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律

作者:百折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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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夜


      阳台外的雨下得没完没了,就在洛阳一鼓作气将顾寒声扔到床上时,帘外竟然噼里啪啦下起了冰雹。

      九月末快十月的天气,老天爷在下冰雹。
      如同冰砂,混合着电火雷鸣,一同砸在窗玻璃上。

      顾寒声一手扣在他肩膀上,也许是自尊心的底线十分低,倒悬之危迫在眉睫,还不慌不忙地说:“你看,你这么做,把老天爷都气懵了。”

      洛阳满眼睛、满脑子,都是他说话时喉结的上下滑动,听到对方这么扯淡,嘴角上忽而挂了特别伶俐的笑,不知天高地厚地反问道:“老天爷算老几,管着么?”

      “……”兽性。

      顾寒声回以谴责的目光,刚想说什么,胸口处突然被一只手狠狠揉了一把,掌间的力道和温度,足以让一个成年男人领会到这代表了什么。

      他心里忽而沉甸甸的,有些心不在焉地隔着纯棉布料攥住了对方手腕,目光透过对面的人,眼神悠悠忽忽地,心思不知飞到了什么地方。

      洛阳心里无端出现了这么一个奇怪的画面:表面上和他耳鬓厮磨的这个人,实际上正浮在半空里翻看九州各部发来的述职奏章。

      “你我就算萍水相逢,你不是顾寒声,我不是洛阳。逢场作戏会不会?”

      顾寒声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了一声,“会逢场作戏,但不会逢场做/爱。”
      洛阳:“……!”

      闪电光太亮,即便隔着厚厚的窗帘,也把房间照得亮堂堂。

      顾寒声似乎毫无招架之力,像一只慵懒的大白猫,修长的身躯在松软的床铺上压出一圈皱褶和轮廓,只有一双眼睛里蓄了一湖叫人捉摸不透的幽光。

      在这样一双眼睛的注视下大刀阔斧地干坏事,洛阳的心里就如同有一座火山爆发,滚烫的岩浆汩汩涌出心室,又沿着周身各大血管充盈在经脉里,于是荷尔蒙犹如山洪。

      除了一声“嗡”的鸣响,洛阳什么都没听见。
      他在这一声振聋发聩的嗡鸣下,由着本能一把攥着顾寒声的肩膀将他翻了过去。

      顾寒声几乎顺从得过分。
      他脸埋在枕头里,终于回神了,他在想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许久前,有个叫哈姆雷特的西洋人也曾纠结过的同一个问题,“to be or not to be,that is a question.”

      不要说他这一具皮囊,就是他的一条命,洛阳想要,他都不会有半分舍不得。
      只是,他又想起许多年前,他在这世上睁眼看见的第一个人,那人带着一身风霜瘦梅骨,直到消失的最后一刻,都还在捕捉六魂七魄上的污点。
      这正是问题的症结所在:一个秉承天下的人,绝不能有一丝半点糊涂念头和非分之想。

      紧接着,背后的禽兽三下五除二地掀起了他的T恤。

      顾寒声费力地扭过头来,在对面的穿衣镜上看见了在自己身后上下其手的人,心说:“要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成天跟个汪星人似的也怪可怜的,再说谁家的宝贝儿子没干过几件混账事……”
      然而他很快就打消了这点由微末的同情心所激发出来的妥协——因为那瘪犊子已经一不做二不休地悄悄送开了他家居服裤子上的系带,而他几乎在同时心里生出了几分愤怒,甚至有点火冒三丈了。

      问题不是该不该,而是他忍不忍得了。

      事情也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
      顾寒声反手拉住洛阳的胳膊肘,一把将他仰面狠狠摔在床上。他轻飘飘地翻身坐起,尽了十二分的力气将语气里所有的生硬都压了回去,刻板地说:“我看你并不是肚子饿。”
      说着已经整理好自己的衣服,远离了这个瓜田李下的大床,斜身靠在衣柜的转角处。

      洛阳所有的勇气与欲望,都被这一道声音打得风流云散,仿佛到此被宣判了个无期徒刑,火热的胸口如同被人掏了一个大窟窿,阵阵阴风都从那里穿堂而过,吹得他由心口直凉。
      比当年知道了江梦薇的婚期那时还要难过。

      但是偏偏他的身体却十分不争气地产生了正常男人应该有的所有反应。

      气氛不尴不尬的,洛阳心里烧成的灰都被那股阴风吹得没了踪影,便空荡荡得一无所有,只剩下了一个碗大的疤。
      眼波在屋子里逡巡了几圈,最后落在顾寒声身上,便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指了指自己胯,十分淡定地说:“你先回避几分钟行不行?”

      火药味尽管憋住了,但听上去还是有几分杀气腾腾。

      顾寒声登时气结,摔手要走。
      但鬼使神差地就没走成——倒霉孩子面上不显山不漏水的,恁能装,心里还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雷电就突然哑了声,屋子里漆黑一片。

      黑暗中,洛阳的感官就十分灵敏,有一双手帮了他一回——手法尽管十分生涩,但已经在尽量轻柔。
      洛阳头发和汗毛全竖起来了!登时一脑门儿汗,有气也不太敢喘,甚至僵硬了全身一动也不敢动。

      一完事儿,顾寒声帮他整理好衣服,然后接续地,雷电就神出鬼没地又来了。

      洛阳脑子里烧过一阵子,也渐渐平静下来,心说总不能道个谢再走吧?自然不能。
      于是只能借着暗夜的遮掩,默不作声地站起来,十分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黑灯瞎火的一准儿找不着拖鞋,就大义凛然地赤着脚往外走,一时也算不明白自己究竟是赔了还是赚了。

      其实赚了赔了,到现在说也就白扯了。

      电光不时照在他那后背隐约可见的蝴蝶骨上,胳膊长腿长的优势,这一刻反倒叫他显得瘦骨伶仃。
      与此前相比,明显清减了几分。

      顾寒声不难发现,这几个月的奔走与折腾,已经毫不讲情面地剥掉了此人一层皮肉。
      几乎是脱口而出,他说,“先回来。”

      回来干嘛呢?他也不知道,总觉得不叫他一声,就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可见也是个妈妈桑惯了的人。

      但仿佛对他的话充耳不闻,洛阳脚下没停,拉开房门就走了。

      顾寒声慢腾腾地上下收放了几番上眼皮,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心说:“这算造了哪门子孽!”
      眼前突然闪出一行字,程回那里传回了消息——有情况,你来。

      顾寒声发散的心思才算收束了回来,他顿了顿,落后几步跟出房门,看见洛阳拐进了自己房间里——铺好了瑜伽垫,一副要凝神静气面壁思过的小模样。
      他下意识就淡淡笑了笑,回身走了几步,凭空消失在楼梯口。

      这场雨的来由自然不必问了,而程回此行的目的正与这场雨有关。

      由十方恶鬼和林邠手下死鬼大举偷袭地府开始,琥珀池被创,至纯阴气几受干扰,雷部束手无策,幸而发现得及时,没有酿成什么弥天大祸。已经凋谢的生命无法挽回,而正在凋谢的生命还可勉力一试。
      于是就有了这场来之不虞的倾盆大雨——雨水里全是药引子。

      此时,程回正在城东一家福利院里。

      顾寒声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背后,“怎么?”
      “倘若不是我亲眼看见神农奉了你的九州令,将药引子丢在天池里,我倒要怀疑他是否居心叵测了,”程回食指随意点了点,“你看见没有,整个福利院接收来的小婴儿,恢复过来的只有一半,其余的只是暂时恢复,还不到半天的时间,这不也太奇怪了么?”

      “仅此一家?”
      “无独有偶。”

      顾寒声隐去身形,一抬脚跨过墙壁,闪进了育儿间内。

      摇篮里的宝宝们,一个个在睡梦里抱着自己大拇指啃得很香甜。而有些摇篮里的宝宝,头上扎着输液管,奄奄一息地萎在襁褓里,一口气分成了两半截,半死不活地吊着。

      “阎王来。”顾寒声冷不丁地说。
      程回:“你怀疑……”

      顾寒声面沉似水,点点头,“嗯。”

      不大会儿,阎王宽袍广袖地出现在这间育儿室。

      倘若福利院的护工姐姐们有一双阴阳眼,能洞察一切有形无形的生灵,那么她大概要吓得魂飞魄散了——

      顾寒声接过生死簿,食指轻弹,那薄薄的小册子就端端正正地悬在他手近旁一个垂死的小孩儿脑门上,菲薄的本子飞快地自动翻找起来,很快就有了眉目。
      生死簿上有关这孩子的字迹寥寥几行——无名无姓,某某夫妇之子,生于某年某月某日,卒于某年某月某日。
      生之日与卒之日,只差了三个月。

      算算日子,到今天,离这个孩子的死期也不过短短一个星期了。

      顾寒声垂下眼皮,将生死簿抓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在自己肩上轻拍,“查查他的前世今生。”

      阎王在他那堪称百宝箱的宽大袖口里翻找一会儿,“启禀我主,此人上辈子,乃是个偷梁换柱的卖国贼,手上积攒了上千条同胞族人的性命,行年九十四岁,方才撒手人寰。上一世后半生虽然穷困潦倒,但长寿若斯,已将这一世的福泽全部消耗殆尽。”

      顾寒声觑了他一眼,有意无意地说,“那么这样的人怎么还能再次投入人道?不应该投入畜生道么?”

      “这……”阎王面上一派诚惶诚恐,但对答起来还是口若悬河,似乎早先已经打好了腹稿,说话间并不见慌乱,“我主有所不知,人界的相互串联绝不是一世两世这样轻而易举,讲究一个‘代代相传’,此人的先祖曾是地方上一代赫赫有声的大善人,福泽荫及后世……”

      顾寒声一挥手打住他的答话,心说这么一掰开揉碎地细究起来,别说八辈子祖宗,就是八百八十辈祖宗,估计都要被搅个鸡犬不宁了。
      “嗯,知道了,退下吧。”

      这一场大雨,旨在消除由那日群鬼大乱造成的影响,命不该绝的人自然都会有所好转,至于其他的,都在一本薄薄的生死阴阳簿里有了来路去路。

      二人于是准备打道回府,前脚才刚出育儿室,程回眼角里扫进来一个漆黑的人影——或者说鬼影更为合适。

      那是个长发披脸、满面狰狞的女鬼,一身素缟,一手怀里还搂抱着一个面目灰白的小鬼。
      两鬼为祟。

      程回甚不在意地嗤了一声,随手向后祭出一道禁令。那道禁令在半空中铺张成一张网状牢笼,几乎要将那一对鬼兜头罩住,但程回竟然失手了!

      女鬼异常敏捷,轻飘飘附在空调机箱上,惨白的面目端的笑里藏刀,几乎在同时,她出手如电,一股黑气自她掌间喷薄而出,黑气间充斥着声声鬼哭狼嚎,间杂有几条白森森的死人手骨。

      顾寒声心道不对!一手扯了程回后退,一手里泛起幽光猛地激扫出去,与那道阴森可怖的黑雾撞了个硬碰硬。

      黑雾渐散,当空落下来许多青青白白的死人手骨,那些死人手骨上还附带有长长的指甲。掉落过程中,那惨白指甲擦到了一张婴儿脸,不到半刻钟,那张无辜的婴儿脸顿时由红润转入灰白,不到片时,那张脸竟然直捷皮骨分离了!

      两个黑黢黢的眼窝直愣愣地转向那女鬼怀里的小孩子,“嗖”的一声,便被女鬼抓在手里。
      “宝宝,妈送你的布娃娃。”

      那个小鬼看起来还没有这个才死的小孩儿的骨骼大,他伸出两只细瘦的胳膊,十分吃力地将那个血肉模糊的新鬼接过来紧紧搂在怀里,歪着头打量了半晌,咧开嘴“嘎嘎”笑了起来——似乎对这个礼物十分满意。

      顾寒声闪身直逼过去,一手掐住了那疯鬼的咽喉,将她狠狠抵在墙面上,冰眉冷眼地道:“好大的胆子!”

      疯鬼的面部自七窍里都开始流血,明明苦不堪言,她却还笑得出来,声音嘶哑难听:“可笑我生前一世,为人女、为人妻,战战兢兢,从没有做过哪怕一件对不起天理良心的坏事,可是天反倒步步紧逼,要我不得善终。天道对我如此不公,我还遵这天道有何用!它不曾给我以小恩小惠,反倒在我死后,追究起我的罪责来,不可笑吗?”

      说罢,那小孩儿像丢一只破烂鞋子一般,狠狠将那“玩偶娃娃”丢在地上,倒腾着细胳膊细腿从他妈怀里挣脱出来,死死搂着顾寒声掐在他妈脖子上的那条胳膊,一口咬了下来——
      这孩子也蛮可怜,一口牙都没长全乎,连门牙都没有,嘴里只有两排软肉,这一嘴咬下去,当即像吃了烫嘴山药,可怜巴巴地哼唧起来。

      顾寒声眼前闪过一个坐在窗前的可怜女人的身影,手上的力道略微松了松,头也不回地对程回说了一声,“走。”

      眨眼间,人人鬼鬼的都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阎王重新出现在方才那间屋子里,自言自语道:“看来,‘百花香’已经开始了他的复仇大计。”
      他不阴不阳地笑了两声,一卷袍袖,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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