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不良缘

　　解决了要紧事，吕致远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来。他昨晚上一夜没睡，睁着眼睛到天亮，就是在揣摩兄长和小表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总算他还不是个太愚笨，想来想去，摸出了点头绪。

　　其实五哥早就想从家里出去了吧，只是那些蛛丝马迹被自己给忽略了。

　　吕致远说不出自己究竟是希望兄长留下，还是在背后推一把，让他达成夙愿。对母亲这些年来做下的事，吕致远是打心底觉得厌恶。

　　可那到底是自己的亲娘，他再恨再恼，也没法子。

　　吕致远犹豫了下，觉得问得太过直截了当，可能小表妹不会告诉自己。想了又想，他终于开口道：“我知道这些年，娘手里犯下太多的杀孽。”后面的话，他竟有些不知如何往下说了。

　　徐锦绣一脸平静地望着他，“姑姑做的事，与表哥无关。”她垂下眼，内心寒如冰霜。

　　徐氏打从外室晋身为续弦夫人之后，为了能攥紧了吕知府的心，竟对原本后宅之中的女子下手。第一个，便是吕致宁的母亲。往后仿佛开了头，心里就没了顾忌，一而再，再而三地，屡次得手。

　　徐锦绣很不明白自己的大姑父究竟是怎么想的。身为父母官，难道不该对人命更放在心上吗？否则何来对任地百姓的教化可言？

　　她也不明白自己的姑姑。作为古人，难道不是对神明更有敬畏之心？缘何屡屡草菅人命，就不怕现世报吗？

　　徐锦绣不知道，如果不是钱老太君觉得自己姑姑太过分，将身边的大丫鬟指派过去，是不是徐氏还会把吕府最后留下的那两个姨娘也给弄死了。

　　为了一个男人，这值得吗？

　　徐锦绣并不是想让徐氏做到妻妾和睦，令吕知府坐拥贤妻美妾——这一点她自己都做不到，又怎么能拿来要求别人。可最最起码，也不该将人弄死。若是看不过眼，远远打发去庄子上，一个人冷冷清清呆着也行啊。

　　何苦叫自己双手沾满鲜血。

　　昨晚同样失眠的徐锦绣想了很多，最后觉得，也许是不忍徐氏曾经犯下的冤孽，所以才会不由自主地答应吕致宁那有些无理的要求。

　　明明即便不答应，她也另有办法让父母推拒了婚事。但这心，偏偏硬不起来。

　　既然穿成了徐家的孙女，成了徐文的女儿，徐氏的侄女。徐锦绣自认有这个责任，替这些家人去做一点小小的弥补。

　　徐锦绣喜欢和吕致远待在一起，并不是存了想嫁给他的心思，而是觉得这个表哥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和自己想的一样。或者说三观一致。也许放在前世，他们也会成为很好的异性朋友。

　　但现在，他们只能止步于表兄妹了。徐锦绣还不想以后生个有问题的孩子，虽然并非绝对，但这几率太大，自己得操一辈子的心。

　　最要紧的，是她本就对吕致远并无男女之情，不好这一口。就这样做关系不错的表兄妹也挺好。

　　徐锦绣认真地望着吕致远，“姑姑自有她的一套处世之法，你我虽不认同，但也不能否认她的辛苦。做小辈的拦不住，只能想法子去弥补了。只盼姑姑日后转了性子。”

　　“嗯。”吕致远重重点头。他从小就没离开过徐氏身边，就是钱老太君想讨了他带在身边养都不肯。母亲的苦，他明白。正因为明白，所以才难过。

　　徐锦绣又道：“这事儿表哥得替我瞒着，不能叫旁的人晓得了。否则姑姑必会拦着。”

　　吕致远还不曾想过徐氏会为了染坊要了这表妹的性命，只是因读过几年书，到底有点君子的正气。又清楚兹事体大，表妹的前程，兄长的命运，悉数在自己手里。他当下就应了，“这个自然，表妹信我。”

　　让吕致远做其他事，徐锦绣兴许还不会这么放心。但守诺，她却是信的。表哥答应自己的事，就没有没做到的。

　　说破了计划，吕致远才回过味儿来。感情自己的小表妹不是被那些混账给欺负了，是去办正事。“怪道你方才磨着我，要我领祖母去王大仙庙。”

　　徐锦绣“嘿嘿”笑着，“这下知道了吧。”不知为何，她心里有些不安，又再次叮嘱吕致远，“可万万不能泄露出去。”

　　“知道了。”心事全解开的吕致远又回到了那个不知愁为何物的公子哥儿模样。

　　回了吕府，吕致远就开始翻箱倒柜地搜刮自己的宝贝来。他将身边的物什分作了能带出府，和不能带出府的。能带出去的，还得挑些不打眼的。

　　常在外头与狐朋狗友鬼魂的吕致远还是知道点庶务的，他尚且没废物到那个地步。没了吕氏的支持，怕是他的五哥往后在外面过得很苦，多一些银钱傍身，总归是好的。

　　吕致远还算是个谨慎人，怕自己回屋这一番大动静叫人知道，特地将所有下人都给赶去院子里。这可就急坏了得了徐氏之意，要盯紧六公子的小厮们。

　　两头都是主子，却是为难了他们这些下人。打小就贴身服侍吕致远的小厮福寿想了个招，他打着给公子送茶的名头，在屋门外叫了许久，嗓子都快叫哑了，才听里头独个儿呆着的吕致远让他进去。

　　吕致远一头的汗，坐在八仙桌边上呼哧呼哧地扇着那把装文雅用的折扇。他从福寿的手里取了茶杯，一饮而尽。

　　福寿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堆了满满一桌的吴氏，小心问道：“公子这是要找什么？”

　　吕致远顿了顿，不耐烦地挥开，“没找什么。你出去吧，我这里不需要你伺候。”等把人赶出去，他就忙不迭地去翻包裹布，好把东西全装起来。

　　扒着门缝往里偷看的福寿将那包裹布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连上头哪里破了个洞都记在心里。

　　转头就去徐氏屋里，将这事儿报给她。

　　徐氏放下手中的茶碗，鬓边簪着的红宝金钗晃了晃。“知道了，你继续去盯着。看看远哥儿要把那些东西送去哪里。”

　　等福寿一走，方才压抑着火气的徐氏操起手边的茶碗，狠狠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粉碎。

　　不长进的混帐东西！先前还只晓得大手大脚地花银钱，现在却还将这府里的东西往外头拿了。果真是不当家不知苦，晓不晓得过不了多久，他们一家子就全得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

　　徐氏自然已经听守着后门的婆子来信说儿子早上从书房偷溜出府去了，更从死皮赖脸一起跟着服侍的小厮嘴里知道是去见徐锦绣。思来想去，觉得除了侄女，怕是再没别的人带坏自己儿子了。

　　没道理之前都是好好的，出了趟门，见了表妹，回来就开始这般有异常之举。其中的关窍不言自明，不是绣姐儿挑拨的，还能有谁？

　　徐氏暗暗磨着后槽牙，心道，这小娘皮，她都还没下手呢，就先给自己这未来婆婆一个下马威。

　　真当她这么多年是白活了？若没个三分三，当年她怎么从外室一路爬到而今的位置？

　　而今整个吕府，除了钱老太君那儿外，整个家里头都是徐氏的眼线。她或以重金相许，或以打杀要挟，府中人莫敢不从。

　　是以自以为谨慎的吕致远前脚刚把东西塞到吕致宁的手里，徐氏后脚就得了消息。

　　好端端的，给那个死了姨娘的庶子送那许多贵重东西做什么？又不是姨娘得了病，府中缺医少药不给治。

　　吕府每个主子的日常用度，徐氏都是一清二楚的。除了钱老太君和吕知府她不敢克扣外，其余的人除了自己所出的一子一女，皆是刚刚给了能凑合过一月的份例。

　　说她刻薄庶子庶女，人家给了好衣料穿着，给了金银花着，外人半点儿不好都看不出来。但在她手底下过日子的姨娘和庶子庶女们，是打落了牙齿往肚里吞，自己的苦处自己知道。

　　徐氏便是仗着这些姨娘手里没钱，既不能攒下来去买通下人，见得吕知府一面，又无法穿戴得美貌，好与自己比肩。虽死不了，却也只能凄凄凉凉地在后院里蹉跎致死。

　　而那些庶子庶女们没钱，对徐氏而言就更好拿捏了。年少心气正高，见着旁人有自己无，心里就更渴望，更想要。那几个已经成婚的庶子自不必提，嫁出去的庶女们在家中长辈嘴里都不是什么好的。

　　没爹疼，没娘教的下场，就是如此。

　　那些人越是腌臜龌蹉，也越显得徐氏所出的两个孩子出挑。真正让徐氏担心的，便只有一个与儿子年纪相仿的吕致宁。这也是为什么当年她先朝早已不受吕知府宠爱的李姨娘下手之故。

　　自己生的儿子自己知道，若吕致远一直有私下接济吕致宁，徐氏也就睁一眼闭一眼，权且作罢。可而今这般反常，岂会不为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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