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巢囚

　　绿衣摇摇晃晃地走在街上，并不知此刻颜楚的情形，她已经生无可恋。颜楚和旋娟，都已经恨自己恨得要死了罢，那就死了干净吧。绿衣走到了清波河边，找了个无人的清净处，想也不想便跳了下去，惊得背后的绵驹出一身冷汗，赶忙跳下去捞她上来，却见她已经晕过去。
　　绵驹带她回别居，顾不得自己，连忙按压她的胸口逼得她吐了好几口水，接着又顾不得男女有别连忙给她换衣服，生起火烧了炉子给她烤着，生怕她冻感冒。
　　绿衣醒来时，见自己竟然还没死，旁边的绵驹满脸通红不停咳嗽，问道：“你救了我？”
　　绵驹看了她一眼不说话。
　　“你怎么了？你可是冻着了？”
　　“别和我说话，我不想和一个如此软弱之人说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怎可有轻生之念！你想想你的父亲，他要是知道你如此没出息，为了旁人就要自我了结，可会夸赞你两句？”绵驹对她从没有说过重话，此时见她为了旁人竟有轻生之念，便气不过高声说了她几句。
　　绿衣听了就滚下泪来，是啊，要是父亲知道自己这个样子软弱，恐怕会失望透了，又想到绵驹连日为自己调养身子十分不易，这时自己却去投河，想必把他气了个够，便说道：
　　“对不起绵驹，我再也不会了，我不能做让亲者痛之事。谢谢你！从今往后你让我喝药我再也不怕苦了，好不好？你别生气……”
　　绵驹听她这么说，又意识到自己方才说话太重了，便又柔声安抚她。自那日起，绵驹更是费尽心思给绿衣调养，连自己的病都顾不得了。
　　一晃便到了又快开学时，绿衣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绵驹的伤寒也终于好了。绵驹不想让她再去书院，、绿衣知道绵驹忧心自己没法应付颜楚，说道：
　　“我要去书院的，我不想半途而废。你放心。”
　　绵驹拿她没办法，只好送她去了山上自己的别墅里住着，嘱托良久才自己回了号房住下。绿衣从清浅同乡那里打听到，清浅家大年里便给她定了亲，她便再不能来书院了，绿衣想到自己孤身一人，也无号房可住，只能只身住在绵驹的别墅里了。
　　绵驹常常去看她，但绿衣说自己喜欢一个人待着，绵驹也不好常常去惹得她厌烦，只好算着时日，找各种由头去别墅里瞧瞧。这天下了午课，绵驹想到别墅里摆设简单，没什么书籍供绿衣翻阅，便想到书楼里借几本回去，书楼的收藏吏见是绵家小公子，也不阻拦。绵驹知道她喜欢读哪些书，便到书架前去取。
　　“她……咳咳……怎么样了？”
　　一个喑哑的声音传来，间杂着几声咳嗽，绵驹循声望去，见颜楚坐在书架的最高层，或许是逆光，他似乎黑了不少，人的轮廓也瘦了不少，他的呼吸急促，声音萎靡，像是得了什么病。绵驹不想理他，他把绿衣害成这个模样，还好意思问她好不好，转身就要走。颜楚从书架上跳下来，抓住绵驹问：“我问你她怎么样了？”
　　颜楚抓得很紧。绵驹看他却是强弩之末，他应该是生了一场大病，尚未痊愈，眼周都是发青的。绵驹虽说讨厌他，可想到他是病人，又比自己年幼好几岁，便回头说：“她还没死。你病了，赶快去找大夫看看吧。”
　　颜楚听了似是松了一口气，泛白的骨节再也支撑不住，放开了绵驹的衣袖。绵驹取了几本书，径自走了，浑然没听到颜楚站在原地自言自语道：
　　“很好……很快你就会回来的……”
　　颜楚试过了，在她那样折辱他以后，他试过了要忘了她，要放过她，也放过自己。为了阻止自己不可自抑地想他，为了阻止自己又要犯贱地去见她求她，他什么方法都试过了，他用刀子在自己身上划出一道道伤口，他让侍剑把自己绑在屋子里，他把自己泡在冰冷的水里，他出去和那些醉汉斗殴……可是不行，不管怎么样都不行，或许真如绿衣所说，求不得苦太深刻，所以自己才会对她如此如鲠在喉，只有自己完全得到她，只有她终于属于自己，颜楚才能结束这无穷无尽的痛苦。
　　却说旋娟和淑颖也前前后后地回了山上的别墅。旋娟去年放了学便回了旋府，过年时父亲称不方便，也没有去王家拜访，因此旋娟假中未和淑颖通音信。这日，王淑颖到了别墅见着旋娟，泫然欲泣的模样好不可怜，旋娟问是怎么了，淑颖才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去年上母亲在山上住了几天便要回去，不仅仅是因为父亲归家，更因为父亲带回来一个小姑娘要纳了做妾，那个小姑娘像极了原先家里的宝姨娘。”
　　“宝姨娘又是何许人？”
　　宝姨娘原先是我娘的丫鬟，她死了父母，无钱安葬，便在路边卖身葬亲。我娘路过，看她可怜便买了下来，这宝姨娘做丫鬟时极会巴结，设计着救了我娘两次，我娘便引为救命恩人，对她是极好的，她俩名义上是主仆，实际上是姐妹。
　　有一次，娘带着我们几人探亲，在外边住了几天回来，宝姨娘就已经勾引上了父亲，父亲当时就要纳她为妾，几个月后宝姨娘怀了个男胎，父亲要休了母亲娶她为妻，被祖母劝着才作。她名分上虽是姨娘，却比寻常人家的正妻还风光，我们平日里不敢得罪她分毫，要惹得她哪里不高兴，父亲对我娘便冷言冷语，对我和妹妹更是拳脚相加。幸好后来，宝姨娘生孩子时难产死了才罢。”
　　“死了倒好了……”
　　“可如今父亲还是忘不了她，找了个替身回来要纳作妾，母亲不同意，家里大吵大闹好几月，连元日都不安生。最后父亲在外面寻了宅子给她住下，自己也常住在那里，根本不回家，我娘眼睛都快哭瞎了。”
　　旋娟听了淑颖毫不隐瞒地说她家的秘史，嘴巴张得老大，十分吃惊：“啊，怎么会，舅舅一向最是正直的……”
　　“娟姐姐，老虎再凶猛遇见了猎人的陷阱也要吃亏的，任他再正直遇到了那有心勾搭的怎逃得过，比如说宝姨娘，比如说绿衣……”说到这里淑颖像是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似的，急忙捂住了嘴。
　　旋娟却是听进去了，自己与绿衣，王夫人和宝姨娘，何其相似。真真是农夫救了蛇，却被反咬一口。
　　绿衣只觉得这一年来自己做了个长长的噩梦，现在梦醒了，只要再坚持半年，便可已从修道堂合格出去。届时她要去参加科考，一举成名，然后就要回家去，安排好母妹的去处，或许再要教训伯母一番，自己也就无所牵挂了。这一切她在心里细细地谋划，写在了手札上。她每日朝着那个目标踽踽独行，绿衣不但不觉得时间慢，反而白驹过隙一般。
　　一晃就到了踏青节这天，这天书院破天荒地放了一天假，还出资在书院近郊摆了台宴席，安排不出门踏青的学子在这里过节。绵驹不知上了哪里，绿衣不想去赴宴，便窝在家里看书，看了一会儿却听见有人敲门，绿衣开门见到并没有人，只是地上多了一封信，信是梓潼家里的妹妹寄来的。
　　看完信绿衣才大惊，原来傅小妹和村里的沈鸿私奔，被沈鸿的继母捉住，沈鸿家里只有继母和继母带来的弟弟，继母要傅家拿出百两银子，便同意沈鸿入赘到傅家，不然就要告发傅小妹，说她勾引儿男，同人私奔。妹妹给她写信，就是来要这百两银子。
　　绿衣看了双腿一软，坐在窗前，她深知要是小妹真的被告发了，会被沉塘的呀！可小妹要的不是一两银子，是百两银子，就是把自己拆了卖了也拿不出这百两银子啊。绿衣坐在窗前，思索良久，左想右想也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去找绵驹商量。
　　绿衣找遍了书院都没见到绵驹，听书楼的收藏吏说许是去了宴席。绿衣只得只身赶到席上，同窗们见来了个水灵灵的姑娘，赶紧要她在席上坐下，绿衣推让许久，还是不能脱身，只得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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