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山河

　　他也不知道自己怨妇似的乞求了多久，云翎终于闹得累了，昏昏欲睡。慕容锦明白等云翎完全失去神智，他就会变成彻底的活尸。而所谓半月不会变的草药，不过是骗他，云翎大约也心知肚明。

　　他们谁也没能骗过他，他知道这是请君入瓮，他明白这是圈套，他心甘情愿踏进为他设下的囚笼里，只是为了救谢景轩。谢景轩或许对旁人来说，是一尊可怖的杀神，他屠戮战场，无往不胜，可对李云翎而言，他只是一个温柔的世界。

　　或许有一天，他们都会发现，天下人，无论贫富贵贱，皆可以尽情地依赖他们身后的帝王，而王的身后，只有谢景轩。谢景轩的心是在残酷的战场上历练过的，他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一个人。

　　帝王心怀天下，他是为公的，对众生一视同仁，他们的偏私会被认为是于国无益。而夏帝云翎平生所有的自私，都和谢景轩脱不了干系。

　　慕容锦绝望地发现，在这个人心里，他永远也无法超越谢景轩。就算装模作样地要当他的好哥哥，可真正面对他时才明白，许多年前便看中的人，怎么可以只做朋友？不如当个陌生人，老死不相往来。

　　但是，做不到与他擦肩而过。

　　做不到。

　　云翎昏昏沉沉地睡去，又昏昏沉沉地醒来，他此时已昼夜不分，蜷缩在角落里，任由慕容锦变了花样哄劝都默不言语，他不吃不喝，醒了就睁大眼睛，但眼神里没有聚焦，发呆出神久了，就叫一声景哥哥。

　　也许慕容锦不会想到，云翎其实从未奢望有人能够救他，云翎总是选择说我保护你，却不会在虚弱无助时说帮帮我。他有许多次濒临险境，换了别的人，或许坟头草已是八丈高，他自己挺过来了。

　　就像很小的时候，让李羡关在张昀柔的灵堂里，拍打门扉哭叫着景哥哥。那时候谢景轩没有救他，他也不会对谢景轩心生罅隙，因为从未奢望过真的会有人来，只是那么唤着谢景轩会觉得，心里似乎有个着落。

　　无论恐惧到何种地步，不自己挺过去，就会死。

　　他就是这样活着的。

　　慕容锦将云翎捞起来，将大大的一坨用自己的外衫罩住了，让他侧卧着缩在自己怀里。两人在这茅草屋里呆到第三天，云翎神智终于恢复些许，他总算清醒过一次。那会儿他从慕容锦怀中张开眼，漂亮的琥珀色眼睛已失了光泽。

　　慕容锦一动不敢动，紧张地注视他。云翎趴在他怀里没动，良久才说了一句：“我想坐着。”慕容锦二话不说，抱着他坐起身，把云翎斜放在他的双腿上，抚摸他的额头：“翎儿，别想谢景轩了好么？”

　　云翎愣了片刻，摇摇头：“你也知道不可能。我大概没多少日子了，锦哥哥，麻烦替我照顾景轩，小璃若利用景轩要胁我，大约一时半刻不会对他不利。我……我没了之后，你务必刺我双肩，我不想变成活死人。”

　　“够了。”慕容锦喝止他：“李云翎从来不是轻言放弃的人。”

　　可慕容锦也知道，云翎对活下去这件事本身，没有太大欲望，所以他不怕死，有一个拿命拼的坏毛病。云翎的确未曾放弃，只是面对死亡，他更欣然接受罢了。慕容锦嗓音嘶哑：“我照顾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陪着你。”

　　云翎茫然四顾，良久，叹了口气：“锦哥哥，怀灵五年你入宫，一开始我只是觉得你长相熟悉，那时候真的不知你就是渚沙阿姨的长子。我也是后来从你嘴里得知，你的亲弟便是小璃。我……想弥补你，但却害你染上断袖之癖，云翎于渚沙阿姨有愧。”

　　“我不奢求你们原谅我，我的错我自己来担，我只是希望你和小璃莫要伤了景轩。谢老将军一家为李氏家破人亡，如今男丁只余景轩一人。我恳求你，留下谢氏血脉。”

　　云翎挣扎着站起身，面对慕容锦行三叩大礼，俯首时额头磕地，双掌在脑袋前并拢，他认真而严肃地说道：“李云翎向慕容氏谢罪。云翎四岁受恩于王妃渚沙，却一时不察将其骗入陷阱，以致渚沙王妃身死，慕容兄弟失散，王子慕容岳殉情疆场。后质子慕容锦入我长安，云翎不知检点，使锦王乱心，愧不能当，请锦王赐云翎一死，以告慰渚沙王妃在天之灵。”

　　慕容锦将他从地上抓起来，不由分说塞进怀里，抵着他的额头痛苦地低喃：“你不是故意的，翎儿，别这样。我只是恨你为何瞒着我，你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讲，你甚至不为自己辩解。云翎，这五年来，我最幸福的日子里都有你。”

　　“可到头来在你眼中，我对你的喜欢只是一份罪孽吗？”慕容锦苦笑：“你说的没错，我扮作容云，竭力不去在乎你，但你仍然知晓我色心不死。李云翎，你就不肯骗骗我，哪怕是看在我娘的份上，你就不愿意骗我说你心中有我慕容锦吗？”

　　云翎抬眼，沾满灰尘的手慢腾腾地抚过慕容锦的面颊。慕容锦去了伪装，是一张熟悉的脸，和记忆里的人那么像，像到他有时候会心惊胆战，他不敢说，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告诉慕容锦，李云翎害死了圣女渚沙。

　　“我不能说，锦哥哥，我不能告诉你渚沙阿姨的死因。我……你对翎儿用情至深，我都明白，所以不敢将真相告诉你。那么做痛苦的不会是我，锦哥哥，你会比翎儿难受上百倍。”云翎垂首叹息：“我怕你难以承受。我并不想你难过。”

　　“其实夺慕容肆的皇位，我是想补偿你，只要你当上皇帝，我和谢景轩会为你平定四方。我什么也没有告诉景轩，只想等尘埃落定后再与他离开。可是……我未曾料到慕容伯伯铁了心除去我，甚至不惜暗通北狄毁了圣武朝。”

　　“你明知我想问的不是这些！”慕容锦打断他，他低头，试图攫住他的唇瓣，云翎挣扎起来，直到慕容锦脸上的哀戚悉数落入眼底，他放弃了抗拒，慕容锦如愿以偿将自己的舌头伸到他嘴巴里。

　　云翎只来得及发出喘不上气的幽咽声，慕容锦翻身将他压到床脚，喘着粗气说：“翎儿，我想要你。”云翎撇过头去，他望向窗外，黯淡的眼瞳已不见昔日的阳光，窗外是阴天，树林里呜咽般的鸟兽低鸣悠悠飘荡。

　　这种事，妥协了第一次，肯定会有第二次。云翎只是想起了李羡，他向他妥协过，不过李羡收手了。所以再妥协一次，也没什么……云翎捂住眼睛，哑声回答：“只要你帮我救景轩，你要怎样都随你。”

　　慕容锦张了张嘴，尚未组织好语言时，又听见身下的人低低地冷笑，良久，笑出了声，云翎捂住眼睛的手又松开，眼中笑意全无，却裂开唇角自哂：“不对，”云翎用小拇指勾掉眼角笑出的泪，“我有什么资格和你谈条件。”

　　“我可是你们兄弟的杀母仇人。”云翎笑容淡去，再也不看慕容锦：“随便你。”

　　慕容锦知道他们的谈判破裂了。他倒是见过这般冷漠的云翎，可那份冷漠从前不是对着他的，时至今日，云翎已将他当做外人，他们没有回到过去的可能性了。慕容锦沉默。

　　寂静蔓延，连心跳都快要消失。

　　慕容锦笑了：“好，李云翎，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他掰正他的脖子，面上笑容全无，唯余冷酷：“现在我要上你，你有意见吗？”云翎咬紧下唇，慕容锦捂住了他的嘴：“有也憋着。”

　　慕容锦相当麻利地扒了他的裤衩，他清楚云翎是会很疼的，所以不那么急躁地想要拥有他，况且这荒山野岭，又有几个人找得到他们？

　　所以慕容锦好整以暇地玩弄他的下身，他的手指在尾椎骨打转儿，随即悠闲地滑进了股缝，那一点嫩肉仿佛藏在绵软深处的花蕊，慕容锦始终盯着云翎的眼睛。云翎什么也没看，他在发呆，慕容锦知道他就是这样。

　　一旦遭遇这些极不情愿的事，云翎就会自然而然地神游天外。如果现在这么做的人是谢景轩呢？慕容锦控制不住地想，他会不会露出他们从未见过的神情，若是云翎的原貌，怯懦又瑟缩在他身下承欢。

　　光是想想就硬了。慕容锦拨开云翎试图捂住双眼的手，慢腾腾地撕下他脸上布满灰尘的面具，面具下的脸依旧洁白无瑕。云翎是美人，和他平生以来遇到的美人们都不一样，甫一入眼会以为是美得太过分，反而不耐细品。

　　就像精雕细琢的瓷器，看多了反而觉着不如打碎了好。

　　但相处时日越长，越会发现，云翎真正吸引他的，并非一副时刻在老去的皮囊，而是他的强大与温柔。

　　他和李羡，还有谢景轩、王韶颜，他们都一样，他们爱过的不是这张华丽的象征着盛世的脸，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会哭会笑的灵魂。他们的殿下选择背负一切，他足够勇敢和温柔去包容他们对他的伤害。

　　当他站起来时，他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身后的苍生。

　　殿下有一天会成为帝王，而帝王活得那么孤独，云翎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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