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兰续传（女尊）

　　颢帝登基后的第十五年初，杨筠告别了师傅师妹，回了卉州。

　　最开始只想着在卉州拼出一片天地，在贫民的街道暂时定居下来，以卓绝的点心手艺在帝都逐渐有了名气，也算是顶尖的厨师了。

　　一日，杨筠穿上之前师妹给她挑选的锦服，默背了一遍师傅求婚时候的台词，带上自己精心制作的点心，以感谢之意拜访了岳府。

　　得知岳家的少爷要亲自接见，她非常丢脸的紧张了。

　　然后这紧张很快变成了绝望。

　　岳尘病逝了。

　　在听到岳家的小少爷岳兮告知她这件事后，杨筠的脑袋便一片空白。她发着呆，没有听进去对方之后的话。

　　不，不是的，这是假的。

　　因为她之前一直在心里设想着各种各样的情况，而这只是所有想象的其中一种而已。

　　她在心里这样反复告诉自己。

　　“但我怀疑岳尘哥哥根本就没有去世。我常去找哥哥，他的身体根本没问题。”

　　啊，对啊，果然是假的。

　　好像之前的时间全部都被掐断似的，她觉得她又听到外面的声音了。

　　“前几天，有个老仆突然去世。我总觉得奇怪，偷偷去查了他的遗物。”

　　“哥哥的死我一直觉得蹊跷。”岳兮压低了声音，再次确认屋内只有她与自己两人，才开口道：“哥哥像是被卖到青楼去了，名字好像是……箜炀。而且有架箜篌确实与哥哥一并不见了……”

　　岳兮咬了咬下唇，“我知道杨姑娘和哥哥的事，所以，希望你可以帮我。自从哥哥不见了之后，家里对我管得特别严。要不是你曾在岳府呆过，她们肯定不会让我见你。”

　　杨筠颔首，她要去找，无论那个家伙在何处，是生是死。

　　“拜托姑娘，我也在准备偷溜出去的方法，最近家里真的太奇怪了，娘亲的脾气总是莫名其妙的……”

　　岳兮又说了些与猜测相关的事，杨筠一一记下，但时间不多，只决定先与各家青楼熟络起来，以便探听消息。

　　她离开岳府前，那个和岳尘有着七分相像的少年对她道：“杨姑娘……你对哥哥来说，是很重要的……你……”

　　“我知道了，我会找到他的。”

　　她在心里重复了一遍那个名字。

　　箜炀……

　　这算什么意思……

　　那之后，她利用为各个青楼提供点心的便利，搜集着与他相关的线索。

　　这是一段不长的时间，因为在芳馨楼，她很快就从顾远口中听到了他的名字。

　　虽然是他的死讯。

　　亲眼见到他的坟墓，她觉得这是个极其可笑的故事。

　　她脚步带着踉跄的跑回了贫民街的家，在黑暗里呆了一晚上。

　　杨筠是个不服输的、执拗的人。

　　她在悲伤之后，开始把痛苦转化成了别的情绪。

　　为什么会被卖到青楼？为什么死去了？一定很痛苦对吧，那么，即便你的尸体已经冷了三年，我也定会将一切调查清楚。

　　杨筠这样想着。

　　尤其是那首曲子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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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深夜，杨筠从醉月楼归家，却在检查屋后食材时见到了躲在角落颤抖的岳兮。

　　她本想等岳府再要点心、或是过一段时间之后再去找岳兮，告诉他岳尘之事的，怎么他自己先来找她了？虽说告诉了他居所，但听说岳府管得严，难不成他之前偷做的密道完成了？

　　直到她看到那少年苍白的脸和胸口的血迹。

　　岳家，莫名的被血洗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岳兮带着哭腔的话语断断续续，还留着刚经历屠杀的惊恐，“迎面就是一刀，还在我头上贴了这个。”

　　幸在岳兮之前就在准备偷跑，一直在等待机会，身上也着了些防护的薄甲，只被重击打晕，受伤却未死，等转醒的时候，只是眼前一片血腥。

　　“我们现在去报官。”杨筠见岳兮六神无主的样子，想是只记得来她这了，镇定地提醒道。正要转身，就被岳兮慌忙拉住了袖口。

　　“别……别……”少年哆哆嗦嗦地拿出一个饰物，“这个……这个掉在，娘，娘亲附近……娘……娘已经……”

　　杨筠看清了那个东西，和岳兮那张与岳尘重叠的脸，想到了那个莫名被卖去了青楼，又莫名死去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头脑一片清明，之前焦躁的心情也冷了下来。她安静地蹲下，仰视岳兮，将手盖在那簪子上，“是的，不能去报官，这个，你好好藏着。”

　　杨筠做了这么久的厨子，那个发簪的做工，还是能够分辨的。

　　怎么办？若是调查起来，很快就会发现少了一个人，而且还是岳家的小少爷。

　　她看了眼岳兮摘下来放在桌上，凶手贴在他额头的符咒。

　　她想起来，邻家那个和岳兮身材相仿的孩子。

　　“小少爷，你醒的时候，凶手已经走了吗？”

　　岳兮点了点头。

　　“那你稍微等一下，我去办点事，然后，你能陪我再去一趟岳府吗？”

　　不知道对方为何这般说，但少年被杨筠极其冷静的语气带动，依旧只点了点头。

　　杨筠出了门，然后杀了人。

　　她之前大概从来没有想到自己能这么平静地看着一个活人变冷。

　　邻家的少年虽然确实是为自家娘着想，但总想着投机取巧的方法，例如成为名妓，例如嫁给杨筠。所以被深夜叫出门，根本没有半分防备。

　　她静静地将凶手准备的符咒贴在了少年头上。

　　将岳兮的衣物与邻家少年的互换，她与小少爷一起进入密道，看着对方满脸的恐惧，念及岳府只怕还存在危险，她决定一个人进入府中。

　　放下了少年的尸体，她环顾了一眼四周，闻着血的腥，拿起了烛台。

　　会查出来的，会查出来这孩子并非岳兮，如果只是普通仆从还好，但岳兮是岳家的小少爷。

　　烧了吧。

　　这样，即便凶手能从无端的火灾推测出有人存活，但并不能判断是谁。

　　拖延时间到小少爷逃走便好。

　　死去的少年、岳家的火灾，她打算之后全全担下。

　　其实还想活着，想知道那首曲子的名字……但是，到下面去问你，也可以吧？

　　她突然笑起来，轻巧地将烛台抛了出去。

　　原来她所有的坚强，都是借口糊的伪装，当有一个完美的理由赴死，她就选择得这么痛快。

　　她从密道出了岳府，叫岳兮离开。

　　然而听到了那个少年的反对。

　　“我……刚才想好了……”

　　“我要调查这件事，对不起将你牵涉进来……”

　　那个少年脸上还带着年少的青涩与恐惧的苍白，但就是强撑着继续道：“虽然与兰门有关，但是……但是，帝都才有能管这件事的高官。”

　　“而且再过一段时间，只怕尸体和证据都会被磨灭了……”

　　“请你先避开这风口浪尖。”杨筠提了个声调，“之后再查也可。”

　　“但是……杨姑娘……你是想一个人担下来，对吧？”

　　少女沉默了片刻，只得先否定着：“但是……你得活着……”

　　“不用担心。”少年勉强扯出个微笑，“我想起来了，之前，在哥哥‘病逝’之后几个月，曾有个男人来找过我。他说，如果有一天我不想在岳家呆了，可以给我一个改头换面的机会。”

　　杨筠半信半疑地看着岳兮。

　　“我先死马当活马医，去找他，如果确实有办法，我就呆在这查明真相，如果没办法……你和我，一起逃走……”

　　杨筠见这少年倔强的模样，僵持不下，最后答应了他试上一试，但若是不成，她还是没有打算逃走。

　　她在决定杀人的时候，就没想过活着。

　　神奇的是，岳兮顶着一张新的面孔回来了，她奇怪于这是什么神奇的巫术，又想不通那个男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于是听从那个男人的提议，岳家的小少爷代替杨筠邻家的男孩，进了芳馨楼。这般，也有利于杨筠对邻家交代。

　　“去那里，我有很大机会接触贵族，不仅有利探听消息，找到靠山……而且……哥哥……以前不也呆在那里吗……名声什么的，没关系……”

　　“嗯……”

　　“对了……那个东西……我身处烟花之地，不便保管……”

　　“嗯，我会好好收着的。”

　　岳兮已经很久没有笑了，但这时候，还是从心里露出了一个笑容：

　　“谢谢你，杨姑娘。对不起，把你牵涉进来……”

　　杨筠也笑起来，对他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如果早知道这是见他的最后一面。

　　她一定会多说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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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兮死了，说是自缢。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杨筠本是想要自己死的，然而现在只剩自己活了。

　　而且必须活着，在真相大白之前，拼命的活着。

　　她开始巴结贵族，攀附权贵，小心翼翼地藏着那枚发簪与那个秘密。

　　岳尘的生辰那日，她带着贡品去了两人共同的墓地，同时打算顺道见一眼岳兮的墓，她听说了那少年的魂魄似是出了差错，想是并未散魂，打算先行观察。

　　见到了墓地上的李珞。

　　她去打听才知道，新任的大巫医到了，虽还未进行仪式，但也已经接任了一干事物，现在正全全接管了黑气的调查。

　　不是兰家人，是李家人，还是与宗主一般地位的大巫医，还就站在这墓地里。

　　绝好的机会。

　　当晚，她打算多做一份甜品。

　　她为了结实更多权贵，预约被排了个满，但她还是抽了空，特意做了一道甜点，如果以此为借口，再辗转亲自交给大巫医，她就有机会与对方单独交谈。

　　看着手里丹桂的渲染开的色泽，她发起愣来。

　　今早上去祭拜岳尘的时候，因发现有人在调查岳兮的墓，她略有心虚，并未将甜品放在那个人墓前。

　　如果明日顺利，大巫医开始调查的话……她自首后，就可以去见他了吗……

　　她觉得很累。

　　开始在陷里放芝麻。

　　她早就可以如同第一个师傅般帅气地撒芝麻了，但是手居然在抖。

　　和第一次给你做那个玫瑰饼的时候一样多呢。

　　对了，玫瑰。

　　她感觉精神在恍惚，只是在机械性的重复着做了千百遍的事。

　　等把形状不同的两种糕点放进蒸笼，杨筠趴在灶台上，非常安静地让眼泪铺满脸庞。

　　怎么之前都没有哭。

　　太奇怪了。

　　怎么这个时候哭了。

　　太奇怪了。

　　她当晚把为那个人做甜点放在了墓地上。

　　明天，或许就是最后了。

　　第二日，杨筠确定给大巫医的点心没有特别的纰漏后，将发簪贴身带着，出了门。

　　然而在她就要开口的时候，看到了李珞身后的紫衣。

　　是兰家人。

　　她突然就犹豫了。

　　随意应付之后，她并没有说出口，想再寻机会，但随后的事让她无比后悔。

　　兰门宗主与卉州州牧一并到来，还好她早已做好了准备，然而接下来那个不知名的兰门小姐，竟然发现了岳尘的事。

　　杨筠很惊慌，她觉得怀里揣着的那簪子变得格外重。

　　只好先承认一部分，另一部分，她只愿意告诉大巫医。

　　刚才为什么不说啊……她反复地自责着，她决定下一次，只要见到大巫医，不管什么状况，不再有任何猜疑和顾虑，立刻告诉她所有事。

　　但不知道兰门是否会立刻杀一个回马枪，不如先把簪子藏起来。

　　她找机会去了放食材的僻静房间。

　　她从怀里拿出那枚簪子。

　　她感到胸前一冷，然后汹涌的热。

　　她感到有个黑影在面前，拽那发簪。

　　不给，不能给，绝对不。

　　她叫起来。

　　她感觉到手里拉拽的力道没了。

　　像是用完了所有力气，记不得有多少人进来，有多少人发出声音。

　　有白色在眼前。

　　是大巫医啊……运气实在太好了……

　　“太……好了……”

　　太好了……簪子还在手里……

　　太好了……还能说话……

　　太好了……感觉……快解脱了……

　　太好了……尘……

　　我要去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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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黑气事件完结后的某天夜里。

　　他终于回来了。

　　梅州的气候实在是不适合他，冬日冷得刺骨，夏日又如同被炙烤，让他这个即受不得冻、也受不得晒的人格外想念卉帝都的冬暖夏凉。他心情愉快地漫步在僻静的巷道里，向那个每次归来都会前往的地方而去。

　　虽最开始时，曾因无法接受真相而心生怨怼，但他本身是个性格淡然之人，在最初的绝望之后，也逐渐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

　　有想保护的东西、想改变的事。

　　和想见的人。

　　夜晚的墓地尤带诡异，黑暗里仿佛随时会窜出魑魅与魍魉，然而对于他来说，反而是个人迹罕至令人自在的地方。

　　向那块特别的墓地而去，他的脚步不由得放慢了下来，看着木牌上刻着的即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略带怀念地眯起眼睛。

　　他那天干嘛把箜篌烧了……

　　年轻时候真冲动。

　　目光从木牌向下，几碟贡品置于墓前，许是已祭拜了挺久，有几个水果都变了颜色。

　　薄荷糕啊，是濂沁吧，他还是很喜欢这种素色清凉的东西，如果稍微成长一点，别那么孤高就好了。不过，和他自己小时候挺像的。

　　不得不承认以前总是自视甚高。

　　呵，这家伙怎么带这么多点心……

　　他悠哉地数着墓地上的祭品，脸上的微笑突然凝固了。

　　不会吧……

　　有一块被掰开的，隐约觉得，内里夹了很多芝麻。

　　一定是大晚上眼花了。

　　他有些颤抖地跪了下来，慎重地取了一块放到嘴里。

　　四个月前，问过帝都的情况，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三年间，在完成任务的同时，去了很多地方打听，都没有消息。

　　虽然那点心已经带了灰尘，但还是很美味。

　　手艺已经这么厉害了吗……但芝麻也太多了吧……居然还有玫瑰……

　　他明明很想笑，却感觉有啪嗒啪嗒的声音掉到泥土里。

　　其实他根本没那么喜欢芝麻，只是当年看着她失落的表情，顺势说了而已，不过确实那之后，越来越喜欢了。

　　回来了啊……为什么郝叔不告诉自己……想给他一个惊喜吗？

　　对了，她已经知道他去世了？她怎么知道的？她还知道他在青楼待过了。

　　糟糕，要怎么向她解释？实话实说吗？但是……不管了，先去看看她吧，既然还会来送甜点，说明他还有哪怕一点点的机会吧？

　　猛地站起身来，他觉得有一点眩晕。

　　现在先去干嘛来着……先去见郝叔……然后去见她，不，先去洗个澡换身行头……

　　见面怎么说呢……

　　“好久不见？”好傻。“你变漂亮了？”光想都觉得不好意思……

　　他感觉到自己脸上带着三年未有的傻笑。

　　啊，对了，告诉她那首曲子的名字吧。虽然也挺不好意思的，但是还算委婉能说出口。

　　他还不知道。

　　从此以后。

　　他再也不会弹那首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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