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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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似乎遥远其实很近的过去，都仓促远行，未曾整理好的行囊中掉出了陈旧泛黄的记事簿，上面写了行囊的主人来自哪里又去向哪里，却没有记下这路途中发生过什么。

　　慕容锦也只能告诉谢景轩他所知道的事。而他知道的就是云翎以娶王韶颜为代价，换取王栋的支持，再离间秦槐与王氏兄妹，借刀杀人，最后彻底拔除这帮毒瘤。

　　谢景轩沉默良久，最后决定等云翎回来亲自问他。那一年他担心云翎孤身在宫中，慕容锦刚到便立即赶他走，故此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是欣慰于被慕容锦告知，云翎会惩除奸佞，在隐士高人和东宫太子间，他终于选择做一位太子。

　　幽暗的烛火静静燃烧，孤室昏静，简陋而陈腐的气味弥漫鼻息。谢景轩久久沉思，放在大腿上的双手捏成了拳，忽然发问：“你又为何，放弃要殿下真心？”

　　“呵，我说谢木头，你竟然会关心感情之事？”慕容锦抱着双臂，站起身，挑眉觑视他，看他凝眉深思，忽觉其实他也有些可怜，便快慰道：“因为翎儿他根本，没有真心。你求也求不来，不如安心做他兄弟。”

　　“我慕容锦不会强求得不到的东西，本王爷还没那么贱。行了行了，谢大将军，事儿既说完，我走了啊。”慕容锦拍拍屁股，转身欲走。

　　谢景轩颔首，也站起了身。慕容锦背对他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低低地笑了：“你本来可以得到的，翎儿的真心，可惜你背叛了他。他得知谢家军投靠南蛮时，一个人躲在含元殿后一颗槐树边，让我找了好久。”

　　“谢景轩，你以为他不恨你吗？”慕容锦哈哈大笑，身影在密道深处消失。

　　他恨我吗，抛下他孤身一人在深宫中，他那么害怕李羡，没有我他会躲在哪儿埋怨李羡待他的粗暴？当时为什么选择假意投诚，谢景轩有几分恍惚。

　　不过是想除掉李羡。

　　当他确认李羡对云翎的不伦之念这一消息时，距离他做出投诚南蛮的举动还有将近半个月。吴峥一次又一次的威胁利诱，所有的威逼都敌不过一句，倾覆那已腐朽不堪的夏王朝。

　　建立一个新的诸夏。

　　云翎会摆脱亡国太子这个写在史册上无比让人唏嘘的称号，他将是新的王。而谢景轩，会倾尽所有将李云翎捧上王座。

　　这是他从小坚守到大的信念。

　　谢景轩十分快速地摒弃掉心中的些许伤感，离开密道时，他仍旧是冷酷的大将军。除了对待云翎，对于其他任何人，都是为成大业而不得不利用的工具。一切都尘埃落定后，云翎会告诉他，谢景轩的个性其实有八分像极周后。

　　若狠下了心，便是不择手段也要达到目的。

　　这头云翎再次回到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场景，只是东宫护卫成群结队，仆人婢女络绎不绝，狭小的东宫塞满了女人和哥儿，脂粉浮丽，香烟缭绕。

　　一张张艳丽得过分的脸从云翎身边路过，颇为好奇地打量他。毕竟慕容隶带回来的不是姿容美丽的女子就是雌雄难辨的男子，倒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普通的人。

　　黄黑色的随处可见的一张脸，平凡到扔进人堆便如同水滴滑落大海，是大多数的普通人。没有鹤立鸡群的容貌，也无娇弱诱人的体态，健康的身形，腰身苗条而不失劲瘦，修长挺拔的两条腿迈着惶恐的步伐。

　　女人们纷纷猜测他是用的何种手段博取了慕容隶欢心。

　　其实云翎也不过刚到而已，并且是作为画师混进来的。他在东宫正殿前厅等了许久，也没见人看茶看座，云翎便随意地四顾。除了大体格局相似，东宫简直焕然一新。

　　天明年间东宫在李羡手上，整日漂浮靡靡之音，后来怀灵年间给了云翎，差不多成为皇宫中的贫民窟，到如今归了圣武朝的慕容隶，一改旧貌，银器珍宝琳琅满目，四壁镶嵌明珠，头顶悬一西夷送来的琉璃灯。

　　炫目得紧。

　　云翎淡笑着摇摇头。不一会儿来了个仆人：“你哪儿来的？姓什么叫什么？”云翎便拱手答：“姓李，名叫妄生，甘肃陇西人士，为避战祸来了长安投靠表亲，小人表亲便是神医扁素凡。”

　　那仆人似乎是认识扁素凡的，一改不阴不阳的语气，恭敬地作揖：“李氏是陇西望族，扁神医又深得陛下宠信，原来是扁神医的表亲，小人现下便带您去参与殿下的画师甄选。”

　　云翎跟着他绕过回廊，出了后院门，到山坡上的一处小别亭。四周种满李树，翠叶满枝头，沿途上百花盛妍，引得五彩斑斓的蝴蝶翩翩垂青。

　　云翎肩头忽然翩然落下一只，在那儿搓脚，云翎没有拂开，便同了抠脚的彩蝶一起到容纳二十人的别亭里候着。

　　这亭子中已等了十五六人，趁慕容隶还未来，相互寒暄客套，云翎倒是毫不意外的听出他们话中相轻的意思，说文人相轻，却是真的。云翎安静地立在亭柱边，不同旁的人说话，其他人也不主动来找他。

　　毕竟他这张脸是他们中间最不起眼的，一看就是小厮的那种。

　　慕容隶终于来了。阴柔的贵公子一身华丽裘服，斜斜地坐在铺了虎皮的竹椅中，由八个美女抬着，施施然到别亭。云翎被那帮人挤出亭外，他撇撇嘴，默默地观察慕容隶的一举一动。

　　慕容隶冷眼扫过在场的人，挥袖问：“都是些什么人？”他身旁的太监立刻一一介绍：“这位是长安有名的教坊画师虞繁期，这位是御史台殿中令史陈大人的小公子陈佐……”

　　“滚！”话还没说完，慕容隶骤然发怒，一脚踹得太监跌坐在地：“就你话多！”

　　那太监惊恐不定地爬起来跪下，连连磕头，磕得额头出血，显然是怕极了，抖着嗓子求慕容隶：“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小人知错，小人知错。”

　　“滚开！”慕容隶再一脚踢开他，缓步到众人面前，毒蝎般的视线一一扫过去，挑出几个长得好看的，下巴一抬，蛮人亲卫立即上前将好看的与一般的分开。

　　等慕容隶看到云翎这儿，嘴角一抽，向他勾勾手指，云翎便低着脸上前，慕容隶本想抬手掐他脖子，但嫌他实在长得丑，忍住了，嫌恶道：“长这么丑也敢来本太子这儿选画师？”

　　云翎：“……”有毛病啊？选画师和长相有一毛钱关系？

　　云翎便低声答：“禀殿下，小人心中有一幅美人图，知晓殿下喜欢美人，日思夜想要献给殿下，故此冒昧前来。”慕容隶一会袖子打断他：“够了够了说人话。”

　　“……”云翎恭谨地改口：“小人偶然遇见过一位世间罕见美人，想画给殿下看看。”

　　“什么美人？”慕容隶来了兴趣，世间罕见，还有他慕容隶没见过的美人？这可是闻所未闻。云翎硬着头皮信口开河：“此女子名云音，殿下可听过？”

　　“没有。来人，把笔墨纸砚给他备上，若这丑鬼画的美人不能让本殿下满意，直接拖出去砍了！”慕容隶眼神冰冷，语气间仿佛玩弄一只小虫。云翎算是见识过慕容隶的残暴不仁，刚刚那个多话的太监已被他的亲卫就地一刀，吓得在场众人不敢吭声。

　　一时间噤若寒蝉，三十双眼睛齐刷刷打向他。

　　好吧李云翎，使命重大，他默默在心底叹口气，赶鸭子上架取下笔架上的羊毫，铺开画纸，顿笔思索。画谁？谢景轩？慕容锦？王韶颜？王兮染？毛初宁？

　　前三个慕容隶都认识，后两个云翎已记不太清，况且王兮染每次见他都是一副恨不得生吞了他的神情，那么狰狞，画出来肯定也不好看。

　　只有……

　　——“若韶颜现下去问京城第一美人是谁，这答案殿下还不知道么？”

　　——“未识东君真绝色，休道柳圣不乱怀。”

　　可关键是……我长什么样？云翎脑壳疼，又不会每天照镜子，根本不记得自己长啥样。慕容隶见他顿笔凝然不动，以为他欺骗自己，怒喝：“把这个贱民给我拉出去砍了！出门也不照照镜子，敢到本殿下面前来，嫌自己活得太长？”

　　左右侍卫正要动作，云翎连忙说：“等等！殿下有所不知，小人每作画前，都需求神拜佛，凝然静思，否则落笔因心乱，恐怕美人十分之一的神韵都画不出！殿下给小人一个机会，让小人到一间静室中凝神，两个时辰后若小人所作美人图无法让殿下满意，小人提头来见！”

　　“老子最讨厌你们这些繁缛文人！”慕容隶毫不留情道：“拖出去砍了！”

　　云翎：“……”？？？

　　我靠今天出门是不是没看黄历！云翎敛气屏息，没办法打嘴仗对慕容隶根本不管用，只好先跑了再说，慕容家的小子太粗暴了。云翎简直哭笑不得。

　　侍卫攫住他双臂将他押出别亭，云翎暗暗握紧了拳头，希望体内流动的毒·素不会突然发作，不然就要命丧于此，那可太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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