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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深陷此梦不复醒
壹.
我在那间大宅子里住了下来。
他一天大多数的时候都腻在我身旁,甚至一整天都不离身。
……他真的好像一个小孩子啊。我想。
我能见到的人也极少,仆人都低垂着头,来去匆匆,说话也是极简短。至今为止,我唯一能对话的只有他。
时间好像过得很快。
我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房间里呆了多久。日子单调枯燥,我的日常就是抱着玩偶看电视或看书,而他则抱着我,时不时亲吻我的脸、手指、唇……几乎是裸露在外的部位都无一幸免。
一开始时我还不习惯,有意无意的都想避开,可慢慢的也就不再抗拒了。
而每个夜晚,他都会拥我入眠。
这个男人的怀抱一如既往的令人窒息,每次我都要好好地和他争出一点可以呼吸的空间来。
每一次我睁开眼睛,映入视线的都是这间堆满了毛绒玩具的房间。
我还在梦中。
一直都在梦中。仍未醒来。
我开始望着天空发呆。
房间的窗户是那种落地窗,却是无法打开的。我望着窗外的天空,是因为在梦里的关系吗?那天总是灰白的色彩,鲜少有湛蓝晴朗的时候。
我想起梦境最初时看到的那片天空,蓝得出奇,云也白得发光。还有那片仿若无边无际的荒原……
他也发现了我近来总是对着天空发呆,有一次他终于忍不住问我:“你想出去?”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仍盯着天空,痴痴地望。
“天空没有颜色。”我说。“也看不到……云,荒野……”
男人笑了一声,听不出感情。然后他伸出手臂,从背后抱住了我。
“原来你还是想出去。”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受伤。“呆在我身边对你来说就这么痛苦吗?”
我一愣,条件反射般地摇了摇头。“不是……”
“你是在保护我啊。”我说。“而且,你是我的丈夫。呆在你身边怎么会痛苦。”
就是每天都很无聊……嗯。
身后的男人久久没有说话,只是抱着我的手臂又用力了些。
“我知道了……”某一刻,他终于开口,声音听起来有些喑哑。
“等我安排好一切,我会带你出去玩。”
……诶?
我愣住,眨了好一会的眼睛。
“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吗?”
他不是说外面有很多人都想挖我的眼睛吗……出去玩他要保护我的话岂不是更吃力?
男人低低笑了一声,这是被逗乐的愉悦。
他将我的身子扳过来直面他,那双浅茶色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他嘴角带笑,看起来很高兴的模样。
“不要小看你的丈夫。”他的话语带着一股无法忽视的自信和高傲。“他们还没有胆量敢动我的人。”
我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
……有种这个粘人的小孩子一瞬间长大了的感觉……
唔,有点不习惯。
我想。
但我看他高兴的模样,想了想,决定还是不告诉他了。
贰.
妖冶的猩红,仿佛流动的血水,又像炽烈燃烧的火焰,令人忍不住沉醉其中,流连忘返。
火瞳。
端木家族的火瞳。
“喜欢摩天轮吗?”
他的声音唤回了我的思绪。眨眨眼,视线尽头那双妖冶火瞳已经消失不见。
没有立刻回头,我仍趴在玻璃窗上,睁大了眼去望向空荡荡的游乐园。
摩天轮缓缓上升,视野也随之开阔。但任凭我如何寻找,都没再看见刚才一闪而逝的猩红。
一只手臂从背后伸来,将我捞进他怀中。男人将头搁在我肩上,小孩子似的蹭了蹭,语气很受伤:“我就知道,不该带你出来。你看,你都不理我了。”
我无语。
本来以为外出时他会正经点,没想到更粘人了。
摩天轮依旧在转动,像永不停歇的命运之轮。光影转换间伴随着巨大机械运转的呻吟,显得这座诺大的游乐园安静得近乎诡异。
今天,这座游乐园只有我和他两名游客。
当我疑惑地望向他时,男人的解释平淡无波,像是在说这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
“一想到那些人用那种恶心的眼神看着你,我就忍不住想挖了他们的眼睛。”
他说。声音淡淡的,仿佛这般残忍冰冷的话便是他爱极了我的表现。
“但我知道你不会喜欢我做这种事,所以我才遣散了游客。免得觊觎火瞳的人混入其中对你下手。”
说这话时,他目光灼灼地望着我,似乎在无声地说:求夸奖!
我看着他闪着期待的茶眸,认真地想了想,微微皱眉,道:“游乐园热闹才好玩啊。”
然而我们只有两个人。
于是气氛一僵。
我眼见着他眸中的光芒飞速熄灭,变得深沉而黯淡,其下好似有暗涌掀动。
……他好像很失落。
我心里生出歉意。他这么做是为了保护我,也是不想我因他做那种事而不开心,引起我对端木家族的族人被生生剜去双眼的记忆。
其实没关系的。
我低头,握住了男人的手。
“谢谢。”我说。
无论怎样,他都是在保护我,为了我着想。即使这是梦,隔着现实与虚幻,这种过度保护的欲望都让我清晰的感知到了,带着不知名的心悸。
梦啊,快点醒过来吧……
男子惊喜地顺势抱住我,那力道依旧大得能让我窒息。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他眯着眼,深不见底的瞳孔闪过危险的光,扬起的嘴角讥讽。
他更加用力地抱紧了怀中的人,死也不准备放手。
“我们去坐摩天轮。”他说。“好吗?”
“嗯。”我应了一声。怕他没听见,又用力地点了点头。
上了摩天轮后,机器启动。我望向窗外,直到某一刻视线尽头里出现了一双血般的火瞳。
他对我说过,端木家族之人,一双火瞳举世无双。
我在这。那我望见的另一双火瞳是谁的?
端木家族中的谁?
我想起某日我问及我那族人时,男子清冷的侧脸。他挑眉却又眯起眼眸,细密的睫毛掩住那深沉瞳孔。
“他们死了。”
他的语调极平稳而淡漠,像在宣告某种笃定的事实。
“失忆前的你因为得知这事,情绪一直很不稳定,数次试图自杀。”
我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乍听着毫无疑点,细思又觉得应该还有什么。
男人忽地转身,一把抱住了我。
“你答应过我不死的。”
他说。
我被他打断思绪,虽然脑子里也尽是残破模糊的碎片。但我也因此想起最初在医院醒来时的记忆,下意识地重复了那时的话:
“好,我不死。”
梦里的花开花落,人来人往。再怎么错综复杂,纠结缠绕,这也只是梦而已。
醒来不过一场空,自以为繁华。
我放弃了挣扎。
叁.
我早就决定不去深究身旁的重重谜团,因为这终究是梦,而我只要待梦醒来。
可本是空无一人的游乐园,为何会出现另一双火瞳?
那个人是谁,端木家族的谁。
端木家族的族人火瞳举世无双。可明明他说过,他们死了。
是事实本就如此,还是他说了谎?
我不知道。
“接下来想去哪玩,嗯?我都听你的。”
男人的声音再次唤回我飘飞的思绪。我下意识地抬头去看他,这个男人此刻看起来竟像个孩子似的笑着,偷了蜜般的愉悦。
……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低头,皱着眉想了好一会。
好像是在摩天轮最高点的时候,他忽然一声不吭地转过我的身子,吻上了我的唇。因为我走神,所以他毫不费力便得了逞。
想起来了的我再抬头去看他,却发现他一直低眸注视着我,时常深沉的瞳孔此刻清亮如水。
映着刺眼的白光,我眨眨眼。那样的眼睛,恍然让我生出种温柔宠溺的错觉来。
可惜。我知道。这是梦。
“去那。”我移开目光,找寻了好一会方才望见火瞳的位置,抬手指向某个建筑物。
知道我所指的目的地,这个男人倏然眯了眼。面上表情却仍是不变。
他温柔地应了。
“好。”
走进这间屋子,视野骤然陷入漆黑。走了几步,迎面便是吹来一阵冷风,夹杂着潮湿阴冷的味道。
身旁的男人似乎很不喜欢这种气味,屏住了呼吸。我们又往里走了一会,脚下和墙壁都有指路的荧光字体,鬼画符般潦草杂乱。
突然,一个白色的不明物体猛地从天花板落下,吊在半空摇晃。接着荧光,隐约还能看见点暗沉的红色。
被挡住了路和视线,我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这时,身后的男人笑了,轻轻的压抑的笑着。“怕了?”
我诚实地摇头。想到在黑暗里他可能看不见,又开口道:“没有。”
男人似乎是因为我的回答而有点惊讶,不过他很快便反应过来,一步跨来靠得我更紧,几乎是粘在我身上了。
我疑惑地抬头去看他。男人无比自然地把下巴磕在我肩上,蹭了蹭我的颈窝。
“可我怕。”
……
我眨眼,想了好一会才能肯定他说的应该是“我害怕”的意思,而非其他。
进鬼屋是我的选择,他会怕却还是应了我。刚才的笑难不成是他强装出来的?
这么想想,这个人还真是可爱……就像个小孩子似的。
我忍不住弯了弯唇,同时伸手去摸了摸他的头发,安慰道:“没事的,有我在这里。”
这一刻,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牵着我的手紧了紧。
于是我转头,直视前方。目光越过半空中白色的不明物体,最后与一双血色的眼睛对视。
那样昏暗的世界里,青色的光冰凉阴冷。即使我看不清她的脸,那举世无双的火瞳却仍是绝美潋滟的。
在这对视的瞬间里,她看着我,我也看着她。两双相似的火瞳隔空相望。
然后,我看见光影陆离中她的唇动了动,吐出两个悄无声息的字。血色瞳孔迸发出惊心动魄的火光。
——“快逃!”
是我潜意识里也渴望着挣脱牢笼吗?还是这具身体其实本能就是想逃离他的身旁?
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那两个字脱口而出后,便不受控制般地甩开他的手,用力地将自己抽离他的钳制。
奇怪的是他没有立刻追上来。我明明听到了他咬牙的声音。
“流滢——”
他喊了我的名字。
第一次。
可我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停顿脚步。我追着那火瞳的主人离去,从始至终都没有犹豫。
肆.
循着荧光路标的指路,七拐八绕后我终于跑出鬼屋。跑的时候不觉得,现在一停下我就不住地喘气。
手腕蓦地被抓住,我望过去,是我追着出来的那人。她是名极年轻美丽女子,并不比我大多少。但更重要的是——
她有着与我这张脸相似的面容。
“快逃!小滢。”她焦虑地望向我,语速飞快。
我被她拉着跑出几步,就停了下来。这样一来她也不得不停下。
我抬眸望着她,火瞳里映着她的影子。
“你是谁?”我问。
“端木家族的谁?”
——我的,谁?
听得我的话,她紧蹙的眉一点点化开,精致的面容抹去所有情绪。她也望着我,亦如我望着她。
“我是端木琉璃。”她说。沉静地、又带着冗长的沉痛的哀伤。“——你的姐姐。”
意料之中的答案,我没有惊讶,像是一开始我就是这么期待的。
我沉默地点了点头。
“你果然是失忆了。”端木琉璃——我的姐姐她这么说,带着不甘的笃定。如火的瞳孔满是痛楚。“唐晓翼对你说了什么?”
“他说,我是他的妻。”我回答道。“他说世人觊觎火瞳,但他会保护我;他说端木家族之人已死,我孤苦无依;他还说,他等我……”
等我爱上他。
——“他在骗你。”
姐姐上前一步,双手按着我的肩,声音沉痛而压抑着愤怒。我望着她的眼睛,端木家族一对火瞳举世无双,确实是不假的。
我在她眼里那么清晰的看见自己,全然不似在另一双茶眸中淹没无影。火一般的眼瞳烧着痛,燃着憎恨。那般真实可见,仿佛下一秒便会将空气都引燃。
“不要相信他,小滢。”姐姐呢喃咒语般地重复这句话。“他在骗你。”
你不是他的妻。他从不爱你。
我们的父亲死于他手。我们的族人因他而被人生生剜去双眼。我们的端木家族被他倾掌间覆灭,毁于一旦。
姐姐说。小滢,我们背负着血海深仇而活。
他——那个男人,唐晓翼,是我们的仇人。不共戴天。
可我不懂。
我说。
为什么?姐姐。
密如潮水的保护,像层层叠起的围墙。他伸出手将你用力困在怀里,炽热的气息与甜言蜜语都化作囚禁的铁链。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又不明白。
我望着姐姐眼中的自己,浸了血似的艳丽,站在尸山血海里,被剜了双眼的族人睁着空洞的眼眶,血泪滴滴答答,悲鸣哀嚎。
“他不过是想要葬龙骨。”姐姐笑得凄然,火瞳里烧着恨,炽烈滚烫。“不杀我们姐妹,娶你为妻,不过都是为了葬龙骨。”
我问姐姐葬龙骨是什么?姐姐摇头,不答。她望向我身后,目光里的火焰沉凝下来。
“他要来了。今天是唯一的机会。可你真的失忆了,你不会走。”
我看着她,没有说一句话。
“别信他,小滢。你不信他,他就杀不了你,取不得葬龙骨。”
“那个男人是恶魔。世界早已枯萎崩坏,亡去的族人游荡在天地,哀鸿遍野。丧失色彩,横生瘴气。这里已经没了生机。死魂捂住了云层,光透不进来的。”
姐姐望着天,又望着我,说。
她的火瞳熊熊燃烧,是这灰白世界里极夺目妖冶的赤色。是还在跳跃的、真实的。美得惊心动魄。
“唐晓翼是必须要杀掉的。”姐姐说。“不然,我们都逃不出牢笼。”
我不说话。
姐姐伸手抱着我,那样轻,那样软。抱着我的这个人像一团云,温绵地守护着我。这才能称得上是一个拥抱。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但我不说。
伸出手回抱姐姐,我不知为什么轻轻地笑了,低声对姐姐说,对不起。
“小滢,要活着。”
“嗯,我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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