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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宋临低下头,对着掌心纹路微笑。
“徐兄。”回廊尽头,杨敬研悄然站立,展颜行礼。
徐津对着宋临耸眉毛,“佳酿同饮可好?”
我去算怎么回事儿?宋临谦和有礼地推辞。目送徐津进了南院屋子,掉头出胡同,跟游魂似的满京城逛荡。
直至天色擦黑,宋大人吃得红光满面地回来了,抬眼见徐津的小厮干站在杨敬研屋外,宋临乐呵呵地拱手,“忙着呢?小哥您接着忙!”回屋睡觉。
第二天,日上三竿,宋临拖着鞋子出来,见徐津的小厮还在干站着。
宋临大乐,跑过去一脚踹在门板上,宫商角徵羽换着调子阴阳怪气地喊:“徐兄……徐公子……徐相公……文良兄……徐翰林……”
半晌没人回应,宋临哈哈大笑,一巴掌拍过去,“关外葡萄酒世所罕见啊……舍得一身布,敢把美酒喝下肚……”
“吱呀……”
宋临一愣。
房门拉开一条缝,伸出一个脑袋,此脑袋打着哈欠笑嘻嘻地问安:“宋兄一夜康乐?”
宋临像被狗咬了一样,“徐……徐兄?”
徐津抓了抓披散的头发,拿头绳胡乱裹了裹,突然拉开门,“砰”,门板重重撞在墙上,声音之大,惊天动地。徐津还嫌不过瘾,“咚”一脚踹上去,哗哗往下掉墙灰,房间深处传来连绵不断的沉闷痛呼。
徐津极其优雅地弹了弹肩头的微尘,温文一笑,“博誉兄,脏腑空乏,何以果腹?”
宋临傻了吧唧地瞪眼,跟陀螺似的绕着他转了好几圈,不可思议地问:“你……四肢健全毫无损失?”
徐津眯着眼睛朝屋里斜了一下,笑得灿烂无比,“本公子貌似潘安才比子健,招蜂惹蝶从孩童时代从未断过,本公子向来是于万花丛中取上将首级如同探囊取物一般,至今无一例外。本公子身份卓绝,岂能狂妄自夸?读圣贤书者该当谦虚律己,小小功勋无需炫耀!”
你还不炫耀呢?宋临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滚下台阶,急忙站稳身形,“兄台没喝醉?”
“醉?”徐津仰天大笑,拖着宋临穿堂过廊向前院走,“枉费宋兄是江南人,去江南打听打听,谁不知道镇江徐氏酒庄?遍地开花布及大江两岸!本公子降生之日第一口喝的不是奶,”微笑,“是酒!至今尚未学会喝醉!”摇头晃脑一脸惋惜,“遗憾之至!遗憾之至啊!”
你就吹牛吧!宋临调过头去,朝天嗤笑,语调却极其真诚,“前几天在姐妹家,你不是醉得不省人事了吗?”
“不会醉还不会装醉?被我喝趴下的人还少了?简直成千上万不计其数!醉态也就那样,无非是胡话连天、昏昏欲睡、拳打脚踢外加上吐下泻。”徐津拿筷子拨了拨房东老头端出来的馒头咸菜,不由分说卡着宋临的脖子出胡同, “敢对本公子心存邪念就得付出代价!”
合着你是舒坦了,把我扔在妓家不闻不问,还让人逮个正着没日没夜做牛做马好几天!宋临撇着嘴角踉踉跄跄跟着跑,“杨兄……没什么大碍吧?”
“本公子只管冲锋陷阵,不管收拾善后!嗯?这粽子不错。”
宋临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嘲骂:“阴险狡诈的卑鄙小人!”
徐津买了俩粽子,一边剥粽叶一边冷哼:“行了行了,我俩一丘之貉,你就是个幸灾乐祸的无耻之徒!”把另一个粽子递过去,“难怪你我二人能成为知己,‘酒肉朋友’四字果然无法囊括其中微妙的关系。”
宋临一口咬掉半个粽子,无尽嘲讽源源不断从眼角吱吱往外溢。
随后,整整一天,俩引为平生知己的江南贵公子秉承“幽兰藏深谷”的美食原则走遍京城的大街小巷,哪儿偏僻往哪儿钻,从早吃到晚就没消停过,黄昏时分,已然脑满肠肥嘴角流油。
往墙上一靠,缓了半天,京城把他俩喂饱了,结果,徐津却冒了一句——“我想吃霉干菜烧肉。”
宋临抬腿就走。
“宋兄,”徐津伸胳膊勾住,腆着脸笑说:“宋兄不是厨艺高手吗?劳烦兄台明天亲自掌勺……”
话音未落,宋临扯唇,“我不是厨子!”
“厨子做的本公子根本看不上!”
晚上,徐津不肯回家,软磨硬泡要跟宋临挤一张床。
宋临走进杨敬研的屋子,问:“你不来?”
“我去了是雪上加霜,本公子心胸慈悲,从来不做当面取笑的勾当。”
实在听不下去了,宋临一头钻了进去。
屋中光线昏暗,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中药味,隐隐约约能看见床上有个蜷缩的身影。
宋临迟疑良久轻轻地问:“杨兄?”
床上毫无动静,宋临正想靠前,一人抓住他的胳膊,小厮说:“宋老爷,我家公子刚睡着,多蒙悬心,感激不尽。”
宋临心中长叹:这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退了出来。
一夜相安无事,徐津对不受自己“潘安容貌”迷惑的人毫无兴趣。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俩人正一边嫌弃一边往嘴里塞馒头,门外走来一个老头,一揖到地,笑说:“大人,我家公子叫小的来送粽子。”
宋临还礼,“多谢管家,代在下向朱公子道谢。”
管家偶尔见他正经一回,简直是受宠若惊。抬眼看见旁边还坐着一位衣饰华美的年轻男子,一表人才非同凡品,急忙行礼,“老奴拜见公子,不敢动问公子高姓大名。”
徐津笑着拱手,“免贵姓徐,镇江徐津徐文良。”
管家突然抬头,脖子“咯哒”一声脆响,陡然意识到自己冲撞了氏族公子,急忙低头行礼,“久仰大名,老奴三生有幸。”
徐津的官职是朱佑杭派发的,而且这老头参与了!宋临由此断定!
管家指挥人手抬了几盒粽子进来,“请笑纳。”接着又问:“二位公子正晨起用早餐?”徐津刚想点头,宋临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头发,硬生生扯住,疼得徐津惊慌大叫。宋临笑说:“没有的事儿,胡同口碰上的,徐公子事务繁忙,即刻就要出城办事。”
管家揖让,“多有打搅,老奴告辞。”
老头走远了,宋临长出一口气,恶狠狠瞪徐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徐津莫名其妙。
饭后,俩人分工合作,徐津采购,宋临掌勺,忙活了几个时辰,俩人端坐桌前,一杯酒下肚,一口菜进嘴,徐津表情落寞深深感叹:“每逢佳节倍思亲……”
宋临跟着长叹,忍不住想起了叔祖和干货铺,甚至还想起了小栓子以及他姐姐。
这种失落都没持续半盏茶的工夫,徐家小厮慌慌张张跑进来,报告徐津,“公子,衙门紧急召集。”
“啊?”俩人面面相觑。
徐津疑惑:佳节期间能有什么急事?宋临蔑视:你这头猪!
徐津匆匆离去。
散漫着过了几日,五月初四,罗家小厮抬着粽子赶过来。
宋临问:“你家公子最近可好?”
“公子一直在衙门公干。”
“哦?”宋临纳闷:难道真发生大事了?
小厮左右瞟瞟,见没外人,凑过去悄悄地说:“我家公子无奈之极,跟个好吃鬼同坐一屋,此鬼天天不务正业,公事拖拖拉拉,一吃饭就抱怨饮食太差餐具太粗,公子烦不胜烦。”
哦?宋临恨不得仰天大笑,就是没好意思,憋得面容扭曲,说了两句客气话,打发了事。
端午佳节,粽香浓郁惹人垂涎。
临近黄昏,宋临逛了整条古董街,正在翻阅宋朝珍本,门外突然传来一阵人马嘶乱,宋临刚转头,眼前一晃,还没回过神来,身体腾空而起,被人扛扛架架出门而去。宋临大惊,手忙脚乱,一把揪住一人头发怒道:“本老爷是户部主事,尔等在天子脚下当街绑架朝廷命官,目中还有王法吗?”
此人冷哼:“抓的就是户部主事!阁下可是宋临?”
宋临心里咯噔了一下,难道受贿案宿娼案一并东窗事发了?
宋临被推推搡搡扔进马车里,没捆没绑,摔得浑身酸软,小心肝悬到了嗓子眼,心里胡思乱想分不清什么滋味。
马匹嘶鸣,绝尘而去。
估摸着飞奔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停了下来,宋临被拉出来,眼前屋舍雅静烛光点点,宋临一时之间蒙登转向无法适应。
“博誉。”
一听这声音,宋临勃然大怒,猛甩头,面无表情地行礼,“下官参见尚书大人!”
朱佑杭垂目微笑,走过去抱住他,“我准备了……”
宋临断然推开,转着眼珠瞟瞟左右,周围那帮人根本就无动于衷,好像没看见一样。
“把我抓来干什么?”宋临咬着牙问。
朱佑杭不顾反抗紧紧抱住,重重吻在嘴唇上,宋临脸涨得通红,拼命挣扎,一脚跺在他脚背上,喘着粗气大骂:“大庭广众之下你发什么神经!”
“我只是想见见你,”朱佑杭皱眉审视鞋子上的脚印,“小厅里准备了酒菜和戏班,进去吧,梁磊也在。”拉他进来,转身出门。
宋临一愣,问:“你去哪儿?”
朱佑杭侧头但笑不语。
梁磊诧异,“表哥,你不跟我们共度佳节?”
朱佑杭步出中庭。
宋临喉咙发紧,逐个查看那些标杆笔直的随行人员,“砰”一声坐下,冷笑,“共度佳节?你二表哥要去人家府上抓那些共度佳节的嫌犯!”
“啊?抓人?”梁磊的舌头立刻大了。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你二表哥骁勇善战,这种勾当干了又不是一回两回了。”宋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如果不出所料,想当年你二表哥连征西大将军府上都杀了个七进七出!”
梁磊使劲咽了口唾沫,“表哥,你还练过武功?”
“练过!怎么可能没练过?你二表哥练了二十多年的百足大蜈蚣!”宋临挑出鸭头抠脑子,搅了半天粉碎一片纷纷掉落,气得干脆扔了。
“不会武功你跑去干吗?”梁磊起身想去拉,宋临一把逮住,“放心吧,你二表哥绝对会凯旋而归。没瞧见人家穿着月白色绸衫?就这装束能是身先士卒的小喽喽?他就是跟去起哄的,捧个人场凑个热闹。”
梁磊生气,狠狠掐在他大腿上,“博誉兄,在此紧要关头,你怎么总说风凉话?”转脸恳求朱佑杭,“表哥,你还是留下来跟我们一起过节吧。”
宋临翘起二郎腿白了他一眼,“你以为这里安全?”端起酒壶“咕嘟咕嘟”往下灌,嘴一抹,“要是剿灭任务胜利了,我们在哪儿都会安然无恙,如若失败了,”冷笑,“你猜什么地方最危险?”没等搭腔,自己下定论:“这里!一旦反扑,尚书府首当其冲。你二表哥根本就没安好心!”
朱佑杭深深看他一眼,微微一笑,“这里不是尚书府。”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黛墨的黑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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