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竹

　　蓝眼睛的孩子。你有一头暖暖的头发。
　　他会带着微笑摸摸你的头顶，叫你『我的小淑女』。你是那么喜欢那个时刻。
　　可学校里淘气的男孩子们老是拿你的头发逗你，惹到你当不成小淑女。
　　有一天他们甚至编成了歌：铁锈小姐，铁锈长到脑袋上。
　　你气恼地直跺脚，追上去只想狠狠向他们的背上印一巴掌。
　　从旁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你的手腕，你转头刚想发火，一看却是他。他端详着你的目光含笑，仿佛觉得很有趣，「真有精神。只是别弄痛了这么美丽的小手。」
　　你羞得说不出话，拽着小拳头被他握着了又收不回。
　　他回过头逐一扫了嘲笑你的男孩们一眼，悠悠闲闲地以脚尖打出拍子。「用这种方式吸引喜欢的女孩子的注意力，可是会被讨厌的哟。」
　　一下，两下。
　　你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知道那些捣蛋鬼红了脸四窜逃散，以后再没敢这样招惹过你。
　　然后你仰头望他，像每一个渴望得到安慰的小孩子一样皱着小脸，五官都揉成了一团。
　　他低下头，柔声地哄。时间正巧抢在你哭出来之前，这叫你的眼泪乖乖缩了回去，换了笑容出来。
　　他总是这样，懂得抢在你的情绪之前。直到长大后你也这么认为，不过那是后话。
　　他说喜欢你的头发，像夕阳下深深沉睡的石竹。
　　复杂的用词你还听不太明白，但你心中却开起了小花朵朵——由他目光种下的花。

　　
　　至于红色的石竹，他常常带了你去草原上摘采。
　　他将你放在身前，策马自由地奔驰，风舒服极了。你总是因他故意卖弄的高超马术逗得小声尖叫，吃吃地笑着，小脸因为兴奋涨得通红。那是你最爱的休闲活动，尽管爸爸为此训斥过当哥哥的他。
　　他一口一个郑重的「是！」，看起来认真极了。你当时几乎吓得哭了，生怕他从此不再骑马带你出去远乘，直到发现他在身后摇摇手，向你笔的手势。
　　当然，随后他努力隐瞒过因为你破涕而笑而疑惑的爸爸的打马虎功力，更是值得一提。
　　你们总是在那片草原玩耍，在河滩你捡了一块块光滑的鹅卵石送给他，每次都是满脸骄傲得仿佛你递给他的是一块块宝石。
　　他笑了，作势单膝跪下，以端正的骑士之礼收下。还不忘轻吻你的手背，说一声，「我很荣幸，每一块我都会连同你的心意一起收好。」
　　虽然很高兴，你歪着头想了想，还是有些放不下心，「如果有很多很多，多到放不下怎么办？」
　　「当然还是会保存好咯。」
　　你固执地不给他敷衍机会，比划着双手合抱的样子，「如果，如果，这么——多呢？」
　　他的笑容开始僵硬，「……那就选最美的一颗随身珍藏，其它的嘛…………就留在这里，把机会留给其他有可爱妹妹的哥哥们怎么样？」
　　毕竟是个天真的孩子，你最后还是被他说服了。

　　
　　后来你长大了点儿，不再那么容易被他的话哄着。因为他对每个女孩子都是一样说的动听。
　　你会厥着嘴，却无法不爱他。他是那么耀眼，年少轻狂，神采飞扬。
　　他是你的骄傲，你从没见过你的哪个朋友的哥哥比他更出众。
　　你总是在他护理软甲的时候偷偷看他。两眼亮晶晶的。
　　看着他化了蜡熬煮鞣皮，看他拿软布擦拭剑刃。线条分明的侧脸和明朗修长的手指，他凝视着属于他的武器时那么温柔爱惜，几乎胜过了望着你的眼神。这让你突然有些不开心。
　　他感觉到了你的视线。扬首一笑，夏日阳光在他的发丝上滑过流丽的轨迹，灿烂得好似火焰。
　　说实话，尽管他总是说喜欢着你的头发，你却打从心里希望自己的发色和他一样。多美，多么眩目的一团火焰。

　　
　　你也喜欢他的眼睛，比爸爸妈妈、小哥哥、还有你自己的都更浅，蓝得好像雨过天晴后最远的那抹天空。
　　只是你很少看到他笑容清爽，他似乎总是挑一点点眉，好像什么都懂。
　　他对你好，哄着你宠着你，却从不溺着你。记得你偷偷把他的剑又拖又扯地扔到了仓库后面，被发现以后你才知道他眼睛那淡淡的蓝色，也会这么冷。
　　尽管爸爸劝「算了吧」，他还是带着难以描述的浅淡表情，坚持让你向添上长长划痕的家传宝剑道歉。你站在那双眼睛前，只觉得自己被看穿了一样难受。
　　更让你难受的是，你知道他生气了，为了那把剑生你的气了。
　　因为害怕这样陌生的表情，你最后心不甘情不愿地向那把剑道了歉，然后冲回了自己房间埋在枕头里放声大哭。
　　一分伤心两分委屈，你得承认，还有七分你是为了哭给他听的。
　　可平日那么疼你的他居然就是不跟进来安慰你，哭着喘着也累了，你就带着满脸的泪痕睡着了。
　　醒来你脸上却是干干净净。一片温热的黑云遮住了视线，你愣了一下发现是有人正拿热毛巾轻拭你的脸。
　　「真是个小孩子。」是你熟悉的他的声音。于是你赶快合上眼睛继续装睡。
　　他注意到你在装睡，也不点穿。「在我心里最珍惜的公主，我只是不希望由你的手指做出任何不美好的事。所以为了我，好么？」
　　你心里暖暖的，暖得想哭，忍不住扑入他怀里，发誓再不会这样做。
　　他摸着你的头笑了，好看的唇弧度在你模糊的泪眼里看来清澈而浓醇，介于少年与成人之间的透明感。

　　
　　为了你喜欢的他的笑容，你后来都没有再做过任性骄纵的事情。
　　他的注意力却渐渐分散了不在你身上。当然了，对一个迅速成长中的少年，对一个刚踏入士官学校学习的士官候补生来说，与妹妹的关系再好，也只可能在假期回家时才有联系。
　　他对你还是很宠爱，你知道，与他对二哥的态度完全是天壤之别。可你还是有些寂寞。
　　对此，他挑眉意味暧昧地笑了笑，「唔~闹别扭了？」
　　是啊是啊闹别扭了。你还是有生以来头一次觉得他的笑是这么可恨。
　　从此之后你们的关系开始发生了改变——说到底，还是你这方的问题。他对你可是一如既往哪，孩子。
　　你知道。可当他偶尔来学校接你时，你看到他站在一群女孩子满是爱心的氛围中自若到乐此不疲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哥哥啊……你学会了长叹气。唉，小小的，多操劳的你哪。
　　「不要被那个人骗了，他对每个女孩子都是那样子的。」为了这世界的空气不被粉桃色污染，你对身边的朋友们敲响警钟，可她们一见他你的婆心苦口就统统白费，害得你在他的假期就不能邀请朋友来玩。只好在他对和你这年纪差不多的小女孩不怎么上心。
　　他也不再提石竹。他喜欢的花儿是红色的玫瑰，他说那种热烈的花很合他的心。
　　忍耐，你忍着不去生他的气。大骗子，当年是怎么欺你年幼……说到底还是喜欢他自己的发色吧！
　　等到他摘了红玫瑰给女孩子，你连了几天不理他。他想到来搭话，你笑得那个甜蜜灿烂，「恭贺你的红玫瑰~赢得美人心，还在这边和我浪费什么时间呀。」
　　他没有作声，眼中带笑，上下打量了你半天。还是你熬不住，双脚宣告撤退。

　　
　　再见面已是分别时，你面对着在全家面前表决心道别的他半晌没吱声。
　　十四岁的孩子说不懂也早是早熟的年纪了，更何况是女孩子。
　　真可恨，亏你还认真想了如何在他回家之前把圣地的使者给支走呢。
　　家人一一开了口，然后目光自然地集中在了你的身上。临别感言？算了，算了，走就走吧。爸妈都支持，看二哥的眼神还感动得只差没把他的地位从偶像升为神。
　　「……」你不得已还是开了口，「就算圣地有美女如云，你也不准忘了我们。」
　　不准忘。
　　话出口你才发现根本不是自己心里想的那些。
　　深知他的脾气，怎么可能要求他不要去呢？只是不争气的泪水在眼眶打转，你倔强地咬着牙瞪他。
　　一家人都僵住了，慢慢地，妈妈发出了小声的抽泣。你那个后悔哪，气氛都被你搞砸了，只是说出的话又收不回去。
　　他装模作样地叹叹气，伸出手，重重落在你头上，「就这么看我？」
　　「会的，你绝对会乐不思蜀的。种你满院的红玫瑰去吧。」你刚说完，就被他拉进了怀抱。
　　他笑着亲了亲你的头顶，「要不要先给你送一屋子？」
　　他的声音醇厚，笑意浅浅。
　　这些你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闭上眼睛最后一次深深沉溺在他的怀抱中，然后干净利索地推開，给了他一巴掌，「你在对自己的妹妹发什么情啊！」
　　盯着他左脸上开始泛红的五指印，使力与位置都很完美，真好。你嫣然一笑，「这样你才不会忘了我。」
　　「怎么会呢，」他无奈地抚着侧脸，讪讪地感叹，「给我两巴掌的女性可是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我说亲爱的，这下连我都要为你的未来担心了。

　　
　　后来，你偶尔也去猜想一下如果他没有离开的话会是什么样子。呵，你一定还生活在为他过剩的荷尔蒙感到丢脸的情况中，说不定还得不断奋起保护自己的朋友不被他下手……
　　会是多么热闹的生活哪。
　　你一定还会生他的气，气他对你的恋爱关注太大。谁叫他从以前就对你保护过度呢？
　　『有我这样完美的男人在身边还可能看上别人吗？』他这样轻佻地开过玩笑，『也好，如果将来有哪个男人想要把你娶走，可得先经过我这一关。』
　　看着听了后半句默默点头的爸爸，还有露出同仇敌忾的赞同表情的二哥。当时你曾深深地为自己将来的婚姻可能悲叹。
　　可即使他走了，你看看，还不是有影响么？这也由不得你不承认。
　　你时常会抚摸着一枚雕刻成石竹花样子的鹅卵石。
　　花开不谢，直到最后都保持着凛然的娇艳绽放下去。
　　这是你十七岁生日的那天，一早起来在枕边发现的宝物，你的宝物。
　　你想你知道这是谁送的。真是的，总是懂得抢在你的情绪前面。
　　你仿佛看到他的调笑。才不会让他如愿呢，深受欢迎约会满满的你可没时间用在伤春悲秋地只顾怀念哥哥上。
　　只是今天，围绕在美女堆里忙着拆礼物的他应该没功夫了吧？
　　所以，只有今天，你才在这里放任自己肆意想念他，为他祝福。
　　因为呀，这一片你们共同头顶上的天空，一定是能传达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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