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志

　　红狐谷之战后第二天，上午八点半，云南武定，狮子山，百花门。
　　上官瑶轻轻叩响了冯荃暂居卧室的门，门仅仅响了一声，冯荃沉定的声音便从里面传来：“请进。”
　　上官瑶推门而入，看见冯荃正背着手看着窗外的花田。
　　“上官瑶见过总领！”上官瑶行了个礼。
　　冯荃转过身来，请上官瑶坐下，自己又坐在对面，问道：“上官长老此行收获如何？”
　　“惭愧，我足足探查了七日，还是未能找到寻澜派所在。”上官瑶停顿了一下，似是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口道，“我听说了红狐谷发生的事情，听说书萍成仙了，于是自己做了决定，匆忙赶了回来，望总领不要责怪。”
　　冯荃沉默，突然又噗嗤一笑，道：“上官奶奶，我们还是用以前的称呼吧，这样，我有很多事情才能跟你说明。”
　　上官瑶抹了抹银发，脸色中透着一抹慈祥：“好，小荃，你说。”
　　“我已经找到了寻澜派的确切位置。”
　　上官瑶露出一丝惊讶：“在哪里？”
　　“很远。”冯荃道，“我要去那里，我不在的时候，百花门的事情，还请上官奶奶费心。我知道，这段时间我的作为，上官奶奶一定有很多疑问，现在您可以问我，我能说的，就告诉你。”
　　冯荃的话让上官瑶内心升起了一种莫名的不安，她犹豫了一下，因为她想问的实在太多，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终于理清了一个头绪：“小荃，你为什么要封锁百花门？”
　　“为了偷东西。”
　　上官瑶眉毛上挑：“什么东西。”
　　冯荃取出一枚储物戒指，递到上官瑶的手中：“戒指里的东西！此物至关重要，现在请上官长老保管！修真界一旦有变，还请上官奶奶带此物回未央山。”
　　上官瑶霍地一下站了起来：“你现在就要去寻澜派？”
　　“是。”
　　“寻澜派真如外界所说，掌握了禁咒的能力？”
　　“是。”
　　“你怕此去有生命危险，所以把戒指给了我，一旦你出了事，我拿着戒指继续实施你的计划？”
　　“是。”
　　上官瑶不说话了，定定地看着冯荃，这一刻，她看着冯荃的眼神，终于变成了奶奶看孙女，而不是长老看总领。她不自觉地揉了揉眉心，又问道：“能告诉我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吗？”
　　“不可以。”冯荃道，“戒指中的东西，奶奶一定要拿到未央山，等到千钧一发之际取出，在此之前，不能拿出来。”
　　“什么千钧一发之际？”
　　“到了那时，上官奶奶自会明白。”
　　“媛媛知道你的计划吗？”
　　“不知道。”
　　“那有谁知道？”
　　“书萍姐。”
　　提及宫书萍，上官瑶眼中出现了一丝哀伤：“书萍走了。”
　　“是，所以现在只有我知道。”冯荃道，“上官奶奶，还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没有，我要走了。我等到此刻，就是为了等您回来。”
　　“有，最后一个问题。”上官瑶抬头，直直地看着冯荃，“能不能由我代替你去寻澜派，要做什么，你吩咐我，你继续留在此处，实施你的计划。”
　　“不可以。”
　　“为什么？你自己来实施你的计划，不是更好吗？”
　　“因为我是总领，你是长老，你必须听我的。”
　　上官瑶猛地把手伸入怀内，一把拿出她最厉害的法宝玉如意，然后又瞬间指在了冯荃的脸上，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完全不像是一个七十岁老太婆的身手。
　　但冯荃毕竟是冯荃。
　　上官瑶出手只晚了一步，然后她就像一尊雕塑定格在画面内，全身上下仅有眼珠还能动，在静静地看着冯荃。
　　“抱歉，上官奶奶，我的话，你切记。”冯荃冲着上官瑶施了个礼，然后就凭空消失在她的面前。
　　一行浊泪，从上官瑶的眼中无声地流出。

　　红狐谷之战后第二天，上午十一点，中吴，长泰小区。
　　小莫子和骆凡已经一天两夜没睡了，骆凡还好，虽然在莫墨的禁魔结界之中，但毕竟是修真高手，身体被灵力改造得好，撑得住。小莫子区区一个凡人就没那么舒服了。连续不停的炼药让他面色潮红，双眼布满了血丝，让人感觉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但这时候说什么也不能停，此刻所有的药水都已经在高压锅里加热到沸腾状态，那些草药渣子也在微波炉中被彻底熏成了糊状。香气不停地从厨房中蔓延，纵使骆凡已经闭紧了所有的门窗，还是不停地有飞鸟扑在窗子上，不一会儿就听到“咚”地一声掉落下去；而所有的玻璃窗户上，都落满了厚厚一层的、来自各个地方的飞蛾、蝴蝶，甚至蝙蝠。
　　骆凡紧张，紧张之后就是害怕。
　　他害怕的事情太多了，怕修真界有人来打扰；怕这些异状惊动警察找上门来；怕丹药炼制不成功-----
　　但他现在最怕的，是小莫子撑不住倒下！
　　骆凡顾不得了，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瓶递过去：“未央山的补灵散，你喝一点吧！”
　　“拿走！”小莫子恶狠狠地道，“你安的什么心，想破坏我二十几年的守身如玉吗？”
　　骆凡几乎用恳求的语气道：“你这样身体会撑不住的！”
　　“那就去给我再买两瓶红牛！”
　　骆凡无语了。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听从小莫子的话时，客厅中的电话突然响起。骆凡知道此刻莫墨不能有一丝打扰，立刻去接。
　　“喂，哪位？”
　　电话中传来一个女声：“把电话给公子。”
　　“你打错了！”骆凡不耐烦地想挂电话，突然又一愣，看向厨房中的小莫子，“好像是找你的。”
　　“开免提！”莫墨怒吼了一声，“你蠢死算了！”
　　这一天骆凡被莫墨骂得已经无所谓了，按下免提键。
　　“说，我听着呢！”莫墨冲着客厅大叫道。
　　“公子，上官洋带着七个弟子去了-----”电话里响道。
　　“不知道我在干什么吗？！”电话里的人还没说完就遭到了跟骆凡一样的待遇，“我有空去管你们这些鸡毛蒜皮的破事吗！红狐谷拼了老命救了你们一回，还想怎样！”
　　电话里的人不出声了。
　　“你不说话又是什么意思！”莫墨又是一阵劈头盖脸的怒斥，“行了，我知道了！你把目标位置发在我手机上，别来烦我了！骆凡，挂电话，把电话线也拔了！”
　　骆凡耸了耸肩，拔了电话线。
　　“把我的手机拿来！”莫墨一边搅拌着杯中烂乎乎的“流霞沼泥”，一边命令骆凡。
　　骆凡慌忙从莫墨的包中取出手机。
　　莫墨一口气道完：“上官洋带着几个人杀上寻澜派了，人犯起傻来，谁也拦不住他。寻澜派手里有乾坤壶，可能有禁咒，很危险。寻澜派的位置已经发到我手机上了，怎么办，你自己看着办！”
　　骆凡僵住了，嗫嚅地问道：“还魂丹还要炼多久？”
　　“不知道，可能一天，可能两天，也可能半天，我又没炼过！”
　　骆凡结巴了：“那---那----你要现在去救他们吗？”
　　“你神经病啊？我炼药炼了一半走开，你不要救你师父了？”
　　骆凡心中一定，随后又急了：“那上官洋他们怎么办？”
　　“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
　　骆凡崩溃了，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莫墨，莫墨不看他，依旧在搅拌着杯中的药。
　　骆凡只感觉两座巨大的山压在了心头，他一瞬间居然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快想辙，发什么茨菇楞！”莫墨骂道。
　　骆凡被这一骂骂得清醒过来：“我去！”
　　“你骂谁呢？”莫墨翻白眼。
　　“我去寻澜派！”骆凡道，“去拦住上官洋！”
　　“你拦不住。”莫墨冷笑道，“一心寻死的人你能拦住？你拦他一次还能拦第二次？上官洋已经想得很明白了，牺牲自己跟乾坤壶同归于尽！人家这是英雄男子汉气概，你怎么拦？”
　　“可是----”
　　“有什么可是的？上官洋想出的是一条解决根本问题的道路，要你去拦？实话跟你说吧，刚刚的电话就是冯荃打的，她也去寻澜派了，她怎么不拦上官洋？”
　　骆凡明白了，明白莫墨想说什么了，良久无言。
　　“算了，还是我去吧！”莫墨开始解身上的围裙。
　　“不！”骆凡用力拉住了他，“我去！”
　　“你去干什么？”
　　“我赶在上官洋之前，赶在冯荃之前到达寻澜派，我去夺取乾坤壶！”
　　莫墨终于开始正视骆凡：“我可提醒你，乾坤壶的灌注过程一旦被打断，里面的禁咒之力就会肆虐----”
　　“我知道！”骆凡重重地说，“上官洋其实并不知道，他们根本就不可能夺取成功，最好的结果也只是同归于尽。冯荃读过墨池圣地的书，所以知道这一点，却不敢跟上官洋说，因为那样更会激起上官洋的必死之心，所以冯荃的目的是赶在他们之前自己去毁灭乾坤壶；而我的目的，则是赶在他们和冯荃之前，由我去毁灭他！”
　　“你想好了？”
　　“是的。”骆凡道，“乾坤壶的炼制方法是因为我被劫走的，理应由我去解决，我做完这件事，就不欠墨池圣地了，就不欠你了。”
　　莫墨不吭声了。
　　骆凡从怀中取出苍生珠和杨柳枝，交给莫墨，半跪在地：“还望莫公子救我师父。”
　　“我答应你的，自然会做到。”莫墨道。
　　“好。”骆凡紧紧地拽着莫墨的手机，最后看了一眼杨柳枝，走出了公寓的门。
　　骆凡走后，莫墨小心翼翼地把手中的药汁倒入高压锅，然后点了根香烟，走到客厅，接上骆凡刚刚拔掉的电话线，开始打电话-----

　　红狐谷之战后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半，姑苏，愁眠山，今生殿。
　　看着这巨大的山门，看着门口石牌上大大的三个字----今生殿，宁天良久无言，这里曾是寄托了希望和梦想的地方，他曾经一度以为，自己要在此地安守一辈子，将此处打造成一个完美的大后方。
　　但再完善的计划也赶不上变化，作为一个合格的运筹帷幄者，更应该明白此中关节的拿捏。当一个改变的机会摆在眼前时，弱者会因为犹豫迟疑和不舍，而错过；只有强者才会鼓起勇气去抛弃，继而改变。
　　这里终究只是他一个过路的地方，再多的不舍，都只能埋藏在心里慢慢发酵。就好像一个小孩子再喜欢童年的玩具，等到他长大时，他都只能去追求成年人的东西。
　　柳一檬缓缓从高空中落下，站在宁天的身后，道：“灵猿村所有人都已经安顿到指定地点了。”
　　“好。”宁天依旧仰着头看着今生殿的门面，“各方动向呢？”
　　“据各地探子回报，清晨六点多，上官洋离开未央山；上午八点左右，冯荃离开百花门；十一点左右，骆凡离开中吴。”
　　“寻澜派呢？”
　　“风夕去了寻澜派，与孙珺商议后，风夕开始安排手下灌注乾坤壶，动静很大；但寻澜派只派了管家一人协助，其余长老高手都只是护法，并未直接参与灌注禁咒。”
　　“有没有出乎我意料的情报？”
　　“有，披霞子去了中吴，似乎探到了骆凡和莫公子的住处；但没有打扰，又离开了。”
　　宁天挑了挑眉毛：“风夕比孙珺聪明，但命没有孙珺好。”
　　“你准备怎么安排？”柳一檬问。
　　“我们也动身吧。”宁天长出了一口气，“带几个得力的助手，一起去天山，把小寒和二叔接回来。”
　　柳一檬不说话，站着不动。
　　宁天有些讶异：“还有什么问题吗？”
　　柳一檬咬了咬下嘴唇：“杀手联盟，寻澜派，执法队，你真的打算不留一点活路吗？”
　　宁天笑了：“如果是你呢？”
　　“既然我们的目的只是接回小寒和你二叔，又何必---”
　　“好，听你的。”宁天挥挥手打断了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只响了一声，电话就通了。
　　“喂，宁天？”电话里传出一个低沉的男声。
　　“钱勇，从今天开始，你不欠我的了。”宁天道。
　　“你什么意思？”对面那人有些急切。
　　“我们两清了，而且我以后要带着族人远离修真界了，你好自为之吧，最好此生不再相见。”
　　电话里沉默了两秒，然后迟疑地问：“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你我之间已经没有互相利用的必要了。”宁天道，“但你如果有什么要求，现在就提，我能给你的都满足你。”
　　“我的要求很简单，你这辈子都不要再联系我了！”钱勇提高了声音。
　　“这也正是我想说的。”
　　“嘟”地一声，那边的电话挂了。
　　宁天转过头去，朝着柳一檬微笑。
　　柳一檬紧锁眉头，一脸不解。
　　“你放心，我这个电话一打，修真界会少死很多人。”宁天悠悠地道。
　　柳一檬信他，埋着头思索片刻，突然又说：“你帮我完成了这个心愿，我也帮你完成一个心愿。”
　　“哦？”宁天更讶异了，“我还有什么心愿吗？”
　　“上官洋最先去了天山，然后是冯荃，最后是骆凡。上官洋离得最近，其次是骆凡，冯荃最远。但上官洋出发最早，理论上是他先到。不过冯荃和骆凡的修为深不可测且在伯仲之间，况且他们的目的都是赶在另外两拨人之前到，所以这次赛跑，究竟是谁先到达天山寻澜派，还是未知之数。”柳一檬道。
　　“那又怎样？”宁天板着脸，“我们早一点到晚一点到无所谓，没必要去跟他们争。”
　　柳一檬却定定地看着他：“如果是冯荃先到，冯荃死了，你忍心么？”
　　宁天被这话问得一愣，眉头顿时锁紧。
　　就在他愣神的一瞬间，柳一檬出手了，她的修为本就远高于宁天，刹那间就将宁天制服，僵硬在地，身不能动口不能言。
　　“放心，我只锁你五分钟，耽误不了你的计划。”柳一檬幽幽地说，“冯荃在武定出发，现在应该还未过姑苏，我去帮你截住她！如果我没遇上她，那我就去寻澜派与你回合；如果遇上了，我必尽量争取时间拖延，不让她犯险。只是那样，她必抓我回未央山，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你此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要忘记我就好。”
　　说完，柳一檬脚踩一枚仙器，朝着天际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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