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世

　　“是他吗？”
　　暗中，章存道听见一人如此问道。
　　“不是他。”另一个清冷的声音说，“我在定远见过那小子，不是他。”
　　“说是章家小子跟他一起来的，又是八¨九岁的小孩，那就是他没错了。”起先那人说，“会不会是你弄错了？”
　　“不。”
　　一道冰冷的触感，随声贴到章存道的脖颈。
　　他猛然睁开眼，打了个激灵。
　　清冷的那人说道：“偷听，会要了你的小命，知道吗？”

　　“是你们要背着我说话的！”章存道向后退了一点，远离了刀刃，小心观察着周围的景色，一面问：“你们是什么人？”
　　那人说：“你若知道，就要你小命的人。”
　　章存道：“你们抓我要做什么？”
　　那人也很真诚：“抓错人了。”
　　他一转身，章存道才看见，这人的左边袖口空荡荡的，已然没了左臂。

　　“现在怎么办？”
　　断臂刀客：“只能再去一趟刘府。”
　　“谁去？我去？”那人犹豫道，“刘府有刘伯温，还有胡大海。此番我们劫错人，想必已经打草惊蛇了。”

　　断臂刀客上前一步，在章存道身上翻找了一会儿，扯下一个香囊。
　　章存道大喊：“那是我娘给我的！你要找你娘去啊！”

　　“你可以不去。”刀客将香囊递到他手上，“我和夜雨，就是你的下场。”
　　那人迟疑一刻，接过了东西，转身出门。
　　章存道奋力挣扎：“喂！你们要抓唐是对不对？你们想做什么？你们是什么人！”
　　那人抱了刀，坐到一旁，低头不语。
　　章存道怒道：“喂！你回答我啊！早说了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是抓了唐是也没用的！”
　　“是吗？”刀客偏头道：“有人来找过你？”
　　章存道立马闭口不言。
　　原来不是同一批人？

　　南田刘府。
　　唐是独自坐在屋里练字。
　　大雨将至，空气闷沉的可怕。
　　一件东西，拍在窗子上，而后咕噜噜的滚了进来。
　　唐是放下笔，跑过去拿了。
　　发现是一个纸包，里面裹着一个香囊，还有带血的两个字：后院。
　　唐是将东西收了，过去趴在窗子上张望。
　　低矮的草丛，竹制的篱笆，没有能够藏人的地方。
　　他不敢有多的动作，独自跑去了后院，轻声喊道：“是谁？”
　　一道低沉的声音：“出门。”
　　唐是便推开了门，走出去。

　　黑影抓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携上马。
　　背后人策着缰绳，回头粗粗一看，懊恼的“啧”了一声。夹紧马腹，疾驰而去。
　　唐是道：“我不说话。你要带我去找章存道吗？”
　　背后人吼道：“你闭嘴！”

　　那人跑了半程，不时回头看一眼。
　　他确定自己方才是被发现了，却未见有人追来。
　　心中多少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那两人打的什么算盘。
　　放缓了脚步，在原地跑了几圈，没发现任何可疑的踪迹，才接着赶路。

　　胡大海在庭中转悠，说道：“等了许久，可算让老胡等着了，你是追还不追？”
　　“不急。”刘伯温说，“追的太紧，他会杀人。”
　　“追的不紧，他也要杀人！”胡大海摊手道，“这都多久了？马快都够跑俩城了！”
　　门外人急色匆匆的进来，道：“找到了。他的马一路往白遂山去了。安排的人看见他在山脚转了两圈，现在还没见他从另一头出来。”
　　刘伯温翻出图册，手指在上面画了一圈，而后指着一个点道：“他在这里。”
　　胡大海凑过去看，惊道：“到底成不成？你可千万不能出错啊！”
　　胡大海：“不是老胡怀疑你，只是你们读书人一向不靠谱，纸上谈兵不是？给我说说道理。”
　　刘伯温起身，不理他，往马棚走去，胡大海亦跟着走过去。

　　白遂山茅草屋。
　　唐是被打包着丢了进去。
　　章存道被捆得姿势酸痛，看见他大喊：“唐是！你真被抓来了？”
　　唐是在地上滚了一圈，又自己站起来，朝章存道跑过去，问道：“你没事么？”
　　章存道问：“我刘哥和胡大海呢？”
　　倚刀的那人睁开眼，问道：“被发现了？”
　　回来的人啐了一口：“不知道。”

　　唐是自觉负着双手蹲到角落，道：“我乖，不要绑我。”
　　将他带回来的那个人轻呵一声：“他是真傻，还是装的？”
　　章存道见机也道：“我也乖，能给我松了不？”
　　“自然是可以的。”黑衣人上前道，“反正你死活不计，不如现在就杀了你？”
　　刀客：“带回去。”
　　黑衣人哼了声。

　　“我见过你。”唐是对着刀客道，又转而看向黑衣人，说：“我没有见过你。”
　　他说：“你的朋友呢？还有你的手呢？”
　　黑衣人：“不该你问的，就别问。”
　　“那我不问你。”唐是接着跟那断臂刀客搭话，“你和你朋友都是元人？”
　　不曾想刀客竟然答了：“他是元人，我是汉人。”
　　唐是说：“他是元人，那他不会杀你吗？”
　　刀客执了武器，朝他走来。
　　章存道如临大敌，整个人磨蹭着地面朝唐是赶去：“且慢且慢！壮士且慢！他是无心的！他只是不会说话！”

　　刀客到了唐是的面前，望着他的眼睛。
　　他仍旧记得唐是那双毫无惧意的眼睛。
　　或者说，该是毫无感情。
　　他逐字逐句道：“杀汉人最多的，不是元人，而是汉人。”
　　唐是：“为什么？”
　　“同他废话那么多做什么？”黑衣人单刀直入，上去拽了他，问道：“韩庸在哪里？”
　　“韩庸已经死了。”章存道说，“之前找我的人说的。真的！”

　　“韩……韩庸？”
　　比他们更为震惊的人，却是唐是。
　　唐是颤抖道：“他死了？”
　　章存道：“是……你怎么了？诶！”

　　“韩庸是个粗人。”
　　韩庸说：“韩庸我，能教你的不多。或许还有许多是错的。若你发现我错了，尽可以忘了我说的。”
　　唐是：“嗯。”
　　“像我这样的人，世间千千万。”韩庸说，“哪怕你忽然找不着我了，也不必介怀。”
　　韩庸顿了顿道：“你定要活下去。”

　　再没有了……
　　天底下，韩庸只有一个。

　　黑衣人望着唐是，蹙眉道：“你真不知道？”
　　章存道：“你放开他！”
　　刀客：“定远之后，他没去找过你？”
　　唐是摇头。
　　刀客：“他跟你是什么关系？”
　　唐是抽抽搭搭不答。
　　刀客说：“他没死。”

　　唐是仍旧很伤心，缓不过神来。
　　“韩庸！”他用力去挠衣领上的手，嚎啕道：“韩庸！我要回去！韩庸！”
　　刀客：“说了他没死。”
　　唐是崩溃道：“他为什么不来找我？你一定是骗我的！”
　　章存道叫他哭得天崩地裂，悔道：“别哭了，唐是。我是骗他们的！”

　　为什么韩庸不来找他？一定是找不着他了。
　　难怪行至定远，他就不见了。
　　他最害怕的事情，让人挑破了。

　　“闭嘴！”黑衣人道，“我最后问你一遍，你真不知道韩庸在何处？”
　　唐是蹬腿，又喊：“刘伯温！”
　　刀客：“莫非刘伯温知道？”
　　“刘伯温会告诉你？”黑衣人咬牙，“竟全是无用功！”
　　刀客眼疾，一掌拍出，架住了他的手：“你要做什么？”
　　黑衣人举着手中佩剑，斜睨他一眼：“要什么？要他的人头。”
　　“不行。”刀客道，“你不能杀他。”
　　黑衣人冷笑：“你不想活，我却不想死。北辰，如今你只剩一只手，莫非想与我争斗？”
　　刀客：“我仍旧能拿的住我的刀，你呢？”

　　不过电光火石间，这两人竟自己打了起来。
　　刀客只有一只右手，拔刀。
　　屋内桌椅尽数劈成两段。
　　他用内力震开了黑衣人，弯腰对唐是道：“抱紧我。”
　　章存道不清楚缘由，却看得懂局势，急喊：“快！抱住他！”
　　唐是揽住他的脖子，随后身体一轻，飞了起来。

　　刀客带着唐是，跑的慢一些。
　　一路出了茅屋，往山下退走。
　　那黑衣人使剑术，竟然奈何不了一位独臂的刀客。打得越发浮躁。
　　黑衣人恨道：“北辰！你真要叛变不成？想想夜雨，你莫非要害死他？”
　　“韩庸的人头，换夜雨的命。”唤做北辰的刀客说，“唐是的人头只能换你的命。我清楚的很。”
　　黑衣人：“我自会向相爷说情，你先将他放下！”
　　北辰漠然：“你忘了，你的剑术也是我教的。”

　　唐是忽然大喊：“刘伯温！”
　　黑衣人收了剑：“北辰！你站住！”
　　北辰停在两边人马中间。
　　他站在山腰，抬手抱住了唐是，偏头向下望。

　　天空中雷声轰鸣。
　　沉闷许久的炎夏，终于降下了甘霖。
　　自淅沥沥的点点小雨，转瞬便成了瓢泼而倾。
　　浓茂的绿色中，哗然而向的撞击，掩盖了数人的呼吸声。

　　“刘伯温？”北辰笑道，“又见面了。”
　　刘伯温蹙眉：“你是谁？”
　　北辰道：“韩庸在哪里？”
　　刘伯温：“你不是脱脱的人。”
　　北辰笑了笑，道：“我是。”

　　如果他是脱脱的人，就不会留着唐是来等韩庸了。
　　脱脱真正想杀的人是唐是，而不是韩庸。

　　刘伯温了然：“你是别尔怯不花的人。”
　　“呵呵。”北辰没有放在心上，仍旧问道，“韩庸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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