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女相：另一个俾斯麦家的女孩

　　腓特烈冯俾斯麦-波伦是个循规蹈矩的好孩子，他自小就知道自己要子承父业走上军旅之路，所以他对父亲让他进入军校的安排毫无抵触心理，对军旅生活也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热爱。他在军队中结交了不少朋友，其中许多人都是有妇之夫。他们向他讲述爱情的玄妙，婚姻的趣味，腓特烈只觉得听着有趣，却并不很能理解。他还从没碰到一个女孩，让他升起由衷的喜爱和了解的冲动。然而现在他终于有了这样的冲动，他坐在奥蒂莉亚身边，生平头一次喋喋不休起来，恨不得能二十四小时都吸引住奥蒂莉亚的目光。他感觉自己现在叽叽喳喳得活像只开屏的孔雀，连母亲和妹妹都为之侧目。
　　“奥黛，你平时喜欢听音乐会吗？我前段时间和朋友去听了一场，真是棒极了。”腓特烈一边兴奋地说着话，一边笨拙地轻声哼了几句曲子。他荒腔走板的调子取悦了奥蒂莉亚，她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她并不像卡罗琳，笑的时候要文雅地用手帕掩住口，还反其道而行之地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这落在腓特烈眼里，反倒成了不做作不矫饰的坦率作风，他更喜欢奥蒂莉亚了。
　　看到年轻男子这样对奥蒂莉亚献殷勤，罗恩自然是不高兴的。但他实在没立场说些什么，毕竟他和奥蒂莉亚还没有结婚，连订婚都不曾。而且他现在坐在卡罗琳身边，正尴尬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卡罗琳当然早就忘了自己当年追求过她的糗事，只把自己当成奥黛的追求者。但罗恩自己忘不掉当初的自不量力，他总是想起当时自己和外祖母的痴心妄想，唯恐会被人记起，因而凭空增添了许多烦恼。
　　提奥多尔和妻子看到这一幕幕也着实犯难。他们当然注意到了奥蒂莉亚的美貌，还感叹过罗恩艳福不浅。但现在看到自己儿子也陷了进去，他们的心情可就不那么美妙了。波伦夫人几次想把话题拉到奥蒂莉亚和罗恩的事情上，但腓特烈好像十分排斥这个话题，有意无意地又把话题转移走了。波伦夫人只觉得太阳穴突突作痛，她暗暗下决心，今晚就给丈夫收拾东西，务必早早打发他前往库宁堡，一定要把奥蒂莉亚和罗恩的婚事敲定。她还指望着儿子娶个名门闺秀回来，可不打算让他和奥蒂莉亚纠缠不清。
　　提奥多尔受了夫人枕边风的暗示，也觉得为免夜长梦多，早日劝说好费迪南德夫妻为妙，以免奥蒂莉亚真的和罗恩闹出未婚先孕的丑闻。因此他索性提前一天出发，早早上路，希望早日赶到库宁堡。而奥蒂莉亚和罗恩便在波伦家暂时住下了。腓特烈眼看奥蒂莉亚住在自家，顿时欢喜得如同老鼠掉在了白米缸里，每日早上必要到奥蒂莉亚的面前打个转，晚上还要拉着她一起逛花园消食，时间规律得堪比在部队里一般。波伦夫人为此险些咬碎了一口白牙，若不是奥蒂莉亚和罗恩整日形影不离，卿卿我我，如胶似漆，她都得说这个堂妹简直就是狐狸精再世了。
　　而提奥多尔的到来在库宁堡引起了轩然大波。费迪南德当场潸然泪下，懊悔自己对奥蒂莉亚关心太少，以至于竟没发现她和罗恩之间的首尾。明妮拍案而起，先是怒斥罗恩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然后又数落奥蒂莉亚的种种不堪，从小时候调皮捣蛋一直说到长大后的离经叛道。奶娘偷偷拉着提奥多尔，向他打探奥蒂莉亚和罗恩相处的细节，细问奥蒂莉亚有没有怀孕。只有玛尔维妮暗暗觉得自己的小马有了指望，偷偷和汉娜击掌相庆。
　　一番混乱后，费迪南德和明妮只能无奈地接受了提奥多尔的劝说，趁着他们没闹出未婚先孕的丑闻，先把他们的婚事订下，其他的事以后再从长计议。明妮捏着鼻子给伯恩哈德写信，要他回来参加奥蒂莉亚和罗恩的订婚礼。费迪南德嚷嚷着要给奥蒂莉亚办一个豪华的订婚仪式，为她撑撑场面。到底是提奥多尔劝住了他，告诉他眼下罗恩功名未就，奥蒂莉亚又和他有了暧昧，不如低调一些，免得惹人侧面。明妮对提奥多尔的意见大加赞同。其实要按照她自己的意思，巴不得根本不要举行什么仪式。
　　奥蒂莉亚自己并不在乎什么订婚礼，只要父母同意她和罗恩的婚事，她就十分满足了。毕竟这次是自己先斩后奏，有错在先，他们能够既往不咎，她就再无半点怨言了。唯有腓特烈听到这个消息后十分丧气，他好容易情窦初开，结果碰到的却是别人的未婚妻。他被打击得好几天都蔫头耷脑，闷闷地连屋门都不想出。
　　和腓特烈的状态十分相似的是明妮，她本来希望能为奥蒂莉亚觅得一个高门贵婿，结果现在却得被迫接受一个不知何时何日才能出头的穷小子，她还没气得摔锅砸碗就已经算是颇有涵养了。所以看到奥蒂莉亚后，明妮一个好脸色都没给她，罗恩和她问好，她几乎是用鼻子吹出了一声招呼。费迪南德对妻子的表现很不满，虽然他也不喜欢罗恩，但现在女儿已经是人家的人了，倘若惹恼了对方，将来吃亏的还是奥蒂莉亚，因此他反倒对罗恩态度不错。而玛尔维妮追着罗恩，一口一个姐夫，把罗恩听得心花怒放，给她买了不少好吃好玩的。不过当听到玛尔维妮问他何时能兑现两匹小马的承诺时，他只好苦着脸躲出去，操持一个订婚礼就要花光自己的积蓄了，再来两匹小马，那自己恐怕就只能去卖身了。
　　这种情形下，奥蒂莉亚的订婚礼简直是低调无比，甚至有些寒酸。不过是准备了一桌简单的宴席，罗恩和奥蒂莉亚的亲戚朋友们过来一聚，席上罗恩的外祖母和费迪南德一起宣布奥蒂莉亚和罗恩业已订婚，待年末即将完婚，订婚事宜便告一段落。
　　“奥黛小姐，您怎么可以这么糊涂？私定终身可不是小事啊。”奶娘也跟着明妮他们来到了柏林，她本希望能亲眼看看奥蒂莉亚的订婚礼，却没想到这订婚礼如此寒碜，她不好抱怨费迪南德和明妮，只能对着奥蒂莉亚流眼泪，“若不是您行差踏错，您现在可就风风光光地和施莱尼茨家的公子订婚了，哪里会这样寒酸？”
　　“奶娘，您就别伤心了。我是乐意嫁给罗恩的，对我来说，嫁给他吃糠咽菜也比跟着施莱尼茨穿金戴银强得多，”奥蒂莉亚对于罗恩的前途相当自信，她满脸洋溢着幸福的光彩，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愉悦的气息，“再说罗恩在军队里的前途不错，他将来会有大出息的。”
　　“唉，小姐，您还太年轻啊。什么有情饮水饱之类的甜言蜜语都是用来骗你们这些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的，吃糠咽菜的日子是您这样金尊玉贵的小姐过得的吗？姑爷他也许将来大有前途，但也兴许就一事无成了呢，做事还要看当下啊小姐，您何必拿您的宝贵青春去赌一个未知的将来呢？”奶娘苦口婆心地劝慰着奥蒂莉亚，说得奥蒂莉亚也不知该如何回应。而奶娘又抹了一把泪，叹着气继续说着，“算了，现如今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再说这些有的没的的废话，还不是给您徒增烦恼？您既然已经选择了姑爷，那就和他好好过吧，可千万别在姑爷面前摆大小姐的架子，务必顺着他些，我看姑爷也不是个好脾气的，可别总和他拌嘴。”
　　“罗恩脾气好着呢，他从没对我发过火，您别瞎说。”奥蒂莉亚噘着嘴反驳奶娘。
　　“小姐，我虽不识字，没什么文化，但到底比您多吃了这许多年饭，看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姑爷对您温柔体贴，那是您的福气，但您可不能把这当成习以为常的事。男人哪个不喜欢顺从柔和的姑娘？再说姑爷到底是当兵的人，身上杀伐气重，倘若你们真拌嘴拌厉害了，您是要吃亏的。”奶娘拉着奥蒂莉亚絮絮地讲述自己的经验之谈。她又问起奥蒂莉亚是否有怀孕，身体上是否有不适，直把奥蒂莉亚问得脸颊晕红，羞得不知如何措辞。
　　“现在没怀上是好事，倘若怀上了，说出去不好看的很，老爷夫人也面上无光。”确认奥蒂莉亚并未怀孕，奶娘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如今这世道，不比以前，带孕出嫁是喜事。眼下颇有些人家，极其看重女孩的贞洁，您还是要规行矩步些才好。”
　　这种话奥蒂莉亚是很不爱听的，她本打算气呼呼地反驳一番，但看到奶娘鬓间的白发和殷殷期盼的眼神，她只能喉咙里咕哝了两声，胡乱答应了几句。
　　“对了，夫人让我和您说，即使订了婚，也别荒废了社交才好，”奶娘看到奥蒂莉亚的表现，暗暗欣慰她订婚后总算成熟稳重了许多，“有空多去参加些社交活动。”
　　“谁要去参加那些无聊的活动，我都订婚了！”奥蒂莉亚一听是明妮的意思，本能地就开始反抗。奶娘不得不细细安抚她：
　　“夫人说得也很有道理。您想想，现在有几位夫人小姐全不进行社交活动的？就是姑爷，也需要您为他打探些消息，这样前途才会更顺遂啊。”听到这里，奥蒂莉亚总算不那么排斥了，她别扭了好一阵，总算答应去参加些活动，这让奶娘高兴不已，“小姐真是懂事了，正好，夫人说卡罗琳小姐最近要参加一场宫廷舞会，小姐您正好跟着一起去。”
　　但是宫廷舞会实在是顶顶无聊。奥蒂莉亚百无聊赖地站在舞池的一角，端着香槟啜饮着。她的额上覆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她跳了好一阵舞，现在总算找了个机会休息片刻。她上一次参加宫廷舞会还是五六年前的事，那时候自己还是个刚抽条的小豆丁，没男人会多看一眼的那种。而现在，这些男人就像是从地里凭空冒出来的一样，一茬一茬地涌向自己，搞的卡罗琳都半真半假地抱怨自己抢了她的风头。
　　“说真的，奥黛，你若是早点进社交圈，恐怕早就是社交之星了。”卡罗琳不无羡慕地看着奥蒂莉亚随手又打发开一个想和她共舞一曲的男人。她风头鼎盛的时候也没有这般的魅力，她只能寄希望于自己再长大些，再成熟些后，会有如此的效果。
　　“这就是我不喜欢社交的原因，烦都烦死了。”奥蒂莉亚撇着嘴，她对社交兴趣缺缺，她当然知道自己身边男士如云是因为自己的相貌。她甚至有些恼恨这一点，在他看来这些男人个个肤浅，都不能透过外表看到自己真实的灵魂，就只知蝴蝶逐香般对着漂亮女人献殷勤。幸好自己的罗恩不是这样的人。只可惜这样的宫廷舞会，罗恩还没有资格参加，不然一定要带他来见识见识。
　　“要是一个人都不来找你，你才真该烦死了呢。”卡罗琳对奥蒂莉亚这样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表现十分无语，恰巧这时又有人邀她跳舞，她便舍了奥蒂莉亚，去和那位自称哲学博士毕业的男士在舞池中交流形而上学去了。奥蒂莉亚也放下了杯子，打算找个人跳跳舞免得那些男人总来和自己搭讪。
　　“美丽的小姐，不止我是否有幸能和您共舞一曲？”就在奥蒂莉亚寻觅舞伴时，一名高大健壮的男子出现在她面前。
　　“好啊……啊？”奥蒂莉亚本来是心不在焉地随便点了头，但当她被挽进舞池时，她惊得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眼前这个男人，不是自己在哥廷根的同学冯申克吗？上帝啊，幸好自己没被他认出来。被吓得一身冷汗的奥蒂莉亚差点跳错了舞步，她紧张地观察着申克的脸色，发现他好像并没有认出自己，她这才半松了口气。
　　“请问您在哪里高就？”然而跳舞时不能一言不发，尤其是现在这种慢悠悠的华尔兹。为防申克认出自己，奥蒂莉亚干脆先开了口。
　　“我刚从哥廷根大学法律系毕业，已经通过了律师考试，打算在柏林当一名律师。”申克完全没有认出奥蒂莉亚，他印象中的奥托是个瘦削苍白，放肆无礼的年轻人，和眼前这个娇媚动人，俏丽婉转的金发淑女毫无联系。
　　“那您以后就是大律师了呢。”奥蒂莉亚装模作样地娇笑着，心里拼命呸呸呸：装什么装？那个破考试我不是也考过了吗？我要是个男的，现在也是律师了。
　　“其实法律行业的前景很光明的，不知小姐您是否有心深入了解一下？”
　　啊？我这是被以前的同学撩拨了？他这是有追求我的意思？天哪，我把他当同学，他竟然想追我！奥蒂莉亚觉得自己脸都绿了，她赶紧祭出了法宝：“那我得问问我的未婚夫什么时候有时间，让他一起来听您好好讲讲。他也对法律很感兴趣呢。”
　　“这样啊，我十分欢迎您和您未婚夫的到来。”听到奥蒂莉亚已经订婚，申克的态度庄重了许多。他和奥蒂莉亚跳完舞，向她鞠躬行礼，又送她到椅子上坐下休息。卡罗琳正好也跳完舞过来，她对申克倒是有些兴趣，两个人聊得格外投机。奥蒂莉亚懒洋洋地坐在旁边，一边喝着饮料，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听着他们闲聊。她有些想念罗恩，往常在家的时候，他们此时会窝在一起，罗恩看书学习或是绘制地图，奥蒂莉亚靠在他怀里读读席勒或是拜伦。等到一个学累，一个看累，他们便默契地相视一笑，然后接吻，再起来活动一二……
　　就在奥蒂莉亚陷入回想的时候，舞厅里忽然一阵骚动。卡罗琳激动地扯扯奥蒂莉亚的绸裙：“奥黛，奥黛，快看！”
　　“看什么？威廉王子吗？他有什么好看的？我从小到大看他看得都快吐了。”奥蒂莉亚一抬头，就看见一身戎装的威廉走进来，他的军靴敲打在光滑的地面上，铿锵有力。奥蒂莉亚习惯性地一撇嘴，不想看那个辜负了伊莉莎的负心汉。说起来，伊莉莎去世后，威廉还曾经召见过自己，询问伊莉莎是否留下过什么话给自己。当自己告诉他伊莉莎的遗言时，他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仿佛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存在，最后还是他的副官将自己带出去的。奥蒂莉亚发誓，当自己离开时，自己确实看到那位王子将他高大的身躯伏在窄小的书桌上，肩膀一抽一抽地颤动，仿佛在无声地啜泣着。
　　“谁要你看他了？你看他身后的那个人，那就是菲利克斯冯利赫诺夫斯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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