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不良缘

　　夏氏看看左右，见没人有动静，也不好单放女儿去管旁人家的闲事。她起身朝徐锦绣的方向走，心里想给了薛家一个台阶下，便道：“好端端走了竟也不留心，仔细摔伤了叫老太太心疼。”

　　她将那女孩儿的脸扳向自己，不由皱了眉头。恰恰是撞在了额角往下一点的位置，若是留了疤，往后怕是只能用花钿贴上来遮丑了。

　　夏氏有些埋怨这孩子的母亲，也不知晓看着点。这年纪的孩子，正是活泼好动，便是在大人的留心下且要摔跤，何况独个儿走。不过她看着薛家老太太的模样，心里有些数。

　　怕是这孩子的父母并不受薛家老太太的待见，连带着对这孩子也不喜爱。

　　徐锦绣从绣囊里取了止血药粉给孩子抹上。这药粉下足了料，抹上去就止了血。

　　女孩儿长长的眼睫毛上还挂着泪呢，小声地向徐锦绣道谢，“谢谢大姐姐。”又胆战心惊地朝夏氏看了眼，飞快地收回了目光。得了夏氏轻柔的抚摸后，扭着指头向她鞠了一躬，抹着泪跑了。

　　徐锦绣站起身想要去追，却见那女孩儿跑到半路被薛亮一把抱起。

　　“阿爸的乖囡囡哟，咦！你这脸怎么了？！”薛亮还没来得及抱着女儿好好亲热，就见着额上那刺眼的血痕，忙不迭地抱着孩子往正堂里头去。

　　徐锦绣还没来得及说事儿，耳边不断响起那句“阿爸的乖囡囡”。

　　？

　　？？？

　　徐锦绣：=口=

　　不是说好了前小姑父准备要和小姑姑复婚了吗？不是说小姑父只有淳表哥一个孩子吗？不是……不是……

　　虽然当年小徐氏与薛亮义绝是因为薛亮在外头喝花酒，但他从来没往家里带过什么女人，外边儿也绝无外室。就是唯一一次陪着朋友去喝花酒，那也是规规矩矩，眼珠子都不敢往人花魁身上瞅。

　　小徐氏那时年纪轻，脾气比现在还火爆。听说自家夫婿去了东湖喝花酒，在田地里抓了根锄头就往东湖花楼里头冲。勾栏院里的老鸨、龟奴见她那要拼命的架势，愣是不敢拦着，一路目瞪口呆看着人冲上楼，一间间地去找人。

　　经此一役，小徐氏在武林城是出了大大的名气，彻底坐实了泼妇这一名头。

　　要让徐锦绣来说，这事儿5她小姑姑还真没做错什么。换做是自己，怕也会这么干。谁能接受与自己海誓山盟的另一半，上午还说得好好的，结果下午就去找了青楼女子啊？

　　血都能吐一脸盆的！

　　徐锦绣觉得没什么，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薛家老太太觉得小徐氏这媳妇儿丢了自家的脸面。男人喝喝花酒怎么啦？她那老头子都五十多了还喝呢。喝个花酒就闹翻天了，那改明儿自己儿子要纳妾，是不是也不同意？

　　当下，薛家老太太就拍板，让儿子快点和这个让全家丢尽脸面的女人和离。正好，根本不听薛亮解释的小徐氏根本受不得这窝囊气，为了显示是自己不要薛亮的，她要求义绝。

　　和离尚且是和平离婚，两家还能做做亲朋好友什么的，日后有来有往。义绝就没简单了，往难听点说，两家往后就是仇人，老死不相往来。

　　薛亮劝不住亲娘，也拉不住妻子，就这么别别扭扭地带着些窝囊和小徐氏上衙门义绝。他觉得这事儿的确是自己不对，不仅同意了让小徐氏把儿子带走当“尚方宝剑”，还特地给了小徐氏许多钱财，好让她日后过得顺当。

　　这么些年下来，依徐锦绣所知，小徐氏还和薛亮时常见面呢。是不是你侬我侬，倒也不确定，但凡事总不会无风起浪。这俩若不在人前眉来眼去，又怎么会传出可能要复婚的信儿来。

　　可现在，薛亮有了个女儿。这要不是亲生的，还好说。如果是亲生的，怕是这婚绝不可能复了。

　　徐锦绣神情复杂地看向抱着女儿往薛家老太太跟前跑的薛亮，一肚子的八卦好奇心无人可解。

　　“姆妈，囡囡这脸是怎么了？”薛亮心疼死了，如花似玉的小闺女哟，怎么一下不在跟前就破相了。

　　薛家老太太把身子朝一边扭，心里满肚子的火，根本不想看见那女孩子。她不想叫夏氏母女看到薛家的丑事，是以不像以往那样发火责骂儿子，只在心里腹诽。

　　夏氏对这女孩儿的来历感到不解，又奇怪薛亮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他不是和自己夫婿去谈事了吗？

　　徐锦绣扯了扯母亲的袖子，朝她挤眉弄眼，藏在袖下的指尖朝薛亮指了指，意思是问夏氏知不知道那女孩子。

　　夏氏摇摇头，满肚子的困惑没人解答。

　　薛亮见母亲不理自己，也没再多说话。他晓得自己母亲不待见女儿，也就作罢，哄着女儿正要出门，正好撞见夏氏母女立在门边。“来来来，你们同我一起上我那院子去。燕娘正没个伴儿，你们陪陪她。”

　　薛家老太太半个屁股都离开圈椅了，想把人叫回来，还是作罢。半个屁股重新落下，在椅子上狠狠碾了碾。

　　方才一片寂静的正堂，此时又热闹了起来。

　　薛亮两手抱着女儿，气呼呼地回到院子里。徐文正背手立在院中看着上次来还没的秋千发愣，一扭头，见兄弟不仅回来了，手里还多了个小女孩儿。

　　薛燕想来是见惯了祖母对自己的冷待，小小嫩嫩的手还在薛亮脸上摸了摸，“阿爸不生气，是、是燕燕不好。”

　　薛亮心里本就觉得自己亏欠女儿太多，哪里听得下这等安抚话。他搂着女儿亲了又亲，看着那伤痕，眼泪都要出来了。“阿爸的好姑娘，阿爸的好燕燕。”

　　徐文一家子在边上看了又看，闷了一肚子的话。

　　徐文朝他怀里的小姑娘指了指，“不……介绍介绍吗？”

　　薛亮“哦”地一下点头，“这是我女儿，燕娘。”仿佛能拥有这个女儿是他最大的福气一样，双眼放光不说，还在女儿嫩嫩的脸上“啵啵啵”地亲了好几下。

　　徐锦绣有些羡慕起来。她便宜爹可没这么对过她。

　　别人家的爹。

　　不过自己也是别人家的女儿。她爹怕是恨不得把她塞回娘胎再重新生一次吧。

　　夏氏围着不好意思的薛燕上下打量，奇道：“什么时候的事？怎么这许多年也不见你提？”孩子得有五六岁了，他们两家走得这么近，以前怎么连一点儿风声也没见着？

　　薛亮笑了笑，“这孩子她娘，”他顿了顿，仿佛有些不大好说，“是我的外室。”

　　徐文一家如遭雷击。

　　徐文憋不住话，当下就道：“不是都说你要同我二姐重新再成亲？”

　　薛亮犹豫了一下，道：“起先我是有这个心思。”他颠了颠站在自己腿上玩指头的薛燕，“可你二姐的脾气你也知道。无论我怎么做，她都不肯回心转意，每次见面总没好听话。日子久了，我这心也淡了。”

　　徐锦绣心中暗暗点头。可不是么，换成是自己，对着那么块捂不热的石头，心里也凉了。

　　“后来就遇着了这孩子的姆妈。她原是个贵人家里头养着的伎人，年老色衰，就被赶了出来。我见她可怜，便与她了住处。”薛家有的是屋子，想给间房还是轻而易举的。“再往后，日久生情，这就说不好了。”

　　薛亮看着乖巧的女儿，心软得一塌糊涂，“我谢谢她这么多年来对我所付出的情意。姆妈是不会点头让她进门的，可燕娘到底是我的亲生女，不能叫她流落在外，跟着她姆妈吃苦头。”

　　徐锦绣动了动嘴，还是忍住了。这时候不是小辈儿能说话的。夏氏却是没忍住，“那燕娘的姆妈呢？”

　　徐文紧跟着埋怨道：“这么大个事，你也不同我说！”

　　薛亮苦笑，“我怎么同你说？怎么同阿爸交代？他还盼着我能再与你二姐一起。我原也想寻个机会说与你听，可每次话都到了嘴边，就是说不出口。一拖两拖，就到了现在。”

　　他看了眼夏氏，声音低低地，“她姆妈去岁染了病，没了。从人府里头带出来的旧疾，看了好些大夫也没法儿治。”

　　薛亮把脸贴在女儿梳地乱七八糟的发髻上——一看就是薛亮这大男人的手艺。“往后这孩子便只有我了。不管说什么，就是为着她没了的姆妈，我也不能叫她吃苦头。”

　　徐文沉默了很久。这么多年来，他接济自己不怎么喜欢的二姐，不仅是惦念着姐弟的手足之情，更因为心里顾念着二姐是薛亮这个兄弟的妻子。兄弟力有不逮，自己顶上也是应该。

　　可现在，他打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跟他说往后他们再不是一家人了。

　　徐文不知道如果他二姐听到这消息会有什么表现，也许会后悔自己不该这么一直拿乔不同意，也许会伤心曾经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约定，就这么付与东流。

　　他需要一点时间来平复下心情。

　　徐锦绣拿绣囊上的流苏丝线与薛燕一起玩儿，觉得这小妹妹很是有趣。不过她心里又想起薛亮的另一个孩子来，“那淳表哥，薛叔叔还打算把他接来府里吗？”

　　薛亮愣了一下，很是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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