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律

作者:百折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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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祸


      第二天洛阳在沙发上醒来,身上还盖了一条毛毯,他神志暂未清醒,茫然地眨眨眼,一扭头就看见他师姐在收拾行李准备出院,他情敌在一边伺候着,登时就气懵了,他感觉被这俩狗男女塞了一嘴狗粮。

      还不待他发作,猝不及防地,一阵钻心的疼蓦地袭来。
      他打小就金贵,细皮嫩肉得压根儿经受不了一点疼,额角登时见了冷汗,立马十分没出息地“哼哼”了起来,双手捧心,眉头紧促,一边是真疼,但还有点夸张了三四分,企图借此装一装可怜博得他师姐的同情。

      但今天的同情牌就没打出手,他师姐把包裹交给他情敌,先送他情敌出了门,然后在门口对他回眸一笑,用洞穿一切的口吻轻松地说:“本来打算带你去吃冰激淋犒赏犒赏你,但你既然身体不舒服,那你先歇了吧,我带给你。”
      洛阳:“……”

      门一关,心口的疼越发明显,他在沙发上蜷成一团,握拳的手都指节泛白,大概有三分钟左右,那阵疼才稍微减缓了些,变得可以忍受了。
      他皱着眉缓过一口气,翻身坐起来,感觉自己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下意识地摸出手机就要给他姥爷打电话求安慰,在按下按键的一瞬间,他猛地愣住了——

      他记得他不知什么时候曾经反思过自己死活长不大的原因,他记得他把这一屎盆子扣在许玖的头上,因为许玖总是对他关怀备至。他还模糊地记得,他一边埋怨许玖,一边嫌弃自己软骨头来着。

      但他为什么会有闲工夫反思这些?
      一定遇到什么危机之事而许玖又不在身边。

      随后,他眼尖,一眼瞥见江梦薇送给他的十八岁生日礼物躺在地毯上——那是一个弓箭造型的项坠,仿古的质地,不过指甲盖大小,一直被他一厢情愿地当成定情信物随身携带的——他就是把魂儿丢了,都不大有可能把这把小弓箭丢了。

      昨晚上发生了什么吗?

      他记得天气不好,他在洗葡萄,洗完了葡萄的时候师姐都睡着了。然后他开始吃葡萄,吃多了尿急,就去上了趟厕所,上完厕所回来后就开始照镜子,在镜子里看见一个美得惨绝人寰的人,再然后,他好像是被镜子里的自己美晕了,还在心里评价了一句“传说中的第二种人”,再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洛阳立即跳起来跑去卫生间照镜子,扶着自己下巴凑在镜子跟前左照右照,看来没错,似乎是这样,就算别的地方记忆得有偏差,“被自己美晕”这一项也决计错不了。

      被自己美晕的美男子把自己收拾出个人样,决定去做个指甲,以慰劳慰劳自己在情路受挫后的心里伤痛。

      他走后,屋子一角闪出一个鸡骨支床的道袍人,这道袍人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一身素白缟衣的男子。道袍人颇似幽冥里拘魂的无常,而他身边的男子就要风清月白许多了,浓眉大眼还有些憨态。

      缟衣人:“你确定是那个女人没错?”
      道袍人:“此类蠢话以后少说,此事非你我能左右得了,我们且静观其变吧。”

      缟衣人不置可否,化为一团光晕前,半空里还回荡了一句:“大哥,我感觉三妹此次前来投诚事有蹊跷,还望大哥将个人私情和正事区分开来才是。”
      道袍人:“多嘴!不怕我割了你舌头下饭么!”

      洛阳先去那家私人订制的老裁缝家里把自己上个月定做的衣服拿出来,又去甜品店买了一人份的蛋糕,要去美甲的时候路过那家茶座,远望见那扇碎掉的玻璃窗已经被换过,他一挑眉,急踩刹车,推开门走进去直奔经理办公室。

      “我要看监控。”

      墙外的监控显示,窗玻璃的破碎就在一瞬间,视频倒带回放了许多次,那扇玻璃碎得毫无预兆,十分稀奇古怪,查不出任何人为的原因。
      早在半月前,茶座派专人给江梦薇家属出过一个解释,从技术层面上,玻璃厂商给出的解释是由于玻璃局部受压过强,从而导致玻璃本质分子二氧化硅排列错乱,引起的全面破裂。

      那时候洛阳没心情听别人啰里八嗦,一直处在一种“你给我一个解释,我不听我不听”的小公举状态里,所以一直没留意。而现在调出的监控画面显示,玻璃破碎前并没有接触任何外物,不消说什么能致玻璃高压的玩意儿了,很明显这个解释站不住脚根。
      另外,茶座是承担了医疗费和精神损失费,但他们似乎有欺瞒消费者的嫌疑。

      洛阳遂开始借题发挥、兴风作浪。
      他抽过一旁不知谁的保安服往靠背椅上一扔,给自己铺了一个临时的宝座,一脸嫌弃地坐下,挑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坐好了,把手一翘,言简意赅道:“奉茶。”

      这摆明了是一副“你今天不拿出个解释我就赖着不走”的意思,纯粹是闲得蛋疼,没事儿碰瓷来的。小保安一脸正义凛然地公事公办:“先生,您这是扰乱治安,我们有权起诉你。”
      洛阳都懒得搭腔,把连帽衫的帽子戴头上,摆了个“你随意”的手势。那帽子很大,把洛阳一头“乱得有型”的杂毛盖了个全不说,还遮住了他的眼睛,意思是爷都懒得看你们了。

      他这个目中无人的态度把监控室的三个监控员都惹毛了,这三个人相互眼神交流一番,都不约而同地蹑手蹑脚往外退,走前还不忘把灯关了把门给闭了。

      洛阳用蚕宝宝出壳的造型把宽大的帽沿蹭回去,刚打算招呼经理来恶人先告状,电脑屏幕上忽地闪过一个异常耀眼的白光——
      在窗玻璃破碎前的极短的时间里,自监控探头捕捉不到的地方飞来一个十分细小的白点。他暂停画面,把那个白点逐步放大,随着辨识度的逐步降低,那白点的外形渐趋模糊,但能大致看出来一个朦胧的造型,似乎是个……残月造型,或者,是个花瓣的造型。

      没来由心里狠狠一沉,他不能在这里耗时间了,手忙脚乱地给江梦薇挂电话——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江梦薇的太阳穴上有个类似的痕迹。他整天八百遍地盯着江梦薇看,连江梦薇有几根眉毛都数得一清二楚,自然没有放过这个小细节,那个花纹,就如同头发丝压出来的红痕一般,并且是在住院期间才有的。

      洛阳心道一声糟糕,扶着手机往停车场跑,打过去的电话都被江梦薇全挂了,因为他“狼来了”的把戏玩儿得太多了,实在没给江梦薇留下对好的印象,留下的尽是些幼稚十足的恶作剧。
      但单手扶上方向盘的时候,洛阳又迟疑了——仅仅是两个有些相似的花纹图案,为什么他会如此紧张?江梦薇已经痊愈出院了不是吗?

      不对,一定有什么东西被他漏掉了。
      他头又开始疼,一种脑浆被生生抽离的疼法,要命一样的疼。
      渐渐有零星的画面浮现在脑海里,毋宁说画面,说是一些气味更为合适。

      ……令人作呕的陈旧的腐味,不是脑叶的记忆,而是嗅觉,鼻子的记忆。

      他忍着头疼把车开出停车位,胸口升起一股难忍的窒息感,眼前顿时黑成一片,头晕沉得翻江倒海,浑身的力气如同江河入海一般一寸寸开始流失……咚!

      解脱了。

      是死了吗?死了的人难道还是有思维的吗?
      洛阳睁开眼,只感觉到自身轻飘飘地不像话,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提溜着后衣领提在半空中,身体逐渐上升。他看见自己那辆贵得一逼的敞篷跑车一头撞在停车场的石柱上,撞得稀巴烂,驾驶座上那个帅得倾城倾国的男人满脸是血,脸上透出一种萎顿凋谢的惨象,他手里抓着的手机屏幕上那通最后的电话终于拨通了。

      那么,这是灵肉分离。
      原来人真是有灵魂的嘛。

      洛阳在这一刻,领悟到了三件事:第一,还没有给许玖打电话报平安,老头子在家里肯定急疯了;第二,原来传说中的第二种人,一见就要人心生歹念的美人,自己算一个;第三,被从□□里剥出来的灵魂将会去向何方,好好奇啊。

      他在当空漫无目的地飘了一阵,眼前忽地乍现一阵强烈到无法直视的光亮,耳边响起一声缓似一声的脚步声,有两个人的身影在虚空里渐渐显出线条来,一黑一白,披麻戴孝。
      洛阳“哈”了一声,十分潇洒地跟俩鬼打了声招呼,特别逆来顺受地伸出双手求拷求带走——因为洛阳十分好奇幽冥司到底什么模样,这份儿好奇以巨大的优势战胜了对死的排斥和对生的渴望。

      换言之,他死得可愉快了,他平生游遍名山大川,早就腻烦了千篇一律的山山水水、花花草草,一直没有“机会”一睹九泉之下的光景,看得有意思的话,可以在幽冥里开个旅游公司,首推项目“忘川三日游”。此外,真有十八层地狱的话,像他这种游手好闲又不务正业、四体不勤又五谷不分的享乐主义者能被判到哪层、受什么苦?

      “两位且慢。”

      洛阳朝声源的方向望去,屁都没看见,只是一些不耐烦了,搅屎的棍子怎么层出不穷。

      那人自虚无里缓步而来,伴随着的还有一股无形却厚重的山海凉意,四维能触摸到的空气都开始凝滞,冰眉冷眼的模样分外清秀,拒人于千里之外,隔着大老远都能感受到此人身上十分强烈的冰山的凛冽气场。
      洛阳不知想到了什么,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自带BGM的男人啊,那BGM的曲目叫做《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

      那两位黑白差使齐刷刷跪成一排,异口同声道:“不知大人驾临,死罪,死罪。”
      那人伸手虚虚一托,脚步间不知怎样换了一换,眨眼就挡在了洛阳的身前,“本王听说幽冥司里新进的两位无常大人,想必就是二位了,本王先道声恭喜。只是这失职之罪该判给谁?”

      黑白无常同时稽颡在地,颤声道:“小使不知,咸望大人明示。”

      洛阳的三观很受打击,他不喜欢三六九等的戏码,这人打哪个冰窟窿里钻出来,盛气凌人的模样真是不招人喜欢,听黑白无常的话,似乎是个有点儿权势的鬼官,只是,牛逼个屁。
      他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咬牙切齿道:“好狗不挡道。”

      那人回头扫了他一眼,那眼神一下就把他冻在原地。
      洛阳立即换脸皮,嬉皮笑脸,又开始在老虎屁股上拔毛,“帅哥你说是不是。”

      那人面不改色,微一挥手,黑白无常顿时消失不见了。

      洛阳心再大也无法忽略近些天来奇奇怪怪的事情了,生不如死的头疼,莫名其妙的死亡,还有只会在志怪小说里出现的黑白无常,还有眼前这个人模狗样的自称本王的大尾巴狼。

      他脸一沉,慢慢后退两步,随后眼皮微掀,缓声道:“你是谁?不,我是谁?”

      随后一股大力袭来,洛阳一阵错愕,本能地伸胳膊急欲抓住什么东西,身体又轻飘飘地飞起。那人使阴招偷袭了他一把,把他推出丈把远,身体急坠,仿似从云端跌落,落势汹涌,几乎一瞬间就跌出了这一片虚幻的境地。

      残破的肉身近在眼前,他浑身狠狠一震,来不及嫌弃驾驶座上那个身体的半边血污,就被十分粗暴地塞了回去,什么东西就像雨刷一般在他脑海里来回清扫,一点一点消失的黑白无常的脸,和自带BGM的大冰山。

      “司机出车祸最容易受损的腹部脏器是胰腺,胰腺虽然位置不表浅,但其后紧贴脊柱,司机在惯性之下身体会向前倾,撞在方向盘上,就会和脊柱一起前后挤压胰腺,造成胰腺破裂,胰液流入腹腔,剧痛难忍,九死一生。”
      洛阳趴在方向盘上,心想这次若还能大难不死,回家就去买本老黄历。联想起上次的玻璃窗破裂,如果不是江梦薇护住了他,血光之灾的承受者其实也是他自己。

      前后两次要人命的无妄之灾,真不能算巧合了,只是这等损阴德的坏事,果真有幕后主使的吗?要么就是真应了那句“人贱自有天收”?

      江梦薇还在契而不舍地呼叫他,一声催一声。
      洛阳使出浑身力气,举起手机,下意识开始撒娇,有气无力道:“师姐救我……胰腺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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