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山河

　　云翎问：“你在朱家地位如何？”朱明秀答：“管钱的。我娘是我爹的小妾，我和我娘打我小时候就被大夫人赶出家门，结果大夫人肚子不争气，膝下无半子半女，又不让我爹纳妾，我爹只好把我接回去。”

　　“我比他们会算账，会操持生意，久而久之就是家里管钱的了。”朱明秀语气平静：“不过家中事务到现在还是老头子和大夫人做主，我一个女人，做不得家主。”云翎低声说：“你比他们厉害。”

　　朱明秀笑起来：“多谢殿下夸奖。”

　　云翎换了身素净的裙子，像是魏晋的风格，不大注意区分男女，贴合了化过妆后这张脸雌雄莫辩的美。慕容锦替云翎将鬓边青丝拂至耳后，由衷地赞叹：“翎儿真美。”朱明秀拉了云翎的手，摇晃两下：“叫云音。”

　　“云音仙子？”云翎哑然失笑，朱明秀点点头：“对，就是仙子。”云翎眨巴眼：“这可不行，慕容肆晓得这个名字，别引他怀疑。”

　　朱明秀牵着他的手不愿松开，便问他：“翎儿想叫什么？”云翎轻笑：“三月吧。”朱明秀笑得合不拢嘴：“三月如春，好啊。”

　　云翎和慕容锦上了一辆马车，朱明秀在另一辆上，一行人摇摇晃晃去了朱府。云翎脸上蒙着面纱，由慕容锦牵着跟在朱明秀身后领了进去。大夫人衣着华贵，脸型微胖，见朱明秀回来就不高兴，也懒得给她好脸色：“你怎么又回来了？”

　　朱明秀语气同样冷漠，对身边的仆人说：“我爹呢，叫他过来，就说锦王来访。”

　　大夫人一噘嘴：“哪个锦王？”朱明秀道：“全长安城就一个锦王。”大夫人望向她身后进来的一男一女，男的器宇轩昂，女的气质如梅，只是戴了面纱，看不全容貌。大夫人指着慕容锦说：“这就是锦王？”

　　朱明秀点了点头，大夫人不相信：“你这贱丫头满嘴胡言乱语。”朱老爷出来了，一见来人，当即跪下行礼：“臣朱旺参见锦王。”慕容锦说：“起来吧。”大夫人迷惑了：“真是锦王？”

　　朱老爷一拉她：“说什么胡话呢？这不是锦王还能是谁？”大夫人连连摆手：“哎，我一个妇道人家，认不得人是正常，你们有事说，我先打麻将去了啊。”朱老爷见夫人扭着胖屁·股走了，抹一把汗，这妇人真是让他宠得没个眼力见。

　　锦王也不跟朱老爷寒暄，开门见山道：“朱老爷晓得陛下在战场上落下病根的事么？”朱旺老实答：“不是说好了吗？”慕容锦道：“沉疴痼疾，没好，没多少日子好活了。”朱旺点头：“哦……”

　　“陛下一去，太子继位，估计要从朱家抢不少钱去。”慕容锦道：“我看朱姑娘似乎不大愿意。”朱明秀接下他的话：“老头子，慕容肆四处征战花费钱财无数，圣武朝开国又行祭天礼，太子贪图享乐，从咱们手里盘剥不少，半年前他们刚进长安便掳掠我楼里的美人，朱家损失不小。”

　　“我是不愿意看慕容隶继位。”朱明秀一指慕容锦：“恰好锦王来找我，我便带他来向您说情。”朱旺面露难色：“可臣受了陛下的御赐封腰，是钦定的大贵族，不能明目张胆违逆储君吧。”

　　慕容锦转而说：“本王听说朱大人想联合全长安城的青楼办一场选美会，选出那至美来做你们朱家的招牌招徕新客？”朱旺颔首：“确实如此。”

　　慕容锦道：“我这儿有位美人，名唤三月。”朱旺盯住了他身旁的云翎，见他蒙着面纱，憨厚一笑：“锦王是来献美人的？”慕容锦没有答他，牵着云翎的手让他上前，轻声说：“三月，摘下面纱。”

　　云翎取了面纱，朱旺差点当堂给他跪下，吃惊地张大了嘴：“这……这不是……云音？”慕容锦笑道：“非也，只是像极传闻中的云音仙子，想必这份筹码够重吧。”朱旺踌躇不安起来，他左思右想，一咬牙：“让他去参选，若还有比他美的，锦王，这就做不得数。”

　　“若他成了长安城花魁呢？”慕容锦问，朱旺嘿嘿一笑：“您当皇帝正好不是。”

　　朱明秀便顺理成章将云翎带回青柳楼。

　　大夏太子李云翎毁了容，进入慈恩寺出家为僧。

　　朱明秀老板大张旗鼓开始筹办选美会，据说她手上有一位美人，是朱老板的杀手锏。

　　太子心腹李妄生在狱中畏罪自杀，太子妃王韶颜被慕容肆暗中关起来毒打拷问。

　　王韶颜死的时候，云翎不知道，是慕容隶喝醉了酒告诉他的。

　　那天天气阴沉，云翎进入青柳楼已十有九日。慕容隶听说青柳楼里进了一位人间少有的美人，虽然没人见过，朱老板跟护犊子似的护着，不让人轻易看见，十足地吊人胃口。

　　连他也是花魁选完那天才见着他，正好也是谢景轩的生辰。

　　慕容隶让东宫羽林卫抄家伙闯了青柳楼，这会儿距离晚上公开竞价获得美人一夜卧谈机会还有两三个时辰。慕容隶非要硬闯，朱明秀去问了云翎的意思，云翎想了想说：“让他进来吧。”

　　慕容隶一个人上了楼，云翎披头散发，还未上妆，素面朝天望向慕容隶。慕容隶恍惚着喊：“云音。”云翎笑了笑：“是三月。”慕容隶一下子扑过去，嚎啕大哭：“是妄生！妄生他死了！”

　　云翎吓了一跳，以为他认出自己，想不到慕容隶接着说：“仙子，李妄生死了，你救活他！”云翎眨了眨眼，想不到是慕容隶在伤心，他拍拍他的后背，慕容隶止住哽咽：“父皇说妄生是前夏太子李云翎。”

　　“我不信，他那么丑，怎么会是前夏太子，前夏太子不是没人吗？怎么可能是丑八怪李妄生。”慕容隶按着云翎的肩膀：“仙子，你说，李妄生不是李云翎。”云翎怔忪，想不到慕容隶这般激动，便说：“如果他真的是呢？”

　　“那他为什么救我？”慕容隶高声反问：“他为什么不惜性命救我！”

　　云翎轻言细语，唯恐暴露自己是男的，小声说：“他救了你吗？”

　　“对。”慕容隶挥手：“拿酒来！”朱明秀立在门外，有些焦急地看着他们，云翎点了点头，朱明秀便命人扛来几坛子陈年桂花酒，将门紧紧关上，不让任何人靠近。云翎看着他喝，慕容隶一杯又一杯。

　　然后一壶又一壶。

　　慕容隶看见三月就想起云音，想到云音便记起妄生，记起妄生就哭得不成样子。这辈子唯二的对他真心好的人，都没了，他哥没了，李妄生也没了。他爹还要骗他说李妄生是前夏太子。

　　慕容隶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云翎默默地看着，良久，听见慕容隶又开始说：“他若真是前夏太子李云翎，为什么不去救王韶颜，那不是他的太子妃吗！他连我都救，他为什么不救王韶颜！”

　　云翎怔住了，良久，双手颤抖，他哆哆嗦嗦地，仿佛上了年纪的耄耋老人，迟疑又不可置信地问：“王韶颜，她，怎么了？”慕容隶仰天咆哮，发泄了心中的痛苦，砸了酒坛，酒水汨汨留了一地。

　　“她死了！”慕容隶绝望地吼叫。云翎咽口唾沫，怔怔地笑了笑：“殿下，开什么玩笑呢？”慕容隶一把扯住他的衣领，抵着他，眼眶里布满红丝：“我的太子妃，她死了，为了李云翎，懂了吗？”

　　云翎低下头，慕容隶说，王韶颜是让慕容肆抓进皇宫里专用来折磨人的地下室里，他把太子妃拿绳子缠住，吊起来，命人用布满倒刺的铁鞭鞭打她，问她李妄生是不是李云翎。王韶颜被打得皮开肉绽，却倨傲地抬起满是鲜血的头颅，倔强地重复：“我不知道。”

　　就这样折磨了三四天，慕容肆把她打死了。

　　王韶颜死的时候，李云翎不知道。

　　他说要保护她，却任由她受尽折辱然后死去。如果王韶颜说出李妄生便是李云翎，她一生仍旧是荣华富贵的，但她没有，她死了。

　　慕容隶抬起头，满是狠戾，死死盯着他，说：“王韶颜要我带句话给他，她说她到家了。”

　　云哥哥，韶颜到家了。

　　——“云哥哥，你会带我走吗？”

　　——“有云哥哥的地方，就是韶颜的家！”

　　——“李云翎，我嫁你！我嫁！”

　　傻姑娘，到家了。

　　云翎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何时已布满泪水，慕容隶酒量好，他其实没怎么醉，蠢太子上前捧住了云翎的脸，难得的温柔：“她爱你。”云翎闭上眼睛，任由眼泪肆意。慕容隶倾身吻住了他的唇角，将他的泪水卷进自己嘴巴里。

　　“翎儿，我走了，好好活着。”慕容隶站起身，深深地看他一眼，转身离去。他只是遵照他父亲的意思来试探他，现在该回去复命了。

　　李妄生，翎儿，李云翎。慕容隶蓦地发出一声笑，走出了青柳楼，仰天大笑不止，笑着笑着先前收回去的眼泪竟然落了下来，他抹把眼睛，对身边的羽林卫道：“不过是个丑八怪，走吧。”

　　慕容肆缠绵病榻，四处都寻不到扁素凡的踪迹，他迫于无奈，派人去请杭白，杭白看见后只说了一句话：“没得救。”转身离去，谁也留不住。

　　慕容隶跪在榻前，向慕容肆复命：“不是他。”慕容肆反复确认：“真不是他？”慕容隶重重点头：“真不是他。”慕容肆道：“看来慈恩寺里那个是真的了。”慕容隶点了点头：“还杀他吗？”

　　慕容肆无力道：“罢了，一生杀孽太重，饶他一命吧。”

　　“现在满朝文武重臣都求您改立慕容锦为太子。”慕容隶说：“四大贵族马杨吴朱纷纷公开支持锦王，杨家和吴家和兵符都在锦王手上，朱家不再向东宫供应钱财，直到换太子为止。”

　　慕容肆叹息：“金鳞果非池中物，小殿下，厉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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