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殇余痕

　　很多年过去之后，我依然忘不了那一天带给我的风暴，当叶芷菁跟着周林和阿翔走进隔间时，她似笑非笑的神态以及阿翔掩不住的恐慌和担忧一齐涌入我眼帘。冥冥中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如果这是我命中注定的劫数，怎能只靠躲避就可以逃脱？

　　那第一眼并没有让我意识到即将来临的不幸，因为随后的注意全部集中在了周林那张沉静微笑的面庞上。我尽量保持平静，直直盯着这个一年半未见的男友。佳怡后来形容我“冷静得不可思议，但是气息却在微微颤抖。”其实，那个时候若有人轻轻触碰我一下，我一定会全身虚脱倒在地上。
　　周林没给我这个机会。
　　他的行动比他的神色更多暴露了他的心情。

　　那是一个比任何记忆都要热烈的拥抱，好像周围的人都不存在，只有我们俩双臂交错紧密贴合，久久不愿分开，少许弥补了逝去的时光。
　　他的脸颊用力贴紧我的颈项，清新灼热的呼吸喷在我脖间细致的肌肤上，渐渐略带湿意。
　　这种状况，应该是“相顾无言泪千行”吧。
　　于是，我的眼泪适时流下，浸透他灰蓝的衬衫。

　　“我回来了，小俐。”他在我耳边喃喃说道。

　　分辨不出其中究竟包含多少真情实意，我抹抹眼泪离开那个久违的怀抱，不想继续此刻的脆弱。
　　他晒黑了，也消瘦不少。凝视着他清澈如往昔的栗色双眸，我止不住地心疼。此刻哪里还记得那些伤人的流言飞语，心里只想着拉他坐下细细问他在美国生活可好，有没有不适应不习惯的，吃住都还满意吗，学习怎样，是不是太劳累了，为什么会这样瘦……这些话语哽在咽喉，化为温柔眼波。与他双手相握，感受来之不易的真实温暖。

　　正当气氛无比融洽温馨之际，一个略显不协调的声音插进来：“Leo，这位小姐就是你的girlfriend吗？”软绵绵的台腔，不纯正的中文发音含着几分撒娇，口齿间虽欠清晰却另有一番缠绵意韵，这是十五岁之前的我再熟悉不过的乡音，表面温柔无害，实则谁也猜不到后面隐藏了什么。
　　“我向大家介绍一下，这是Lara，中文名叫叶芷菁，我在斯坦福的同学。”周林平复心情，微笑着说。
　　佳怡担心地望了我一眼，勉强对叶芷菁挤出个笑容：“你好……”
　　柳明也随着佳怡打了个招呼，不过看样子是懒得与这位新出现的美女客套。
　　叶芷菁身材高挑，足足比我高出半个头，气势上很有压迫感。她的妆容很精致，长长的睫毛微微上翘，蓝色眼影很是魅惑，自然粉底、眼线、唇形、腮红，无可挑剔。她笑盈盈地望着我，向我伸出一只纤纤玉手：“听Leo说了很多你的事，一直对你很感兴趣呢！小俐。”
　　她喊我小俐，虽然合情合理我却感觉到了几分怪异，这绵软的强调竟使得我心里一阵哆嗦。定了定神，我也伸出手去：“你好，我是阿林的女朋友向俐。”
　　“向俐……”她轻轻念了一遍，蓦然笑道，“我觉得还是‘小俐’喊起来更好听呢。”
　　我听不出来她这句话有什么深层含义，只是在她突出“小俐”两个音节时心跳猛地加快两拍。“哈，那以后就喊我‘小俐’好啦……”我干笑一声，配合地点头。
　　一直很反常默默无声的阿翔突然开口：“大家都坐下来吧，肚子早饿得咕咕叫了。”
　　“是啊是啊，今天我过生日耶，居然让寿星饿这么久，太不人道了！”佳怡故意装出受伤的样子，挽住柳明的胳膊，不满地晃了晃。
　　“OK，立刻开桌。”柳明是今天的金主，早就为他心爱的未婚妻准备了一系列庆祝节目，佳怡先前就告诉我今天要忘记所有不开心的事，没心没肺地大玩特玩一番。可眼下……
　　我瞅瞅桌对面并排坐着的阿翔和叶芷菁，只觉得男生表情沉郁女生笑颜灿烂，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呵呵，太棒啦！没想到回国第一天就可以参加party。”叶芷菁笑着对我说。
　　“啊？嗯。”我不清楚她对我这样的热情究竟是什么原因，所以也只能不咸不淡地应着。她一定是和阿林关系很好的朋友，否则那几张照片里的他们不会那样亲昵，或许我们都想多了，叶芷菁只不过是一个个性开放、大大咧咧的善良女生，那些所谓“移情”都是人们胡乱编造出来的。

　　承托着三层高生日蛋糕的推车缓缓靠近，灯光暗下，“祝你生日快乐“的背景音乐响起，茶座二楼回荡着一个柔美的女声：“各位客人晚上好，今天是8月29日，星期四。这一天是一个特别的日子，涂佳怡小姐将在异都茶座度过她的二十二岁生日。请让我们共同为她祝福，祝福她永远幸福快乐。佳怡小姐，生日快乐！”
　　掌声四起，还混杂着些轻微的欢呼声。
　　我们站起来迎接那个大体积的蛋糕，柳明为佳怡点亮22形状的数字蜡烛，微笑着等待她许下愿望后吹灭。我们其余人都边拍手边哼唱生日快乐歌，佳怡双手合十，闭上眼睛默许愿望。
　　气氛美好至极，可就在佳怡睁开双眼的一刹那，突兀的手机铃声打乱了应有的程序。

　　哀伤绝望、痛彻人心的《碎钻》。

　　佳怡抱歉地拿起手机准备按掉，谁知她看到屏幕上显示的人名后就僵住了，神情犹豫不定。离她最近的便是我和柳明，我好奇地瞥了一眼是谁打了这个不合时宜的电话，结果“花心混蛋”四个字微微刺痛双眼。

　　毫无疑问，那是萧冉轩。

　　佳怡盯着那个名字一动不动，直到柳明疑惑得唤了一声：“佳怡？”
　　她如梦初醒，迅速按下“忽略”键，对我们笑了笑：“不好意思啊……”一句话没说完，手机却再接再厉地响起来。饭桌上顿时有些尴尬，柳明体贴地提议：“看来是有急事，你先接吧。”
　　佳怡面不改色地扫了一眼手机屏幕，按掉电话，迅速关机之后笑着回答：“今天除了过生日还能有什么大事啊！所有其他的事都得靠边站，和朋友们一起high才是王道！”
　　我静静地看着她笑靥如花地一口气吹灭蜡烛。茶座内的灯光适时亮起，映照出我们一处和谐的角落。
　　我为她感伤，接下来虽然努力装出兴致很高的样子却仍在担心。
　　佳怡她笑得太灿烂了。
　　笑容的热度几乎灼伤旁人。

　　她后来告诉我，再开机以后看到了萧冉轩的短信，他祝她生日快乐。
　　“没想到他居然还会记住我的生日，我抱着手机傻笑了一整晚，醒来以后枕头却湿湿的。你说人类这种生物是不是很怪，为什么以前我一心一意想着他的时候他从不在意我的生日，我准备逃离他的时候他却给了我祝福？”
　　“我不明白啊，小俐。”

　　我又何尝了解呢，人类心思之复杂，每天经历的矛盾百转千折。有时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做一件事情，接下来发生的外界条件却会完全颠倒着行进，让你不得不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其实只要贯彻信念坚定地顺着自己选择的道路走下去，我们未必会输。
　　只不过，我和佳怡都缺少那种强大的力量去支撑自己。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上，我们仍是太弱了。

　　从异都茶座出来，阿翔提议要不要去唱K刷夜时，叶芷菁在我毫无察觉之际来到我身旁，轻声一句：“你听过陆凯辰这个名字吗？”
　　如同被雷劈中，我全身一震，倏地睁大眼睛瞪向她，有一瞬间甚至忘记了呼吸，虽是极力压制情绪翻涌，却仍止不住微微颤抖。
　　“我在凯辰桌上见过一个小女孩的照片，虽然照片里年纪很小，可眉眼轮廓气质都和你如出一辙。”她依然微笑着，靠近我耳边，软绵绵的气息呵出，“而且，她也叫‘小莉’呢。”

　　才晚上九点多钟，市中心的夜生活总是很丰富。大街上人来人往，嘈杂不断。
　　佳怡挽着柳明的胳膊，领路于最前方。
　　阿翔正和他们讨论续摊地点，落后一步。
　　阿林走在阿翔身后，路灯下的影子瘦削挺拔。
　　谁都没有回头。

　　我一个人面对着叶芷菁戏谑的眼神，听见了世界破裂的前兆，玻璃碎片在光滑的瓷碗表面上重重划过的刺耳声。

　　如毒蛇一般噬咬人的心灵。

《韵·魂》
第一次写古装，做梦时梦到的～最近不务正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