滚得起居，或许会不一样。】

　　【蹦擦擦是？】

　　【森司，来，我们示范一下。】老萧招呼着森司，想要干些什么。两个人从椅子上起来，两人面对面，搂住腰，相握住手，嘴里还嘀咕着小调，在我的办公室跳了一小段，季思明进来的时候，看见眼前发生的一切，充满了诧异，不，确切的说，是惊呆了。

　　老萧和森司看了我们两个人的反应，哈哈大笑，【怎么样，我们两个人的舞技够好吧。】

　　季思明反应过来，笑着点头说好，【萧秘书，这是什么？】

　　【蹦擦擦啊，你不是结婚了，你可以找你家的那位，一起跳，可以增进你们夫妻俩的感情的。】

　　【那你和慕容队长，有什么感情需要增进吗？】这话一出口，轮到他们两个人愣在原地了，【额，我从没见过两个大男人搂在一起跳舞....】

　　【我们是在给你面前的这位，介绍并演示什么叫蹦擦擦...】

　　季思明窘着一张脸，从办公室退出去，悄悄地把门带上，【你看，你们两个这样子，都把他吓坏了。你们的意思是，要我交个女朋友？】

　　【对，就是这个意思。】森司赞同的点点头。

　　【不是，你们俩感觉给我这个提议很好吗？两个单身汉，给另一个单身汉这种提议，似乎没什么说服力。】

　　【我们这不是忙吗，天天忙得要死，哪有时间找女人。】老萧面对我的问题轻松地反驳道。

　　【说的就像只有你们忙，我不忙一样。这样说的话，可有点伤害到我了。】

　　【要不你给我们做个表率，先找个女朋友？】

　　【得了吧，先忙活正事儿吧。对了，你们俩之前在聊什么。】

　　【没什么，在说李仕明的事情。】

　　我喝了口茶，【你们两个胆子挺大啊，在人多嘴杂的地方谈论这种事情，不怕透漏消息吗？】

　　【没说什么重要的事情，听说李仕明的仇人像是不少，如果现在动手，很方便。上海滩地界上的帮派头子，还公开叫价，谁要是能够拿下他李仕明的命，便能得到十根大黄鱼。】

　　【十根大黄鱼啊，他李仕明的命，也没贵到哪里去嘛。】老萧评价道。

　　【应声准备去行刺的人多吗？】

　　【准备行刺他的人，基本上全是武夫，有勇无谋的那种，声浪高又有什么用呢？能得手才是重点好吗？但是，浩铭我看你似乎对于他的命值多少钱并不好奇？】

　　【一块大洋还是十根大黄鱼，在我这里，都没有分别，有分别的是，如今这种情势之下，他身边的一定会多跟几个人，到时候，你的任务该如何完成？】

　　【据说他今天下午一点要去海军俱乐部喝茶，那边已经准备就绪了。】

　　【那你现在还不赶紧去调动你们行动处的人？现在还在我这儿窝着，合适吗？

　　【放心吧，合适着呢，该安排的都安排了。人早就撒出去了，跟着呢，要是有变，他们会往这儿来电话的。倒是你，等下干什么？】

　　【等下要是没什么事，得空去二爷那边一趟，商量点事情。你们感兴趣吗？要不要一起过去？】两个人摆摆手，看样子一脸的兴趣缺缺。【丁主任最近怎么样？我又好几天没看见他了。】

　　【他能干什么？不还是围着他手里的那些东西转，戴先生催的还紧，要的东西还全都是他的心头好。】

　　【看样子他的日子也不好过啊。】我接了一嘴。

　　【可不是嘛，好不容易土肥靖三走了，这又来了一个藤田瑞造。我就纳了闷了，这败都败了，还不往回跑是干什么。】老萧有些不解。

　　【等会儿，你说的藤田瑞造，是不是在祝捷酒会的时候，站在土肥先生身边的年轻将军？】森司一边回忆一边说道。

　　【没错，就是他。怎么了？】

　　【我昨天看见他和丁主任一起进了酒店，不知道有什么事儿。】

　　【你要说起这个，原来土肥先生的秘书，现在又在为藤田瑞造工作了，这几天还在给我办公室打电话，问丁主任在不在，也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往来。】

　　【你说，藤田瑞造会不会和丁主任之间在计划什么？比如清理掉一些人，或者是做些什么？】我略带怀疑地问道。

　　【藤田瑞造手里有什么？现在战场上败成这个样子，我要是丁主任，我才不能利用他呢。】老萧不耐烦的否认道。

　　【浩铭，你不是怀疑这件事和我们之前在你家，整理的那些东西，有什么关联吧？】

　　我点点头，算是回答他。【如果真的是这样，看样子，可不太妙吧。】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先过了今天的关再说。】

　　我简单收拾收拾东西，从抽屉里拿出一罐茶叶，关上门窗，两个人也赶快起身，【这就过去啊，挺早的。】

　　【是啊，早点过去，下两盘棋，聊会天，商量点事情，就成了。】

　　两个人随后就和我一起离开了办公室，我则是驱车前往思埠码头，到思埠码头的祗园，就听里面一阵的吵闹声，经常进出祗园，里面的人见了我都纷纷行礼，我抓住人便问，【里面这是怎么了？】

　　【里面在吵架，有几个小码头的埠主，从未拜过老爷子，而今世事变了，却又想在老爷子这儿分一杯羹，当家的自是不许，这不当堂吵起来了。】

　　【是只有几个埠主想改规矩，还是这上海滩的码头，容不得你家当家的了？你可分的清？】

　　【我也听到别人说过，说是刘爷那边拉他们过去，只不过是没什么实际的证据，我们小的晓得什么事情，也插不上嘴哒。】看有人经过，就把嘴闭上，不在说些什么，等人过去了，又悄声拉着我在我耳边说，【吴先生，如果我是您，我便不在此刻上门。躲了这个麻烦，改日再来，他们那帮子埠主身后的人，可不简单了哩。】

　　我微微笑过，拍拍他的肩膀，往堂屋走进去，看得见堂屋的门正开着，一个圆桌摆在堂上，桌边坐着几个人，二爷正对着门口，安静的坐在圆凳之上，抿了口茶，听他们在堂上叫嚷。院子里的站着六队人，每队四个，都穿着白衫黑褂。六队人马听见脚步声旋即回头看，看见我靠近堂前，马上转向我，这我才明了，这六队人马并非是一个阵营的，他们衣服的左胸口绣着不一样的标记，这估摸着是六个埠主的手下。

　　看我一个陌生人走上来，六队人马的表现自然是紧张的，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堂上的人还没等二爷发话，便招呼人上来拦我。见状，我把手提包还有拿在手里的茶叶罐放在一旁，一队的四人一起围攻我，周旋了片刻才将他们顺利解决。我拍了拍肩膀上落的灰，拎起放在地上的包，还有茶叶罐，正了正音问道，【不知堂上还有这园中的人，还有谁想试试在下的拳脚，不如一起放马过来，在下便练练身手，抻抻筋骨，正好在办公室成天坐着，我还怕这一身的功夫荒废了呢。】

　　堂上和这院落中的人没有人说话，只留那躺在地上的四个人哼哼唧唧，在地上滚作一团不愿起身。我见没人做声，拿着东西，直接登堂，走到二爷身边，【二爷，我看你上次来我家的时候，很喜欢喝这个茶，给你带了一罐，你尝尝。看样子今天不是时候，我先走了。】

　　【不必，坐下。来人，给吴先生加个椅子，上杯香茶。】

　　同桌的人，见状，上下打量我，我清楚的看见他们的眼神中饱含的内容，不屑，质疑，还有好奇。有人抿了一口茶，站起身，指着我的鼻子说，【二爷，今天我们来找你议事，你叫一个外人留下听堂，怕是有点不合适吧。】好巧不巧的，椅子和香茶一并到了，我自顾自的坐下，用茶碗盖拨了拨茶叶，仔细听那人的话。【二爷你倒是给个动静啊。】

　　张麟站在一旁幽幽开口，【吴先生是当家的朋友，更是知己。此时来的巧了，留下喝一杯茶又当如何，怕是你李四刁顽了些吧，人办事儿的规矩都不懂了。】我没说话，听二当家的这番说辞倒是想笑。

　　那个被称为李四的人被他这般戏谑一番，自然是恼了面孔，【如今的上海滩的天都变了，我才不管你们怎么说，各自分账的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二爷，这是什么意思？变了天了，吴某听不大懂，还请当家的给我讲解一二。】

　　【浩铭...】

　　【哦，我懂了，现如今日本兵败，在座的各位是不是也想免去欺压，自己给自己的埠头做这个主？吴某虽刚来上海不足一年，自然也知道这码头规矩的。请问这堂上的，又有几个人拜过陈老爷子，大厦将倾的时候求与庇护，如今太平的时候，又想在老爷子这里分一杯羹，不知你们这一个个的江湖道义去哪了，是丢到黄浦江里喂鱼了吗？】

　　一众爷们被我的话训得羞恼，【我们就是自己的埠头自己说的算，现如今的上海也不是你一家的上海，在你这儿你能给我们什么？】诸如此类，纷纷叫嚷着，说着这些话。

　　二爷大定的坐在凳子上说，【你们想说的我都知道，回去告诉你们背后的人，正经拜过陈老爷子的，还都是一家人，若是想谈，找个地方大家说和说和，有的误会能解的便解了。如果是想硬碰硬，我二爷的名号，也不是空口无凭来的，这名号也不是白白叫出来的，试试便知。】二爷这番话一出口，堂上的人虽没说什么，动也没动，脸上的表情也不像刚才那般嚣张。二爷摆摆手，像是要张麟招呼他们送客，我拦了下来。

　　【你们回去，且告诉你们主子，李仕明的命，终归是我们七十六号内部的家务事，外人还是不要管了，若是有些什么冲撞，就别怪我们七十六号不讲情面了。】张麟见我话说完了，就把他们打发走了，我与二爷才有功夫说上些话。

　　【今儿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找你有事儿是真的，想找你说说话，也是真的。】

　　【什么事儿？】

　　【等下我要出去一趟，今天森司就要向李仕明动手，我怕他不能得手，我得过去。日后调查，还得麻烦你帮我做个证。】

　　【今天啊，那你去吧，以后的事儿，你交给我。还是要谢谢你，帮我解了个围。】

　　【这都是小事儿，没什么的。关于藤田瑞造这个人，你有什么看法？】

　　【谨慎，诡谲，而且心思足够缜密，如果非要我给他加些什么的话，可能就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了。】

　　【我懂，是这样，我听森司说，他这几天，和丁默涵之间有点联系，我有一个推测，会不会是，他们之间在计划着些什么？】蒲泽是个聪明人，听我这么一说，他也反应过来，【你该不会是想，他们策划的东西，与我们之前讨论过的内容有什么牵连吧？】

　　【是的，我的确是有这么个想法，只不过还没有确切的证据。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够，多帮忙留意一些。】

　　【这你放心，如果说，在上海有谁最注意藤田瑞造，那一定是我了，不用你说，我也会注意这些的。倒是你，你说森司那边的事情，是几点，别晚了。】

　　【下午一点，在海军俱乐部。】

　　【有没有危险啊？】

　　【森司说他安排好了，我把你上回给我的M32给他了，我怕他要是没喝什么东西，我给他补一枪，也是好的。至于我嘛，只要跑得够快，没危险的。】

　　【谁问你有没有危险了，我问的是森司。】

　　【应该没危险，他办事我还是挺放心的。】

　　【那就好，现在才十点多，要不你吃过午饭再走？】

　　【这样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留下吃饭吧。】

　　【承蒙款待。】

　　午饭过后，已经十二点十分了，我离开思埠码头，马上赶往海军俱乐部北面的高楼楼顶，车是张麟开的，距离我所在的楼顶隔了一条街，我拎着小提琴的箱子，抵达了楼上，组装好狙击枪，到达预定位置，瞄准海军俱乐部。隔着玻璃，能看见很多人依旧在这里面嬉笑玩闹，日本战败对于他们来说，并未改变他们纸醉金迷的生活。待了好一会儿，差五分一点，李仕明的车从巷口驶进去，藤田的秘书给他开车门，领他走到海军俱乐部里面，请他稍事等候。有一个领班，带着他坐到座位上，还好视野清晰，没有任何遮挡。有服务生给他递上了一杯酒，我看他浅浅饮了一口，却从未豪饮，我拿出怀表看看时间，是一点十五分。待藤田瑞造过来，两人聊了一会儿，喝了一杯酒，又续杯了两次，半个小时过去以后，我见李仕明并未有任何异状，又等了一会儿，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两点的钟声响起，李仕明还未出现明显的反应，我想或许森司并未得手，瞄准他的眉心，扣动扳机，正好打中他的眉头，他随即向后倒地。

　　我快速的拆开枪支，安放到小提琴箱子里，从楼顶撤离。

　　海军俱乐部里面的人们，已经乱作一团了，藤田瑞造，赶快派人查找，到底是谁敢在他的地盘下手杀人。当锁定是北面的楼的时候，我已经乘坐张麟的车前往思埠码头的后门了。【您这次的任务完成了吗？】

　　【恩，还算顺利，完成了。】

　　刚到祗园，就听见电话声响了，二爷接了，【喂，你好，思埠码头。哪位？】他看我进来，【啊，森司啊，怎么了？你找浩铭啊，你等一下，我让他接电话。

　　【喂，是我，吴浩铭，怎么还打电话到这儿来了。】

　　【是这样，李仕明死了，在海军俱乐部，你快点过来吧。】

　　【行，我马上过去。】

　　撂下电话，向二爷拱了拱拳，【二爷，谢谢，森司叫我去海军俱乐部，接下来的事情拜托你了。】

　　【行，你去吧，我这儿你别担心。】

　　我拿着小酒壶，喝了口酒，让自己尽快镇静下来。开车上路，赶往海军俱乐部，快到海军俱乐部麼钱的时候，看见门口的路已经被戒严了。每个进出的行人，都要接受调查和盘问。我开车进去，递出了自己的证件，便顺利放行。老萧和森司都在外面等候，我下车后也走过去，【你们俩怎么不进去？】

　　【这不是等你来吗，一起进去。】

　　【谢谢你，这海军俱乐部，我还真是第一次来。】我看老萧也在，【老萧，你来了，是不是丁主任也在？】

　　【是啊，慕容处长也在里面，所以我们就在外面呆着了。左右我们进去，也帮不上什么忙。】

　　森司一脸复杂的看着我，欲言又止，我看他的状态，就知道他有话问我，【森司，你怎么了？】

　　他抬头，目光闪烁，看着我，话在嘴边却又不敢启齿询问，反复思量，才慢吞吞的说，【这件事，不是你做的吧。】

　　我摇头，算是回答他的话，可是他却用的摇着我的肩膀，【我要你回答我，我要你告诉我，是不是你！！】

　　【不是我，我当时在思埠码头。】真正救了我的，是丁默涵和慕容青芳从海军俱乐部里面出来，看着我们三个，【行了，回去吧，有些什么事情回去再说，在这儿说不合适。回吧，回吧。】

　　七十六号会议室

　　大家坐在椅子上，老萧坐在我身边，我们的对面是慕容父子。

　　【事发突然，现在李仕明死了，我们七十六号的还要继续下去。只不过改组，就停了吧。珵秩啊，你等一下去总务处，跟他们报一下，让他们取些丧葬抚恤金出来，用信封装好，放到我办公桌上。晚上大家一起去李仕明家吊唁一下。】

　　【好的，我记下了。您看这样好不好，我等下再去找人采购些香烛纸马，每个处处长的名义，每位一例，也算是同事一场免得被人说，丢了脸面。】

　　【行，就按你说的办。】点了一根烟，接着说，【对于七十六号改组的问题，我与藤田将军商量过，藤田将军的意见是，这件事先压下来，至于七十六号的接下来会怎么样，还没有一个定论。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现如今也到了该想出路的时候了，如果你们其中的哪位有些问题，大可以来找我。】

　　大家都默不吭声，这种情况丁默涵是没有意识到的，看没人应声，便说了散会。后来问过老萧，老萧说，他马上就去见了戴先生，戴先生对丁默涵给出的东西，很是满意。接下来的丁默涵听见的事情，却足以令他的心情从云端跌进谷底。

　　【诶，你们听说了吗？李仕明不是这个人下的手，而是他的手下下的手。】

　　【那戴先生，还把他收归旗下是做何用意？】

　　【据悉，他手中有价值连城的珍宝，戴先生怎能放过，若是换成你，你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吗？】

　　【那是谁开枪杀了李仕明？】

　　【据说是行动队的人，行动队队长的枪法怕不是摆着好看的。】

　　丁默涵听着这话，内心怒火中烧，可是，却也怎么都想不明白，如果自己过去，必定会将自己的手下带过去，这位戴先生还要使这么一招，是要做些什么？

《奔流》
身处幽暗，心向光明，你所不知的敌后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