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志

　　红狐谷之战后第一天，上午十点半，云南武定，狮子山，百花门。
　　面对眼前这群气势汹汹、不卑不亢的百花门弟子，赵川感觉自己顶不住了。
　　赵川今年三十九岁，是未央山执法队第五小队的队长。这几十年修真界经过数次大规模动荡，出现了严重的年龄断层现象。到如今，以赵川这个年纪，在执法队已经是绝对的老资格了。
　　他做事一向小心谨慎，执法多年，从未出过大的差错。
　　可是今天的事情太棘手了！
　　七八天前，冯荃总领带领未央山半数弟子围困了百花门。赵川不明白冯总领的用意，但他心里非常清楚：这种做法根本不合理，可以说是执法队从未有过的现象。没有半点证据，没有任何说法，就这样把一个门派给围困了，披霞子是披霞子，百花门是百花门，哪有连坐一说？冯总领做事一向笃守戒条，赵川实在想不通她这样做的目的何在！长此以往，别的不说，修真界的舆论也够执法队喝一壶的。
　　但冯荃贵为总领，赵川只能按照她说的去做。
　　事情如果只是如此，倒也罢了。
　　两天前，冯荃突然又得到了密报，似乎是关于红狐谷的战况，然后就带着上官瑶长老，一起匆匆离开了百花门；而执法队的其他队长早在一周前就跟随上官洋一起去了红狐谷，这一下，整个百花门就只剩下了赵川一个队长，带着五十余名弟子。
　　赵川身在百花门无所事事，心却无时无刻不系着红狐谷，他想要去红狐谷与众多弟兄并肩作战，而不是守在这么一个地方，受着百花门一百多号人的指责，而对于这种“有理”的指责，他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憋不出来！
　　终于，昨晚七点，得到了红狐谷一战的详细战报和最终结果：杀手联盟整出了禁咒，执法队五十名弟子险些全军覆没；修真仙子宫书萍被逼成仙，一个神秘男子（有人说是莫洗池前辈，也有人说不是）突然降临战场，驱赶了禁咒。
　　这个突然而至的结果不仅震惊了整个修真界，也把人尚在百花门的赵川给彻底惊呆了。
　　禁咒，成仙这些字眼出乎了赵川所能理解的范畴，他完全想不出发生着一切的原因和理由。
　　就在他只能忧心忡忡地等待时，百花门整体爆发了！
　　掌门出云子带着所有的长老以及弟子，冲到了花田周围，开始问执法队讨要说法。
　　赵川早就预料到，百花门迟早要爆发，如果他是百花门的掌门，早就带着弟子们讨教了！
　　但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赵川当然不能让矛盾激化，来回两边地解释。可是出云子的说法却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她指责执法队滥用职权，在围困百花门的期间，将百花门花田中所有的灵花仙草全部偷走掉包！
　　赵川当场蒙了，他不明白出云子是从哪儿听来的、如此荒唐的谬论！赵川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了，执法队执法，哪一天不是冒着生命危险，到头来却遭到了这样的栽赃和羞辱！
　　两边的弟子都开始愤怒，百花门的弟子企图冲击花田，而执法队的弟子则声称，若是有人踏入花田一步，就动手执法！
　　赵川顶不住了：因为冯荃临走的时候下过死命令，百花门弟子只可以进入私有花田，不可以进入门派花田，任何人都不能进入百花门的门派花田！
　　冯荃这样下令，定有她的道理，虽然赵川想不通，但他不敢违抗。又怕再生事端破坏冯总领的计划，于是便下令把所有花田都封锁起来，连弟子私有的也暂时封锁。
　　“赵队长！”出云子也在努力克制，但她看到赵川一再阻拦，心中已经料定执法队有鬼，“我派弟子并不想妨碍你们执法，我们只想进入花田验证一下，如果赵队长不放心，可以一同前往！”
　　赵川苦笑，只能重复已经说了无数遍的同一句话：“出云子掌门，我请你等一等好吗？我已经发灵引给冯总领了，等她回来，定会给你们一个解释！”
　　“扯淡！”尹秀在人群中初生牛犊不怕虎地叫道，“你们是拖延时间，想偷偷再换回来！”
　　“对，对，就是这样！”百花门一群人高声附和。
　　赵川脸上挂不住了，而身后的执法弟子们，脸上早就挂不住了。
　　一个执法弟子铁青着脸上前，冷笑道：“真是笑话！未央山中什么仙草没有，用得着偷你们的草药？”
　　尹秀伶牙俐齿，立刻反唇相讥道：“你们有牡丹花仙吗？你们有芙蓉禁草吗？”
　　“住嘴！”赵川再好的脾气也被激怒了，“我未央执法队，岂容你肆意污蔑！”
　　出云子接口道：“既然赵队长问心无愧，那验证一下又有何妨呢？”
　　赵川一咬牙，把心一横：为了执法队的清白，他今天不得不违背一次命令了！
　　“好！”赵川吼了一声，“如若验证出我执法队并未偷窃----”
　　“如若验证出我执法队并未偷窃，从即日起，百花门上下所有人接受执法队监管，不得再有半句怨言。”
　　一股大法力从天而降，正好落在出云子和赵川的中央，两拨人同时被这法力逼退了三步。一个俏生生的身影站在了中间。
　　冯荃。
　　赵川心头一块大石头落地，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而百花门众弟子，看见冯荃的一刻，也顿时安静了下来。
　　“出云子掌门，我们现在就去验证，你可同意？”冯荃淡淡地问道。
　　出云子被冯荃的眼神看得发毛，又扭头看了看身侧的尹秀。
　　尹秀笃定无比地点了点头。
　　“好，一切听凭冯总领安排！”出云子道。
　　“先验牡丹！”冯荃说完，下一刻手一挥，一朵乳白色云霞便托住了在场的所有人，片刻之后，众人便来到了牡丹花田。
　　“百花门弟子验证，执法队监督！”冯荃道。
　　所有百花门人都进入了牡丹花田，几乎是一朵一朵地查，足足查了有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后，一群长老来到出云子的身边。
　　“掌门，都是真的。”
　　出云子当然知道是真的，第一眼就看出来了。脸上立时挂不住，转头看了看身旁的尹秀。
　　尹秀小脸煞白。
　　“再验芍药！”冯荃没有给出云子询问的时间，下一刻便到了芍药的几十亩花田。
　　又是二十分钟过去。
　　“掌门，都是真的。”
　　尹秀脑袋乱了。
　　“再验蔷薇！”
　　“掌门，都是真的。”
　　一连验证了七八种花，花田之中，没有一种、没有一株假花！
　　冯荃停了下来，似乎是想留给百花门一点脸面，漠漠地问道：“出云子掌门，我们还需要再验证下去吗？”
　　出云子有些踌躇，看着尹秀。
　　尹秀僵住了，高度的紧张让她想不通这个道理，自己明明看见了满田地的假花啊！突然，她心中灵光一闪：是她自己犯傻了！这里的花都是真的，只有芙蓉是假的！应该去验芙蓉！
　　“冯总领！”尹秀沙哑着声音道，心中像是一百只爪子在挠，“有种我们去验----”
　　“放肆！”冯荃突然一声怒吼，吓了在场所有人一跳。
　　尹秀突然感觉到自己不能说话了，像是被人用布塞住了嘴巴，她拼命想把“芙蓉”二字说出来，可是偏偏说不出来，甚至动也动不了！
　　“妖言惑众，挑拨百花门和执法队的关系，制造矛盾，企图引发百花门与执法队的械斗！”冯荃冷冷地道，“一定是披霞子留下的杀手联盟探子，拿下！”
　　出云子只犹豫了一秒钟，但五六个执法队弟子已经出手，一个鸟笼状法宝出现在半空，稳稳地罩住了尹秀。然后鸟笼越来越小，又被冯荃摄于手中。
　　“今天的闹剧到此结束了！”冯荃道，“还请出云子掌门遵守承诺！”
　　出云子心中仍在怀疑，难道尹秀真的是杀手联盟的人？此时理在冯荃那里，自己再怎么说也已经无用了。
　　“我们走！”出云子带头转身，离开了花田。
　　一众长老跟上。

　　红狐谷之战后第一天，下午两点，中吴，长泰小区。
　　房间里的香气越来越浓，骆凡已经把所有的窗户、缝隙、甚至空调孔都塞上了，但还是挡不住这香气的外溢，他感觉整个屋子都已经变成了一个香馍馍。
　　但他的内心却充满了喜悦：看来莫墨没有骗他！
　　早上他把韭菜和糖买回来，小莫子就把韭菜切成了片跟着所有的仙草一起煮，又把糖洒在灵露里。怎么看都像是做东北乱炖，而不是炼制还魂丹。
　　骆凡差点就崩溃了。
　　但是，当下午来临，莫墨把熬成的汁液和煮好的草药一起放在烤箱中烤的时候，香气就出来了。
　　这香气不同于香水、不同于花朵、不同于檀香、不同于这世间的任何一种香味！它让一切沾染了香的人或物都变成了香气的本身！让你觉得，自己本身就活在一个香的世界里！
　　仅凭这香气，骆凡就敢断定，这一定是极品的丹药，毫无疑问！
　　莫墨居然不用丹方上的炼制方法，不用炼药炉，就用电饭锅、微波炉、电磁炉、煤气灶、电烤箱炼出还魂丹！
　　小莫子身上藏了多少秘密，骆凡已经不敢去想了；他也不用去想，他只需要知道，只要还魂丹炼成，师父就能活了！
　　把药材都放入烤箱，莫墨终于停了手，静静地看着烤箱。
　　“是不是累了，要不要吃点东西？”骆凡赶紧问。
　　“骆凡。”小莫子的声音很严肃，已经完全没有了平常的嬉皮和嘲弄意味。
　　“在。”骆凡立刻答道。
　　“这些东西要烤两个小时，我有些话，要跟你谈谈。”
　　“你说。”
　　莫墨把头转向了他，定定地看着他，皱着眉头，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意味深长：“我问你，我是谁？”
　　“你是莫墨啊，小莫子，文学爱好者！”骆凡笑道。
　　“还有呢？”
　　骆凡结舌，小莫子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表情出现在面前，让他心里直发虚：“还有，莫公子。”
　　“莫公子，也是当代墨池圣地的代理掌门，你知道吗？”莫墨问。
　　“我----”
　　“我问你，丁雨活过来之后，你是哪一派弟子？”
　　“通幽门啊！”
　　“嗯？”
　　骆凡的脸涨红了，他明白了小莫子想说什么，他似乎是第一次想到一个问题：小莫子不仅仅是他的舍友那么简单，他还是莫公子，是墨池圣地的人！
　　“你拜丁雨在先，拜夏媛媛在后，况且你拜夏媛媛时，心怀鬼胎，并非真心加入墨池圣地，这你我都清楚，所以，我认可你是通幽门的弟子。”莫墨说，“但是，墨池圣地也有墨池圣地的规矩，《来生诀》绝不外传！你修了《来生诀》，这又怎么说？”
　　骆凡彻底愣住了，双拳紧握，深吸一口气，道：“只要你能帮我救活师父，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了！”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莫墨诧异地问道，“我要你回答我的问题，丁雨醒后，你何去何从？”
　　“我---”
　　“你真的很不懂规矩！”莫墨重重地道，“我答应帮你救丁雨，就一定帮你救，但我不欠你的！我问你，你跟孙珺图谋墨池圣地的事情，你忘记了吗？你违背与丁雨的师徒誓言，擅自再拜夏媛媛，你忘记了吗？墨池圣地因为你而被劫，你忘记了吗？为了红狐尾，你擅自答应狐小莲从墨池圣地取《化形真诀》，我问你，你准备怎么取？红狐谷一战，杀手联盟的乾坤壶是怎么来的，联魔之法是怎么来的，你都忘记了吗？”
　　骆凡惊得脸色发白：“我----”
　　“周小欢不欠你的，却给了你苍生珠；你根本做不到给狐小莲的承诺，却从她那里拿到了雪莲花和红狐尾；你不顾执法队的规矩，擅自与宁天做交易，换取了灵猿露；因为你，杀手联盟用禁咒逼得宫书萍成仙，到了到了还给了你仙人泪；你不止欠我一个人的啊，你欠多少人的你算过吗，你有几条命可以还？这些问题你都想过吗？”莫墨道，“还魂丹还有两天半可以炼成，然后丁雨就能活了，但我请你在丁雨活过来之前，给我一个答案。”
　　骆凡沉默，刚刚的好心情，已经通通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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