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志

作者:寒夏若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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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蓝之行


      看了看表,下午三点二十七分。
      骆凡心里罕见地浮躁了起来,从烟柜里取出一包最便宜的白鲨香烟,打着旋儿拆开包装,叼了一根在嘴里。
      他没有用打火机,而是右手拇指轻轻在无名指指尖一擦,一串漂亮的火花就绽放在半空中,刚凑上去把嘴中的香烟点上,火就熄灭了。
      猛地吸了一口之后,骆凡才陡然看见对面奶茶店的女老板正怔怔地盯着他,一丝疑惑正在她那稚气未消的脸上浮现。
      被她发现了?
      呵呵,发现了又怎样呢?
      骆凡自嘲地笑笑,有时候在潜意识里,他巴不得有人来发现他这个所谓的秘密呢,如果对方表现得惊讶,那至少能证明自己的法术是真实的。
      法术?
      如果所谓的道法就只能用来点香烟或者放炮仗(而且还时灵时不灵),那为什么不花一块钱买个打火机呢?
      想到这里骆凡就更烦躁了,在店内来来回回地踱步。他自认为自己的耐心远远超乎常人,可他已经等了整整一年了,杳无音讯、遥遥无期的一年。他觉得自己等不下去了,有生以来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地急切与烦躁。
      他决定再去一趟西蓝镇,哪怕是守株待兔、瞎猫蒙死耗子、病急乱投医,也好过让他就这么傻等。
      又看了看表,三点三十二。
      坐公交车到西蓝有一个小时的路程,那么如果快的话,他就能够在晚上八点前赶回来吃晚饭。
      打定了主意,骆凡决定提前关门,说走就走。
      刚把卷帘门拉到一半,就有人在后面拍他的肩膀。
      “这么早就关门?别急,给我拿一包黄鹤楼,要最好的!”
      听声音骆凡就知道是谁。
      莫墨,他的舍友,小区内的名人,人送外号小莫子。
      骆凡钻进店里给莫墨拿烟,莫墨却又把半关着的卷帘门撑了起来,同时扭头冲奶茶店女老板大叫:“两杯芒果奶昔!”
      骆凡把香烟扔给他:“又发财了?”
      莫墨理了理自己半黑半白的枯发,又整了整雪白的衬衫领子,拆开香烟,丢了一根给骆凡,掏出打火机给自己和骆凡点上,然后才嘚瑟地说:“小赚一笔。”
      “多少?”
      “两千!”
      骆凡不说话了,紧紧盯着他的脑袋,真想劈开来看看里面是什么构造。
      小莫子之所以在小区内这么出名,实在是因为他是一个奇人。但骆凡因为跟他是舍友,所以比一般人更了解他。这货从来不上班,住在这个拆迁安置的小区里的年头相当久。小区里的人他都认识,并且能准确说出谁家小两口闹离婚、谁家孩子满月了、谁家老太婆今天头七......他的卧室里有不下两千本书,他喜欢用鞋架当书架,所以小小房间里硬是塞了二十几个鞋架。夜里如果突然传来“砰”地一声巨响,准是他哪个“书架”又被压塌了。骆凡曾经亲眼看过他蜷在卧室角落里一边抽烟一边看书,不吃不喝不睡熬了三十八个小时。
      当然,仅凭这些,他还算不上一个奇人。他奇就奇在是怎么不工作养活自己的。半年前的一个晚上,骆凡刚进了一批货回到店里。小莫子就在店门口早早等候了,一见面就不由分说地把骆凡三轮车上的箱子搬了下来,然后一件货一件货地往外扔,直到翻到一整摞“刮刮卡”才罢手。骆凡刚想发作,小莫子就从数百张刮刮卡中点了其中一张,扔了两个硬币给骆凡,说“这张我买了”,然后当场一刮,中奖两万。
      骆凡看得目瞪口呆,小莫子却长喘一口气说“幸亏来得及时,要不然我就忘了是哪一张了。下午刚刚做了个梦中了奖,我就知道今天福星到了”。
      可骆凡却觉得,福星一直都粘着莫墨这货,赶都赶不走。从三个月前开始,小区内开始盛行一种猜谜游戏(说是猜谜,在骆凡看来,跟赌博没啥区别)主办方每半天出一个谜语,三十六个选项,你要押钱猜中,那就翻二十倍。骆凡也玩过两局,说实话,最后那谜底跟谜面压根就不挨着。但小区居民却乐在其中,结果当然就越赔越多。当然,一个人除外,自然是小莫子。
      小莫子并不天天玩这个,大约也就三天玩一次,但据骆凡观察,丫从来就没输过。不过他不贪,每次都押个五十一百的,赢了钱立刻就闪人,绝不逗留。几次之后,主办方就认识他了。他害怕主办方报复,于是就找路边的小孩子,给小孩子钱,让他们帮他买,赢了就跟小孩子对半分。
      有时候闲下来,他还会在微信群里玩抢红包,五块五块地玩,玩个半天,一两百也有了。
      就靠这个,小莫子每天吃香喝辣,抽最好的烟,喝上好的红酒。
      这一切都是骆凡留心观察之后才发现的,一般人并不知道。然而越了解,骆凡越觉得中国科学院很有必要把这货开肠破肚地研究研究。
      骆凡暂时压制住了去西蓝镇的迫切欲望,悠悠地看着莫墨,道:“小莫子,你读了那么多书,又这么聪明,为什么不找点正事做做,干点事业呢?”
      小莫子瞪大了眼睛:“我现在还不够好吗?你看看我抽的烟,喝的酒,穿的衣服!”
      “呵呵。”骆凡干笑几声,“就算你物质上能满足,那精神上呢?有成就一番事业的存在感吗?”
      “哥,你知道我读了多少本书吗?”小莫子一本正经地道,“八千四百九十一本!每本我都能背!可以这么说,天底下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儿!你觉得我精神会空虚吗?”
      骆凡紧眯着眼睛,又立刻问道:“那你说这世上有神仙吗?”
      “当然有!”
      “在哪儿?”
      小莫子朝他挤了挤眼睛:“我不就是个半仙吗?”
      “我说的是能飞天遁地,排云喷火的神仙!”
      “扯淡!子不语怪力乱神!”小莫子一扭头,“姑娘,我的两杯奶昔到底什么时候好?”
      “好了好了!”奶茶西施小跑着出来,把两杯奶昔交到莫墨手中。
      “姑娘,你这奶茶店生意不行啊!”莫墨笑道。
      “是啊,一天没几个生意。”奶茶西施不好意思地说。
      “没生意还开了这么久,真是怪事年年多。”莫墨把其中一杯递给骆凡,“今晚整两盅?”
      骆凡一把拉下了卷帘门:“我要去趟西蓝。”
      “又去看跳大神啊?”小莫子怪叫道,“好端端的一个小伙子,怎么就这么封建迷信呢?”
      骆凡头也不回:“莫墨,你记住我一句话。你再神,也只是个燕雀,成不了鸿鹄。井底的□□只能看到巴掌大的天!”
      “疯了,这孩子指定是疯了!”小莫子摇摇头,“我还是回家看书去吧。”

      西蓝镇隶属中吴,在市区的西北,距离市中心三十公里。中吴城有一套相当发达的公共交通系统,所以坐公交只需要花费一个小时的时间。
      中吴周围的每一个小镇都有自己的特色,或是美食,或是风俗。而西蓝的特色就是,封建迷信。
      镇上几乎人人都号称会算命,并且相当一部分人以此为生。算得好的去城里开个馆子,水平次一点的则在各个公园、桥头、车站摆个摊,流动“作案”。老人们则大多扮演“神婆神汉”的角色,谁家小孩一直哭闹不止,去找他们,塞个五十一百的,他们就会告诉你,回家后在壁橱里找一只蜘蛛,用脚踩死,小孩就不哭了;你若是一段时间内经常梦到死去的亲人,去找他们,他们就会问你是不是清明节忘记烧纸了,若是忘了,赶快烧,若是烧了,那就是烧的不够多,这年头什么都在涨价,在哪儿都一样。
      骆凡是下午五点整到的西蓝。西蓝只有一条主街道,街上人不多,商店的门大多半掩着,老板都无精打采地坐在里面。几个算命的摊子斜斜地搭在路的两侧,摊主们不仅随身戴着墨镜,还带着望远镜。只要城管执法队一出现在街道的拐角,他们就会立刻卷起铺盖,钻进路边的商店里。
      骆凡感到很好笑:若他们真会算,就算不出今天城管来不来吗?
      几个还穿着睡衣的中年妇女兴匆匆地从骆凡身旁擦肩而过,边走还边招呼街上的行人:“孙阿婆在叫魂呢,同去同去!孙阿婆的法力,不得了!”
      “叫魂”就是莫墨口中的跳大神,叫魂的人据说能进入一种自我催眠的状态,他们总是自称有法力道术,能与死去的人沟通,并且醒来后完全忘记自己说了什么。
      中年妇女口中的孙阿婆在西蓝镇有很高的声望,她的丈夫、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都在她年轻的时候夭折了,自那以后她突然就宣称自己领悟了叫魂的能力。如今靠帮别人叫魂挣钱养老。派出所不止一次警告过她,甚至行政拘留过,但她依旧我行我素。
      骆凡不自觉地就跟上了那几个中年妇女,他之间来西蓝见过几次叫魂,但这位别人口中“法力无边”的孙阿婆,他一直都没有机会观看。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他们的队伍,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西蓝本地的,也有跟骆凡一样,对“跳大神”感兴趣来参观的外乡人。人嘛,心里总有个念想,总幻想一些明知道是假的的东西是真的。
      约莫走了十五分钟,离开西蓝的街道再走一公里,穿过高速公路进一个村,他们在一栋两层的砖瓦洋房门前停下了脚步,这就是孙阿婆的家了。
      孙阿婆有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骆凡花了几分钟的时间挤到最前排,终于看到了孙阿婆。
      那是一个足有七八十岁的老人,人长得精瘦,满头的银发,皮肤却极白,乍眼看上去还真有一种仙风道骨的味道。她此刻正坐在客厅的藤椅上,对面坐着一个中年女子,手里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孩。
      孙阿婆一直半躺着不说话,中年女子显得很局促,一直在摆弄自己的衣领,终于她似乎是憋不住了,紧张地把头微微向前探了一点:“阿婆---”
      孙阿婆眯了眯眼睛,叹了口气:“我老了,叫不动了。阴阳两地来回走,伤神。”
      女子豆大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孩子他爸上礼拜叫大货车撞了,一直在医院抢救到最后,临走一句话都没留下来,孩子想爸爸啊!”
      说完,从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红包,直往孙阿婆怀里塞。
      旁边又上来两个人劝,劝女子不要太难过,又劝孙阿婆帮帮她。
      孙阿婆沉默了良久,最后终于长叹了一口气,定定地道:“院子里的人都不要说话!”
      “阿婆要发功了!”
      围观的群众纷纷喜上眉梢,嘈杂一番后,又全部闭起嘴。一下子整个屋内鸦雀无声,只有风,吹得树上的叶子沙沙地响。
      孙阿婆先是平躺在椅子上,紧闭双眼不说话。慢慢地她的呼吸变得均匀而缓慢,似乎是睡着了。
      五分钟过去了,突然,她的身体突然像筛糠般抖了起来,口中发出一声低吼,一下子又坐直了身体,睁开眼睛,眼神已经变了。
      “秋君。”开口说话,声音居然像是一个男人。
      对面的女子傻了一下,继而“哇”地一声嚎啕大哭:“伟平?是伟平吗?然然,叫爸爸,叫爸爸啊!”
      小孩很害怕,想往后缩,但被他妈妈硬拉着,最后涨红了脸,叫了声“爸爸”。
      “秋君,不要哭了,听我说。”
      女子赶紧抹了抹眼睛,急切地道:“你有什么嘱咐,你说!”
      “小区超市的陈老板欠我四千块钱,去年冬天打牌输的,一直没还,欠条在我过年穿的那件大衣口袋里,你去跟他要。家里老电视机后板打开,里面有给你的东西。记住了吗?”
      “记住了!”女子赶忙说,“有什么要嘱咐然然的吗?”
      “好好读书,放假多去看看爷爷。我爸胃不好,年纪大了,有病你要给他看。”
      女子的眼中又噙满了泪水:“你放心,伟平。我一定好好给咱爸养老送终!”
      孙阿婆突然又闭上眼睛不说话了,然后身体倒在躺椅上。睁开眼时,一脸的茫然之色。
      明白过来,她又虚弱地笑笑:“老了---几分钟就不行了----散了吧,都散了吧!我要休息了。”
      女子还在哭,抱着儿子哭。
      院中众人一边交口称赞孙阿婆的法力,一边从原路返回。
      骆凡走在最前面,头也没有回,就这么大步流星地回到了西蓝镇。
      一个人坐在西蓝的公交车站台前,骆凡这才发现天已经全黑了,一轮明月渗白地挂在了半空中。
      点了根烟,骆凡的心里更乱了。
      “骗子,全都是骗子。”他苦笑了一下,呆呆地看着香烟燃烧的地方。
      右手手指轻轻一擦,一串火苗出现在半空之中。
      看着这不断跳动在空气中的火花,骆凡喃喃自语道:“真正修真界的修士们,你们在哪儿呢?”
      同时,一个女人的身影慢慢在脑海中浮现。跟以往一样,一年多前的那个故事,又一次占据了骆凡的思绪。
      “一年前,是你让我看见了修真的世界。你说,一定会回来找我,如今,你又在哪里呢?”
      公交车终于“噔噔噔噔”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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