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山河

　　听到夏知遗这个名字，单木匠的脸色当即变了，难看得很，单嫂子从云翎怀中接过真儿，讪讪地笑开：“殿下，我们小户人家，不认得这人。”云翎沉静地注视她，单嫂子大约是心虚，慌张地低头避开云翎审视的目光。
　　“我并非来请教二位的。”云翎笑意稍淡，扭头看一眼谢景轩，语气骤然冷冽：“我是来逼问的。二位自然可以选择欺瞒，不过二位觉得我会轻易放过你们吗？”
　　谢景轩长剑出鞘，指向面色发青的单嫂子和她怀中的真儿。真儿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云翎轻言细语地劝：“我其实没什么耐心，你们最好快点选择。单木匠，利州城四万个活人死于尸毒之下，莫非你们还想独善其身？”
　　单嫂子本就是妇道人家，经不住吓，猛一下跪倒在地，上下唇狠狠哆嗦起来，真儿在她怀里嚎啕大哭。单木匠愣了一会儿，又惊又怒却不敢发作，气氛一时僵持。
　　云翎夺了谢景轩手中的长剑，雪亮的剑尖正对单嫂子的喉头，挑眉凝视单木匠，笑了笑：“愣着干嘛，说话呀。”
　　单木匠扑通跪倒在地，叩首道：“是夏知遗，夏知遗……他将真儿托付给我们，让我们照顾真儿，他给了我们夫妻解药，就是……就是慢生草。”
　　云翎将剑扔进谢景轩的剑鞘，俯身将真儿抱起来，似乎先前的威胁皆是假象，殿下依旧笑容和煦，甚至愉快地捏了捏真儿满是泪痕的脸蛋：“进去慢慢说。”
　　单木匠和单嫂子相互搀扶，颤巍巍地往屋里走，看得出他们很害怕云翎。云翎顾自抱着真儿跟随夫妻踏过门槛，回头一看，谢景轩立在原地，脸色或明或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翎纳闷：“你打算在外面守门吗？”
　　谢景轩欲言又止。
　　云翎摆摆手打断他：“那就守着吧。”
　　他的身影消失在木门后，吱呀一声响，将谢景轩隔绝在外。
　　“……翎儿……”谢景轩恍然意识到，云翎已经……不是他最初喜欢上的那个人了，他为了慕容锦可以决绝至此，谢景轩唇角扯出一丝失落的笑。
　　云翎怀抱真儿坐下，拍拍真儿的后背给她顺气，嘴里语气平静：“那么活尸毒的确来自于夏知遗？”
　　“是……”单嫂子局促不安地说：“他将毒下在井水里，没几天全城都染上了尸毒，殿下，我说句实话，夏知遗那人，碰不得。”
　　云翎抬眼，单木匠胳膊肘捣了捣单嫂子：“妇道人家，胡说。”
　　“真儿又是怎么回事？”云翎撩了撩眼皮。单木匠踌躇半晌，才犹犹豫豫地答：“真儿虽非我们亲生，但她从小就和我们呆在一块儿。”
　　“真儿她……”
　　“是夏知遗的女儿。”单嫂子打断单木匠：“算了，别瞒了，夏知遗害死这么多人，爹娘莫大叔都让他害死了，咱们不能再助纣为虐。”
　　单木匠连连叹气：“我这不是为了活命吗！”
　　“四年前，夏知遗将一岁大的真儿交给我们，然后他就消失了。”单嫂子望着愣愣的真儿，怜惜地说：“我们将真儿视如己出。哎，但是夏知遗……谁曾料他再回利州城，竟然干出了这等伤天害理的孽事。”
　　“后来呢，你们又见过夏知遗吗？”云翎问，单嫂子一拍巴掌：“欸我想起来了！”单嫂子忽然问：“殿下，你名讳可是叫云翎？”
　　“托云书于青鸟，寄清明。”单嫂子蓦地冒出一句：“半个月前夏知遗来过一次，让我们告诉一个叫李云翎的人，他说……”
　　云翎皱眉：“说什么？”
　　单木匠大约也想起来了，拉着单嫂子的手腕：“这种话说不得！要砍头的！”云翎叹气：“说罢，我不会伤害你们。”
　　“……殿下，他说……”
　　单木匠咬咬牙，一狠心，道：“他说……这天下，你不配。”
　　单木匠说完就连忙挽救：“殿下，这是夏知遗说的，和我们没关系啊！”云翎嗤笑：“没事，我还没那么糊涂迁怒于你们，夏知遗这意思，我不配，难不成他配？”
　　单木匠撇撇嘴：“谁会把天下交给他那样一个疯子！”
　　单嫂子匆匆起身，回屋里翻找，没一会儿，她碰了一串玛瑙珠子递到云翎手上：“殿下，这是夏知遗让我们交给你的。”
　　宫里才能见到的手链，中间镶了一颗夜明珠，上刻李夏二字。云翎将手链收起来：“谢谢。今日有劳二位，我无意责怪你们，不过真儿我得带走。”
　　既然活尸这事与夏知遗脱不了干系，在找不到夏知遗的情况下，他必须让夏知遗主动找上门，唯有利用真儿……云翎垂眸，真儿仰着小脸蛋愣愣看着他，小女孩儿似乎察觉到不对劲，哇哇哭叫起来：“我不要离开，我要娘！”
　　“娘——！”真儿哭得更大声了，单嫂子扑通跪下来，连连磕头：“殿下啊，我求求您，将真儿留下来吧，孩子哪儿能离开爹娘啊殿下！”
　　云翎抱着真儿站起身，小女孩在他怀里拼命挣扎，又是拍他的脸又是扯头发，哭喊道：“哥哥是坏人，坏人！”
　　张昀柔在他面前失去呼吸的时候，云翎也是这样被李羡拽着胳膊拖出棺盖，“你想陪着贱女人一起死吗？！”李羡破口大骂。彼时年幼的云翎哭得撕心裂肺，小小年纪没了娘亲，其中滋味，他不是不明白。
　　只是有些事，就算明白，也要咬着牙忍过去。
　　不是没有经历过相似的痛苦，而是那些痛苦，他必须要挺过去。
　　“抱歉。”云翎扭头，不再看泪流满面的夫妇二人：“若有朝一日天下大定，云翎自然会将真儿送还。”
　　他抱起哭闹不停的真儿走出土胚房，真儿在他脸上狠狠抓出几道红痕，为了摆脱云翎的桎梏，小孩儿简直无所不用其极。云翎拍拍她的后背：“别哭了，等夏知遗找上门，我就把你送回来。”
　　真儿哭得更大声了：“我讨厌你！”
　　“讨厌我的人多了去，”云翎自嘲似的笑笑，“不缺你一个。”
　　“这世间爱我者无几，恨我者繁多，”云翎笑眯眯地说，“你讨厌我又怎样？我不在乎。”
　　真儿被他的笑容吓住了，竟然不再落泪，只是恐惧地缩了脖子，低低的啜泣。
　　谢景轩见他抱真儿出来，真儿又哭成了泪人，忍不住诧异：“这是怎么了？”云翎难得露出些不耐烦的情绪，将真儿放进他怀里：“我把人家女儿抢了，路上说。”
　　单嫂子和单木匠追了出来。
　　云翎拉着谢景轩头也不回走了，跟逃一样，步子迈得飞快。
　　路上谢景轩才听他支支吾吾地交代完，真儿已经睡着了，谢景轩背着真儿，云翎低头走在一旁，看上去心情很不好，脚下踢踏着石子，然后摔了一跤。
　　云翎忿忿地找了棵松树靠着坐下：“要是不利用真儿让夏知遗找来，我怎么……”
　　云翎下一句哽住了，他一言不发，谢景轩接他的话：“怎么问到法子救你的锦哥哥。”既然夏知遗是活尸源头，他定然有办法救回慕容锦，云翎打的什么主意他谢景轩还能不清楚吗？
　　云翎扭头，瞪著他，烦躁地说：“谢景轩，你非要跟我吵是不是！”
　　谢景轩冷笑：“李云翎，你现在是为了慕容锦自甘堕落？”
　　“我没有！”云翎无力地反驳：“我怀疑夏知遗身份没那么简单，他有宫里的东西！”
　　谢景轩像个女人一样嫉妒慕容锦，嫉妒得他都快疯了，恨不得把云翎按起来质问他心里到底是谁，可他没那个胆子，只能狠狠憋着，憋得他渐失理智，忍不住嘲讽：“何必找这些借口，你喜欢他你自己心里清楚。”
　　“谢景轩你有毛病是吧你！”云翎站起身，难以抑制愤怒，本来因为慕容锦变成活尸就烦闷的心情由于谢景轩的不理解更加难受，他指着身旁的山道怒气冲冲地吼：“你走，你现在就给我滚！”
　　谢景轩比他更气，腾一下站起身，云翎退了两步。谢景轩冷笑着抱起真儿，上马走了。
　　一骑绝尘，马蹄子甩了云翎一脸灰。
　　云翎咳了两声，朝相反的方向走去，他两就那一匹马，现在谢景轩骑走了，云翎只能走路。他漫无目的又满腔愤懑地在山里转悠，也不知走到哪儿，走得累了，就在山坡上坐下，抱着两只膝盖小声哽咽。
　　“谢景轩你个王八蛋。”云翎摸出腰包里的暗器狠狠扎进树皮里。
　　天色渐黑，本就是不太热的秋日，一到夜晚，温度更低。云翎不是受得冷的人，也懒得钻木生火，只紧紧蜷成一团，仰头凝望满天繁星，想起大言不惭让慕容锦离开那日，心头酸楚更甚。
　　“对不起……”云翎双手狠狠捏成拳，咬着牙低声说：“对不起，锦哥哥。”
　　如果不是他让他离开，慕容锦又怎会变成那副模样。
　　慕容锦向来臭美，知道自己变得那么丑，一定会很伤心吧。云翎抹了抹眼角泪水，孤身一人在这深山老林里，孤寂清冷漫上心头，发泄了慕容锦离去的难受，猛地又记起谢景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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