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律

作者:百折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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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质


      程回不知道顾寒声是如何打算,心念电转间只猜测道一个可能:所有一切都是石典自导自演,贼喊捉贼。

      试想果真是石典盗走昆吾刀,在雪狐一支雷劫将至时候痛下杀手,又刚好遇上被吸星盘掌控的魏云举,这一切事情不加仔细计较,倒也还说得过去。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石典和雪狐一支嫡出的慕清远都是狐族族长的备选人,双方之间有个利益争夺地带。那似乎不难解释石典今日刺杀东岳的行为了——混乱视听,转移焦点,到时候东岳一死,死无对证,他可以顺水推舟地将一应罪名戴在东岳脑袋上。
      但程回还是觉得蹊跷:倘若上述推论成立,石典一定会对雪狐一支赶尽杀绝,包括离族在外的慕清远。

      剩下的疑惑来自于程回对石典的了解。
      石典为人粗犷豪放,做事最为光明磊落,在是非黑白上十分拎得开,绝不像背后捅人刀子的阴险小人。
      就凭这一点,程回有无数个理由为石典开脱,所以他只是脚步微移,封死了石典的退路,并没有出手。同时密语给顾寒声,问道:“祖爷,你怎么怀疑到石典头上的?”
      顾寒声:“别问别说话。”

      石典震惊之后,很有些不可思议,呆楞地问道:“你是几个意思?”
      顾寒声低低一笑,“事到如今你还在演戏,很好,那我要你死个心服口服。程回愣着干嘛?等着我给你加鸡腿?”

      他的说辞犹如板上钉钉,十分肯定,程回顿时有些拿捏不准,只说了声:“对不住了。”
      石典怒极反笑,“好!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让我心服口服!”说完,丝毫不做反抗,闭眼束手就擒。

      当下三人一起回到东岳府议事大殿上。
      东岳一贯擅长跟顾寒声做对,老东西靠在座椅里,眼角余光扫见顾寒声走进来,屁股都没抬,阴阳怪气地说:“恕老臣重伤在身,行动多有不便,望我主海涵则个。”

      “倚老卖老也给我挑个时候。”
      顾寒声今日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对任何人都格外不客气,难得从犄角旮旯里把几百年都难得见一回的君威给搬上了台面。他飞快捏出一张九州令丢出去,东岳屁股下的座椅顿时碎了个稀巴烂,程回更加吃不透顾寒声的意思了,觉得今日的顾寒声纯属一个移动的炮仗。

      顾寒声看着石典,伸手对东岳说:“把贵府的昆吾刀借来一用。”
      东岳软硬不吃油盐不进,轻蔑道:“昆吾刀乃我东岳震山之宝,一个外人岂能说看就看?我东岳颜面何在?”

      “哦?”顾寒声终于用正眼扫了东岳一遭,一侧眉毛斜斜飞起,轻声地一字一顿道:“昆、吾、刀。”
      东岳恼羞成怒,“你!”
      顾寒声步步紧逼,“拿不出来了是么?因为早在七百年前,昆吾刀就是在你手上丢了的,我倒要问问列位,身为四岳之首,轻易弄丢合族宝贝昆吾刀,还隐瞒不报,该当何罪?”

      石典皱眉,在程回耳朵边小声道:“昆吾刀乃九州第一刀,自带天地灵气,能盗走昆吾刀的人第一时间就是刀下亡魂,怎么可能呢?”
      程回心里警铃大作,本来对石典松松垮垮的钳制骤然加重了许多,低声回道:“这是四岳不传之秘,除了我和四岳,再无外人得知,连祖爷都不知道,你如何得知?”
      石典涨红脸,“你也怀疑我?”
      程回十分含蓄,“祖爷板上钉钉的事,几乎从未有过半分偏差。”

      东岳脸色铁青,后槽牙咬得邦邦响,半晌憋出来四个字,“一派胡言!”
      顾寒声倒不急了,“那就拿出来叫我们这些没长过见识的开开眼又有什么大妨?”

      这档儿,殿外忽地朝起一片嘈杂声响,人声鼎沸,不多时,四岳中其余三岳剑履上殿。
      顾寒声似乎早料到今日会有这一遭,并不十分意外,“这是……勤王之师,还是犯上作乱?”说到这里,看了石典一眼,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然后分外懊恼地叹了口气,“你们这些人眼睛真毒,趁我跟狐族的关系僵至冰点的时候,趁机来个瓮中捉鳖是不是?”

      三岳异口同声道:“属下听闻东岳遇刺,特来相助耳耳,别无二心。还望我主为我东岳主持公道,莫寒了我辈的心!”

      程回脸一沉,突然听见顾寒声密语道,“沉住气,好戏在后头。”
      他用眼角余光扫了顾寒声一眼,只见他正斜身靠在椅背上,双手还斜插在裤兜里,浑身上下有种说不上来的不自然,完全没有他平时那股子走哪儿风流哪儿的潇洒劲儿,似乎心悬一线,跟他一样也在走一步看一步,也在等待一个结果。程回知道顾寒声什么意思——他在赌。

      东岳脸色稍霁,“倘若我主执意要看昆吾刀,也得征得西岳、南岳、北岳的同意,光是老臣一人口头答应,恐怕不太合适。”
      顾寒声一笑,“那我给你看看如何?几位长老,上来吧。”

      人山人海里劈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羊肠小道,却是狐族的几位长老,还有……慕清远。
      几位长老还抬着一个极为笨重的大箱子,“哐”的往大殿地面上一扔,石典蓦地睁大了眼睛,单肩在程回身上狠狠一撞,挣开他的钳制,掌间化出一把千秋剑,跃众而出,剑尖微抖,直接刺向慕清远的胸口,怒道:“又是你!我今天便杀了你这妖人,给雪狐的弟兄们报仇!”

      慕清远等他剑尖逼近,飞快地斜身一侧,并指捏住千秋剑的剑身,针锋相对道:“石族长,被人当面拆穿阴谋,该不会恼羞成怒,狗急跳墙了吧,这破绽露得可大发了。”

      顾寒声示意东岳,“打开看看,应该不会让你失望。”
      东岳脸色一片灰白,额头的冷汗都下来了,双手颤抖地搭上大箱子的开关,“嗒”一声响,箱盖自动弹起,一把刀刃光可鉴人的砍刀静静地躺在箱底的黄色锦缎里,半分流光溢彩的迹象都没有,十分朴素无华。

      四岳顿时歇菜。
      程回看看顾寒声把手从裤兜里掏了出来,莫名地有了种“姓顾的的阴谋”成了一半的错觉。

      顾寒声蹲下去,单手提刀拄在地上,“能说实话了么?”
      东岳丢尽了老脸,犹如一条丧家之犬,“七百年前,我接到澹台州长的密令前去不周山脚下杀贼,被贼人一掌劈断了手腕,”他挽起自己右胳膊,只见他那年老松弛的皮肉上,手腕处的骨头支出一个十分别扭的角度,把手腕附近的皮肉鼓起来如同一个帐篷,“一时不慎,将昆吾刀丢在了尸山里。昆吾刀乃万年神刀,灵气充沛,但我的部下撤回后整整一年内,昆吾刀都没能自己回来。我后来再去寻找的时候,贼人已经对不周山施了锁山咒,老臣无能,不能破解,昆吾刀自那之后,就一直不在我的手上了。至于狐族的小族长不请自来,老臣糊涂,不明所以。”
      他一皱眉,十分怜惜地摸了一把刀身,“这把刀是昆吾刀不假,但它眼下只能算是一把废刀。”

      顾寒声看了一眼身高七尺的石典,想想东岳的高龄,心里默念了一遍“小族长”,不得不承认东岳这个称谓十分贴切,没毛病。
      他说:“废刀,此话怎讲?”
      东岳:“借一步说话。”

      两人遂起身去了后堂。
      东岳:“我主有所不知,昆吾刀是一把空心刀,成刀之初,是为斩尽天下贼人,先人用了毕生精力,将上古神兽獬豸的精魄封在刀身里,代表正义、公平,这是昆吾刀的灵气来源。眼下我主手里这把刀,刀背处有一条细长裂缝,是有不知什么人,用邪术把獬豸放跑了,没有了浩然正气,这把刀和市面上普通的杀猪刀也没什么两样,就是一把废刀。”
      顾寒声把刀拎到眼皮子底下,用食指细细摸了一遍刀身,果然在刀背的位置看到一道裂痕,歪歪扭扭。他闭上眼想象一番,有种奇怪的直觉——或许不是什么人用邪术将刀身劈开了一条缝,倒像是神兽獬豸挤破了刀身,自己跑出来的。除此之外,他还看见刀身上有个绝版的大美人。
      “这把刀确实挺帅的。”

      前堂里混战一片。

      慕清远不知附在了什么玩意儿上,身法大不如前些日子在地府所见的那样灵敏,招与招之间似乎忘了加润滑油,显得极为滞涩,只堪堪能胜过石典半招。
      双方你来我往,僵持不下,程回却迟迟不愿意出手帮助慕清远,他有种古板传统的原则,任何事情,交情之内,泯灭一切对错,即便是交情内的兄弟真的错了,他也不希望自己是对错的裁判官。而此时他看石典,早都发现他的每一招都仿似困兽犹斗,十分凶狠,实际上已是黔驴技穷,应付不了多久,再怎么说,慕清远的正统修为要比他高明许多,胜负只在说话间。
      倘若他再凑上去插兄弟一刀,他程回可就跟顾寒声那样铁石心肠的一个模样了,“大义灭亲”的称赞,他决定拱手送给顾寒声,他连标点符号都不要。

      顾寒声出来的时候,一柄剑擦着他面门飞过,深深刺进他身后的墙壁里。
      石典放弃挣扎,七尺男儿汉眼眶居然有点红,他收了一切招式,挺胸抬头地站在大厅中央,恶狠狠地瞪着顾寒声,任凭慕清远一掌抵在他后心处,哈哈一笑,依旧十分爽朗,说:“算我当初瞎了眼,成王败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顾寒声漠然“哦”了一声,“在你的府上搜出一把昆吾刀,几位长老可以作证。你自己也曾亲口承认过,雪狐一支和魏云举的后背上都有被昆吾刀砍的痕迹,不算人证物证俱全?还有,当时族长的备选人就你和慕清远两个人,倘若雪狐一支死于非命,慕清远在族内的认可自然就没你高,不算冤枉你吧?你认为我说的不对,你给我拿出个能服众的,把嫌疑给我洗干净。”
      石典心说真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他手攥成拳,心里一片冰凉,突然看见顾寒声似乎……轻轻地挤了一下右眼,像在对谁放电。石典那心眼儿可算有点儿活泛了,他看了程回一眼,试图得到一些别的信息,这时他又看见顾寒声以手掩鼻,轻轻地清了清嗓子。

      接着,那大尾巴狼十分拽地一挥手,“呆着干嘛?收监预备结案啊。”

      石典不委屈了,他狠狠啐了一口,骂了一声“妈的”,确保大殿之内所有人都能听清,又默默把族里那几个抬刀上殿的长老们的脸记得一清二楚,于是堂堂狐族族长,一朝成了阶下囚。东岳因为不慎丢失神刀昆吾还隐瞒不报,十分幸运地,成了石典的狱友。

      九州监就在钧天部,高在云巅之上,不费一砖一瓦,全由星芒编织而成,石典坐在牢里受苦,顾寒声、慕清远和程回几个大老爷们儿扎堆儿,躲在钧天部后花园的阴影里,凑在一起,聊、八、卦。

      顾寒声:“你想,不管幕后人究竟是谁,把东岳和狐族扯到一起绝不是偶然的,倘若没有魏云举横插一脚,幕后人最原本的目的,应该是要借刀杀人。我们手里的信息实在太少了,我们太被动。赶上石典头脑发热,拎着刀去找东岳算账,那干脆顺水推舟一把,把这两派的矛盾挑起来算了,排场越大越好。九州两个大族一起干戈,自然有人在黑暗里偷笑,马脚易露。能引出幕后主使自然很好,引不出来,那就叫那二位在里头培养培养感情呗。没事儿蹲蹲号子,有益培养身心健康。”

      程回:“你怎么知道昆吾刀不在东岳府上?”
      顾寒声十分大言不惭,“这个真不知道。瞎猫碰上死耗子,撞的,人品太好的缘故。东岳这老东西,最大的缺点是骨头太硬,不会变通,我使不动他;但他必然会忠诚于整个九州,你以为我为什么留他到现在?不就冲着他骨头里那点固执去的么?这样的人,巴不得九州长之下大家来个大团结,一定不会无缘无故挑起纷争。并且时间上也说不过去,为什么几百年前的旧事,非要等到黄花菜都凉了,到今天他才跳出来?所以一定有人嫁祸给他,那昆吾刀就是最大的疑点。”

      程回:“所以是为什么昆吾刀会在石典府上?”
      顾寒声神秘一笑,“问问他。他的馊主意。”

      慕清远:“引蛇出洞。倘若你是幕后人,然后你得到消息,石典仅凭昆吾刀的伤痕,就贸然断定仇人是东岳,而石典去报仇,又被顾寒声逮了个正着,你接下来会怎么办?”
      程回:“栽赃,还刀,物证。”

      顾寒声一摊手,“结了。”

      程回狠狠在他掌心拍了一把,“你完蛋了,石典出来一定把你大卸八块来泄愤。连我都被你搅糊涂了。”
      顾寒声自觉挺无辜,“不假戏真做成么?况且我最后都心软了好吗?”

      慕清远:“现在结了还为时过早,吸星盘里到底有什么秘密,又是什么人控制了魏云举的身体?”
      顾寒声:“别忘了,我们手里还有一张牌,杨雨亭。杨雨亭为她儿子申冤,仅仅因为看见他跟慕清远……我是说那个慕清远,搅合在一起而导致英年早逝么?那杨雨亭可真不是个平凡的女人,她长了一双能透过基情看本质的眼睛。”

      慕清远颇为自嘲地笑了笑,“我借慕清远的身体借了太久,连我都忘了自己叫什么了。”
      顾寒声:“千阳,澹台千阳。”

      程回有种奇怪的感觉,顾寒声和慕清远在不到一天的时间内,发展出了某种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奸情。

      突然,顾寒声目光一凛,比了个“嘘”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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