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律

作者:百折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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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宵一刻


      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
      万一禅关砉然破,美人如玉剑如虹。

      还是一样的眉眼,只是被冷气侵扰得有些淡淡的红,眉毛尾巴稍上凝结了一点似有若无的白霜,把眼角上呼之欲出的风情压制得严严实实。

      看了那么多年,一直当个爷供起来的,他平日里不大留意这位爷是黑脸还是红脸、长得是俊还是丑。
      只是模模糊糊地觉着他就跟在身后,两只眼睛一张嘴的,跟别人没什么大出入。要说真和常人有什么不一样……毕竟,这人是用钱一捆一捆砸出来的,身上的贵气根本无法掩人耳目。

      可是猛不丁这么一瞧,才觉出他的难得来。

      也或许是洛阳原本有些浮躁的性格里,掺杂了微末的千阳的苦闷和惶惑来,便令他眼前的这个人如同笔洗里的残墨,渐次沉淀在缸底,呈现出层层叠叠的纹路,开始有了从容沉稳的模样。
      而澹台千阳,顾寒声一直清楚此人的内心世界,实在是枯燥无味,又寂寥如雪,再说的透彻点,澹台千阳一直十分自闭。

      跨越千年的这一人二魂,或许是彼此需要罢。

      “屁,”顾寒声在雪光里眯着眼端详了他一会儿,无端地笑了笑,突然伸手在他后脑勺上兜了一巴掌,“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冒充我?”

      仿佛所有随着顾寒声悄无声息地消失而被束之高阁的感官都突然鲜活了似的,洛阳在“避嫌”和“不避嫌”之间开始动摇。
      避嫌,成全了顾寒声;不避嫌,成全了自己。

      当一个人的内心开始出现自我挣扎,那便已经证明他已经尝试换位思考。
      他挣扎了半天的结果,就是慎而又慎地向后退了一步,板着一张脸十分克制地说,“好久不见,欢迎回家,另外大庭广众青天白日的,别动手动脚,注意点影响。”

      顾寒声:“……”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一直以衣冠禽兽著称的洛阳的嘴里,居然还能蹦出“注意点影响”这么句屁话来。

      紧接着洛阳十分绅士地说:“我为以前的不检点行为向你道歉,也保证从今往后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

      顾寒声一挑眉,不自觉地抬高下巴,明知故问地说:“那我得好好请教你了,那样的事,是哪样的事?”
      洛阳面不改色地说:“摸胸搂腰吃豆腐,勾肩搭背咸猪手。”

      顾寒声压着隐约的笑意,臭不要脸地说:“我不接受你的道歉,过来,给我打一顿就原谅你。”
      洛阳飞快地抬头看他一眼,信以为真,闭上眼睛视死如归道:“行。”

      “行个屁。”
      顾寒声牙疼地想,一伸手将他拉过来,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用一种不聋的人都能分辨出来的魅惑的声音勾引道:“宝贝儿,我缺个暖被窝的人儿,不毛遂自荐吗?”

      说着,便低头在他颈间蹭了蹭,柔软的嘴唇如鸿毛落水般擦过洛阳耳后的皮肤。

      洛阳瞬间就炸毛了,本来就左右摇摆的理智被轰炸得四分五裂,他心浮气躁地想,要我戒色?还不如指望我戒吃戒喝呢,什么成全不成全,都一边玩儿去。
      三毒印也来吧,符间毒也来吧,小爷还真不怵。

      他急切地抓住顾寒声的手,眼神里淬出一丝狠辣,几乎有些凶神恶煞地说:“我可是属牛皮糖的,给了我的就别想再拿走。”
      顾寒声:“都给你。”

      一股大力袭来,洛阳被推得狠狠往后一仰,眨眼便穿越空间重重栽在自己床上,随即门扣嗒一声,锁上了。
      可见那种牛逼拉轰的技能实在是十分人性化——在滚床单这种事情上。

      洛阳像锅里没死透的鱼一样弹了一下,一手攥住顾寒声肩膀试图掌控全局,一边不识时务地说,“你喜欢坐着自己动?”
      顾寒声敷衍地应了一声,顺手抽了皮带,三下五除二地把洛阳手捆在床头,口齿不清道,“睁眼说瞎话,我分明喜欢捆绑。”

      洛阳震惊之余,下意识挣了一下,被敌人发现可乘之机,见缝插针地往腰下塞了一个枕头。
      ——所以这斯文败类平时那一副人模狗样都是装的吧?!虚伪!可耻!卑鄙!

      被瑜伽术泡出来的身体柔软灵活,常年娇生惯养又给了他一身好皮囊,顾寒声的手几乎舍不得片刻落空。

      洛阳心里升起隐隐的焦虑,一脑门儿汗地想,跟他的禽兽行为一对比,自己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但是,这样狂野的美人再给我来一打。

      大活宝听到有异常响动,耳朵抖了抖,爪子上那半颗蓝莓嗖的就掉了,顺着地板滚出了小仓库。吃得一嘴蓝的饿死鬼仿佛八辈子没吃过蓝莓,立即蹦蹦跳跳地去追着掉落的蓝莓跑。
      结果它几乎是崩溃的。

      少主人的房间里,起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稀碎声响,然后是乌烟瘴气的一连串不可描述的声音,十分突兀的“啊”一声之后,就是十分隐忍的破口大骂,骂声持续了三四分钟,混杂进了断断续续的求饶声和哄骗声,渐渐地,一切动静都变成了呻/吟和喘息。

      大活宝落荒而逃,连蓝莓都大义凛然地决定不捡了。
      妈呀,人类太可怕啦。

      情到深处,才知春宵一刻值千金。

      隔天早上,洛阳一醒来,身边空空如也,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于是年轻的身体也渐渐觉醒,洛阳顿了顿,丝毫不知脸皮为何物地把邪恶的手伸进了被子里。

      顾寒声洗完澡出来,刚好看到洛阳咬紧牙关,正在自给自足,就十分轻佻地吹了口流氓哨,踩着点说了声:“加油干。”

      随着某种释放,洛阳脸色渐渐发白,眼睛里似藏了两团火,愣是把顾寒声也烤得口干舌燥。他喉咙紧了紧,若无其事地转过脸,一本正经道:“年轻人,得懂得节制。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适度怡情,过度伤身。”

      洛阳呆愣的表情里缓缓染上一层心满意足,眼波流转间视线扫过来,嗓子有些沙哑,“节你妈,我四点才睡的。”
      顾寒声顿了顿,心说小别胜新婚,过分一点大家都能理解。于是,他一边系衬衫扣子,一边一步拖着一步往床边走,俯身把洛阳脖子托起来,慢条斯理地给了个冗长的早安吻,显得柔情似水,“年轻人,不要将你的时间都浪费在被窝里,你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起床吧,跟我学着打打太极,修身养性。”

      修长的脖颈线条暴露无疑,纤细的喉结微微突出一个尖,洛阳被亲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
      但他又想起昨夜被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的悲惨时刻,心里一丝危机感陡升。

      “滚,”年轻人恋恋不舍地轻声说,“有双人太极吗?为什么不是你跟我练练瑜伽,双人瑜伽。”

      小桌子上还放着寄给顾寒声的那个小包裹,顾寒声滚蛋前顺手拿走了它,抓在手里晃了晃,“你送我的这什么?”

      洛阳答非所问地说,“你去哪儿?”
      顾寒声:“公务。”

      “你先等等的,我有话跟你说。”
      “说。”

      洛阳大长腿一伸,脚尖一勾,缠住顾寒声西裤的裤脚,往回一拉,就把他重新拽了回来。洛阳搂着他后背,直奔主题道:“作为你的情人,我懒得知道你是什么人,也懒得对你有什么人身限制;但是,你我同属于一个九州,你是当领导的,我是将来要当领导的,我们当领导的怎么能乱来呢?”
      顾寒声眼睛朝上看,挑眉道,“把舌头捋直了说话,少给我拐弯抹角的,怎么,要对我约法三章了吗?”

      洛阳:“人各有志,你的目标我不太清楚,但我的目标你一清二楚,我在你眼皮子底下太透明了——我对你一向开诚布公,有朝一日,我要干掉林邠。我不会插手你的事,希望你也不插手我的事。”

      “这话你可真敢说,但是,”顾寒声气定神闲地说,“我答应你,我不插手,我插别的。”

      洛阳:“……”

      顾寒声坐起来,捏着洛阳脸上那二两肉,说,“一口吃不下个胖子,凡事都讲究个循序渐进,步步为营,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干掉林邠呢?我想你比我更清楚,林邠是个什么角色,他就是你爹的三毒印,他将它抓出来送给你的目的,你想过吗?”
      洛阳皱眉,缓缓摇摇头,“我没有细想。”

      顾寒声:“那是他到死时候都无法克服的邪念。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老州长也是一样的,但有了邪念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坐视邪念疯长而无动于衷。他将自己的邪念送给你,就是要告诫你,一个人行走世间的第一步,是要监视自己、反躬自问。”

      洛阳深吸口气,“他的邪念到底是什么?”
      “跟一个男人有关,跟温老前辈有关,”顾寒声说完又飞快补道,“我猜的。老州长在接任之前,跟温老前辈是师徒关系,但在他在任的三千年间,下了昆仑他就没有再回来过——宵衣旰食、夙兴夜寐,就忙得没有时间前去回拜授业恩师吗?这不合常理。”

      洛阳四处找那把扇子。顾寒声看出了他的企图,“别想了,那只是他的骨头,之所以没能随着他一起灰飞烟灭,不过是你爹骨子里的渴望太强烈,至于什么渴望,你现在还不清楚吗?”
      洛阳:“他觉得自己亏欠了我,想补偿我。”

      顾寒声:“真不要脸——你爹就没欠过你。宝贝儿,不能把自己长歪了这一事实的责任推到别人身上,每个人的成长都有孤独的影子,每一棵小树的成长都得经过风雨的洗礼。并且你怎么就那么笃定你爹眼里没你呢?或许你的每一次跌倒,他都记在心里。”
      洛阳耸耸肩,显得似乎不以为意。

      顾寒声忍不住又想兜他后脑勺,最后给忍住了。

      洛阳:“你呢?做为这一届领导班子的头,你心里不也有一个有关男人的邪念?”
      “但不过分,无伤大雅,”顾寒声说着弯了弯嘴角,挑了一下他的下巴,“老州长的那个邪念,已经失控到会让人发疯的程度了。”

      洛阳:“我们澹台一脉,自九州始祖没后接过九州权柄,你是第一个旁逸斜出的外人——是不是跟三毒印有关?”
      顾寒声:“不错,你们澹台一脉,自老州长开始有了这个印记,他一直在算计他入山海关接受功过石考验的时间,他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于是就定期掏干自己的三毒印,尽量延长自己的时间。九州中人有人知道了这个秘密,伺机酿成了一场大乱,而你那时候呢,还是个二百五。天空一声巨响,我就闪亮登场了,至于我到底是谁,你问得紧了,我当然不会隐瞒,但我不希望你知道真相之后会后悔。”

      洛阳:“那个九州中人,是阎王吗?这么说,阎王是林邠的人?”
      “阎王知道这个秘密,但罪魁祸首并不是他,”顾寒声飞快否定道,“每个人的目的都不一样,林邠仇视一切,他只要你,而阎王是个目光短浅的小人,他所有行为的出发点只有一个,就是保全自己。他不在乎天下是否大乱,他只在乎自己是否能保全自身,谁能成为他的靠山,他就抱谁的大腿。”

      洛阳:“那你不动阎王,是因为……”
      “他知道另一个丑闻,”顾寒声一笑,一把掀了他被子,把他打横抱起来向卫生间走去,婆婆妈妈地说,“行了,今天的一问一答时间已经结束了。你不希望我插手你的事,我尊重你的选择,也给你最大的自由,但我希望下次我再次为你的事费心,不是因为在你快要挂的时候。”

      “别让我一遍一遍劝你,仇恨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手刃仇人固然很痛快,但别让这个成为你毕生的终点。天下那么大,除了林邠,就没有别的能得到你足够的注意了吗?宝儿,别因为公园里有了狗屎,就忽略了花香。”

      洛阳对这些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面懒洋洋地随着顾寒声的手动,一面阳奉阴违地想,“丑闻,能威胁到我老子的丑闻得多不堪入耳,才能叫那个铁石心肠的人投鼠忌器?阎王,我得会会你。”

      顾寒声替他洗完澡,见他一脸心不在焉,心说岂有此理,遂用沐浴液糊了他一脸,利索地起身走了,“妈的,缺胳膊还是缺腿?自己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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