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山河

　　虞繁期也没看见，他晓得是自己心不诚。可他是画师，他都说自己见过，怎么还不画下来，只好去求云翎：“李画师，在下实在喜欢你这些画，不如分给兄台一些？”云翎淡笑着不言语。虞繁期以为云翎还在生他气，便亲热地揽了他的肩膀：“妄生公子，在下前些天多有得罪，不如今日向你赔礼道歉。”

　　“别别别，妄生担待不起。”云翎摆手说：“再说虞公子不是号称‘画中仙’么，既已见过仙子，何不将仙子姿容绘于画卷上，献给殿下。”

　　“哎，在下也不瞒兄台，我这日敬夜敬，却始终未能得见仙子真颜。”虞繁期咬咬牙，狠下心向云翎说了实话，诚心地问：“敢问妄生兄，在下是哪里做的不好，不够让仙子满意？”

　　云翎也一同蹙起眉头，似乎真心为虞繁期打算，紧抿下唇，思索了好半天，一拍扇子惊醒：“哎呀！”虞繁期的小心肝跟着一抖，紧张不已：“李兄？”云翎急道：“我倒是想起来，你前些日子不是说要去画前朝太子么！按虞兄的意思是，那前朝太子比仙子更美，引得仙子不高兴，是不是？”

　　虞繁期皱起眉头，这么一想似乎很有道理。他急得来回走，问：“这可有解决办法？”云翎便问他：“你还画不画太子？”虞繁期抱拳：“自然是不画，太子如何比得上仙子？”

　　云翎当日与谢景轩说起虞繁期要为他画像这事，心中还计较着如何让慕容肆先看到他的画，现在阴差阳错虞繁期自己不画了，他也乐得少一桩事，就怕慕容肆发现东宫现在疯魔一片是他搞得鬼，那可真是亏大了。

　　不过难得救出齐澜的大好机会，他又不能半途而废。

　　虞繁期一脸期待地望着他，云翎抱拳：“只要虞兄向仙子禀明，妄生也为虞兄美言，想来应有所获。”

　　虞繁期低头思忖，撇着嘴点头：“李兄说的有道理。只要李兄在仙子面前为小弟美言，来日小弟飞黄腾达定不会忘了李兄今日相助！以后你我二人便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虞繁期向云翎稽首作揖，看上去赤诚一片。

　　云翎大为感动，眼中泪花闪烁，反握住虞繁期双臂，激动道：“虞兄请放心！你我兄弟一场，小弟定会助得虞兄得见仙子！”

　　虞繁期深吸一口气，双目泪花闪烁：“生弟！”

　　云翎深切与他对视，仿佛多年未见的亲兄弟：“虞兄！”

　　然后两傻比紧紧抱成一团。虞繁期边拍他脊背边咬牙切齿，心想等我见到仙子再收拾你！云翎笑得脸都快僵了，脑子飞速运转，送上门来的肉，不吃白不吃。

　　扁素凡正好过来，见云翎不在自己的厢房，便叫住了宫娥，问：“我表弟李妄生可在？”现在东宫中无人不晓李妄生大名，赶紧一脸虔诚，恭恭敬敬地福身：“让虞公子叫去了，扁大夫有急事？”

　　扁素凡心想能不急么，云翎搞得整个东宫人仰马翻，慕容肆听说了，正打算亲自来会会他这见过仙子的表兄弟，便点点头：“带我去见他。”宫娥再福身：“请扁大夫随奴婢来。”

　　所以扁素凡一进门就看见那两玩意儿抱在一起，简直不忍直视。云翎见他来了，赶忙上前问：“表兄，今日怎么有空到小弟这儿来？”扁素凡埋怨似的瞅他一眼：“回去说。”

　　云翎便向虞繁期告辞：“虞兄，小弟还有事，便不再叨扰虞兄。”虞繁期拱手送他：“好。”

　　扁素凡拉着云翎回到他的厢房，紧紧关上门，将云翎扯进回廊，责怪道：“怎么和那等小人称兄道弟？”云翎盘腿坐下，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扁素凡也坐，歪斜着身子，手肘撑膝盖，手心托侧颊，嬉笑答：“这不是好玩么。”

　　扁素凡无奈地剜他一眼，转而说：“慕容肆听说东宫人人都设香案求云翎仙子，正想来看看，你打算怎么办？”云翎一愣：“他来干嘛？”扁素凡戳他额头：“我的云音仙子，现在整个皇宫都知道李妄生这三个字，他再不来看看，任你胡闹上天？”

　　“哦……”云翎漫不经心，耸耸肩膀，琢磨着：“他是想问我咯？”扁素凡瞅他一眼：“东宫中有谁见过你？”云翎仰起脖子思索，半晌后摇头：“除了韶颜。”

　　“王韶颜没揭穿你？”

　　“没有，我也不知她怎么想。但我看韶颜似乎，还念旧情。”

　　“得了吧，念旧情会在赐恩宴上折腾你？为逼你下跪，她可是差点杀了齐太傅。你那会儿身子正弱，挨那一板子你是不记得了？”扁素凡毫不客气地嘲讽。

　　云翎无奈答：“既然她并未戳穿，或许有她的想法。亡国那天，是我抛下了她去救父亲，云翎对不起韶颜在先，没什么可责怪的。”

　　扁素凡让他的坦然惊住了，哑然失笑，低声说：“殿下，我不犯人人必犯我，要成大事便要狠得下心。不是素凡逼你做坏人，而是殿下你，怎么能做好人？明秀告诉我怀灵七年，是你亲自去杀萧石，虽则殿下功力深厚可毕竟初出茅庐，你杀萧石那会儿，若不是运气好碰到明秀，现在殿下坟前的草都有三尺高了。”

　　“……”云翎默不作声地低下了头：“我也是无人可帮忙。”

　　“慕容锦呢？”扁素凡看他欲言又止，了然地翻了个白眼：“你怕他因你受伤？”

　　“我错了！”云翎眼看扁素凡又要喋喋不休，立即双手合十，深深稽首：“我真的错了，扁大夫，我以后再也不敢乱来！”

　　“……”扁素凡摇摇头，懒得和他瞎扯，问他：“明儿趁好是端午，慕容肆明晚过来，要众臣齐聚东宫，殿下还是先想想如何应对。”云翎嘿嘿一笑，凑到扁素凡身边，胳膊肘戳他：“扁大夫，你帮我向慕容肆称病，再帮我找一套穿着轻便的女装。”

　　扁素凡：“……”

　　“既然他们如此诚心诚意地恳求本仙子出场，”云翎打了个响指，一脸愉悦，“自然不能让这帮凡人失望，哦？”

　　扁素凡满脸冷漠：“不知是谁刚刚信誓旦旦地说再不乱来。”

　　“扁大夫帮个忙呗。”云翎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帮个忙，帮个忙，以后只要扁大夫说的有道理，云翎全听你的！”扁素凡恶寒着推开他，无语良久：“殿下还是听谢将军的吧，我去问问他，他若愿意，便向明秀借来。”

　　“正好。”云翎摩挲下巴：“让景轩见识见识本仙子的美貌。”

　　扁素凡抖落了一身鸡皮疙瘩，盯傻比一般瞧着云翎，翻个白眼摇摇头，戏谑他：“仙子是云音，妄生可是丑八怪。”云翎不乐意了：“我说扁大夫，这张脸可是你做的！”

　　扁素凡不以为意：“我做的又怎么？我做的就不能说丑？殿下还想不想我帮你向谢将军说好话，我看谢将军不大会轻易答应。”云翎立刻偃旗息鼓，腆着脸嘿嘿傻笑：“有劳扁大夫，扁大夫辛苦！”

　　二人说好后，扁素凡出宫回了谢府。谢景轩一个脑袋两个大，不客气地拍桌子：“简直胡闹！”秦疏抱臂冷眼旁观，扁素凡坐在旁边笑眯眯地喝茶：“我看殿下，是想穿来给将军看的。”

　　秦疏忍不住想到某天深夜，他咳嗽一声，默默地撇过脸，耳根微红。

　　谢将军不拍桌子了，一时间也愣住，脑内飞速滑过云翎女装的十二个动作，有点尴尬，他轻咳一声以作掩饰，不过话中笑意藏也藏不住，扁素凡一句话便令他由怒而喜，轻声道：“殿下真是……”

　　“没脸没皮的是不是？”扁素凡撩起眼皮，某位将军的花痴神情他是见识过许多次，已经麻木了。谢景轩屈起食指轻擦鼻尖，低声说：“他小时候便如此，后来当了太子，把性子压下去，想装得稳重些。”

　　“如今不是太子了，”扁素凡接下他的话，“其实一身轻松？”

　　谢景轩扫他一眼，没说话，半晌才沉声道：“殿下不是轻松，而是习惯如此。若生活诸多波折，不笑难道哭着让人家看笑话？笑是给别人看的，哭才是自己的。”

　　扁素凡笑脸微僵，所以云翎才让他不想笑就别笑吗，因为他晓得，只有明白哭才会懂得笑，是想告诉他，在他面前，不必隐藏自己？扁素凡默然感叹，或许是他想多了。殿下明明是那么不正经的一个人。

　　“将军倒是很清楚殿下的性子。”扁素凡收起笑容，淡淡地说：“让素凡好生羡慕，若夏师兄也能明白，就不至于落得后来的下场。”

　　谢景轩面无表情地看他：“你有他下落么？”

　　扁素凡神情中显出一丝失落，有些疲惫：“没有，天大地大，我又去哪儿找他？”

　　谢景轩似乎知晓他们师兄弟情谊甚笃，也作不出安慰之词，一时沉默。扁素凡忽然又唇角一弯，好像不那么担心，莞尔：“不过看殿下成天傻乐呵的样子，我却觉得，一切都有希望。只要找，相信有一天一定能找到。”

　　“他就是傻。”谢景轩附和他：“傻得很。”

　　秦疏冷不丁插嘴：“傻人有傻福。”

　　扁素凡笑着摇摇头：“那这事儿便这么说定了？”

　　“让明秀给他找身衣服，隔天送东宫里去。”谢景轩沉声吩咐，扁素凡起身拱手：“是。”

　　谢景轩道：“我找个借口与慕容肆同去，把慕容锦也叫上，秦疏便作为我的侍卫一同前去。”

　　秦疏持剑抱拳：“遵命。”扁素凡笑眯眯地说：“将军是太紧张殿下？叫这么多人保护他。”谢景轩不掩担忧：“殿下不会武功，身子又弱，慕容肆不好对付，万一他发难，我们也好及时救走殿下。”

　　扁素凡叹息一声：“还是将军想得周全。殿下真是兴头上来便不管不顾。”

　　谢景轩无可奈何：“我早说他便是这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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