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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苹果的理想
太阳慢慢升起,日光透过清晨的薄雾,从东面的山脉漏出来,我看着天空一点一点变亮。
今天是我活着的第256天,作为一颗苹果,我已经算得上成熟了。再过三个多小时,我和与我同株相生的三十七个兄弟姐妹将被果农摘下来,运往全国各地。
“老十八,你在看什么呢?”位于我头顶上的大哥问我。
“在看这片天空罢了。”
“呐,你们的理想是什么?”就在我旁边十三问道。
“唔……我希望能被留下作种。”老三说。
“人家只想一直待在这棵树上,和哥哥们在一起……”最小的三十七带着哭腔说。
二十一“切”了一声,有些不屑地说:“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啦!三十七,你也太天真了吧。”
“诶,十八,你的理想是什么?”十五问我。
我看着远方连绵的山脉,想了想,说:“我希望能被一个美丽的贵妇人吃掉。”
“哈?”我的三十七个兄弟姐妹们一起惊呼。
这倒是他们第一次如此和谐呢。
“为什么,十八哥。”三十七问我,“一直待在树上不好吗?”
“对啊对啊,你怎么急着找死?留种不好吗!”就连平素与三十七很不对头的三十四也附和它。
我就知道他们不理解我的想法。
“无论是被吃了,还是被种到土里,我不都会死吗?我没有那种‘我一个人死,带来众多生命’的伟大想法。更何况,被一个美人吃掉,感觉比在又湿又暗的泥土里面好多了!”我向它们解释。
“哈哈,十八的想法总是和我们一般苹果不太一样。”大哥笑着说。
风乍起,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果园门口传来脚步声和喧闹声,不一会儿,几个农民就进来了。
戴上手套,系上腰包,他们开始动手摘起果树上成熟的苹果。本来以为他们要到中午才来,没想到一大清早就来了。
不知怎的,心里有些不舍。大约是因为自己马上要离开这片熟悉的故土的缘故吧。
一只大手抓住我的身躯,先是一旋,再是用力向下一扯,我的脑袋猛地一痛,便被摘了下来。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的生命就要开始倒计时了。
最后恋恋不舍的看了眼远方的重重山脉和果园大门旁的鸡舍,我忽然发现就连被拴在栅栏边守着果园和鸡的平日里总喜欢无事狂吠的大黑狗,今日也似乎比往常要更讨喜些。
把故土的景色深藏在心中,我被扔进了果农的腰包里。
姑且也算是和兄弟们的短暂相会吧。
-
一片黑暗中,我能听到马蹄落在坚硬的泥地上的声音,以及赶车人的挥鞭声。
现在,我在一架马车上。经过一次分拣,大部分兄弟已经和我分开了。而那些幸运的与我装在同一个麻袋里的,也与我隔了好几个身位。
总而言之,很孤单。
也不知在黑暗中颠簸了多久,马车停下了。我感到身子一轻,装着我的袋子被提了起来。很快,麻袋又放回到了地上。
外头传来一男一女说话的声音。
“便宜些吧。这些苹果八十五法郎,怎么样?”女人说。
原来是在议价啊,我想。
“夫人哟,这些可是顶新鲜,顶好的苹果了。我早上才雇人把它们摘下来,一歇不停地赶了好几个时辰才把它们运到这集市上来。光是这辛劳费,就得值几个法郎了吧?”果园主人拍着胸脯,说“九十五法郎,不能再少了!”
“还是贵了些啊……九十法郎?”我听出了女人的声音里犹豫。
果园主人是何其精明的人。见水果摊女老板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样子,他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他将麻袋又搬回到了板车上,牵着马,冲女老板挥了挥手,满脸无奈而可惜地说:“唉,夫人,我还是不卖给您咯。反正我的苹果这么红艳,这么诱人,这市场上总会有人愿意接受我定下的价钱买走它们的。”
说罢,他作势要走。
我有些急了。说实话,我觉得这儿挺不错的。
老板也急了,忙拦下了他,说:“你这苹果看着还不赖,九十五法郎就九十五法郎吧。”
她心里自然是知道这苹果能值个好价钱的。
听到她这么说,我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果园主人数着钱,法郎相互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我发誓,现在他的脸上一定洋溢着满足的笑容——他是个十分聪明的男人,我对这点深信不疑。
确认金额无误,他把钱袋子往裤腰上一别,又把装着我们的麻袋再次从车上搬了下来,还顺便帮着水果摊老板把我们放到了仓库里。干完了这些事儿,他哼着小调儿,骑着马儿离开了。
“这精明的死乡下人。”女人轻声在背后骂了他一句,也离开了。
在仓库里待了又黑暗又孤独的一个晚上,老板把我们搬了出来,倒进了一个巨大的竹篓子里,我这才得以重见天日。我幸运地被放在了篓子的边缘处,得以见到这个集市的全貌。
明明时间还早,可这条短短的街上涌满了不少的人。左边有家买饼的小店,一个年轻女人在卖力吆喝着招揽客人。她的声音清脆的很,听上去竟与前天早晨栖在苹果树枝条上的一只鸟儿的叫声有些相似。
那是只我叫不出名字的鸟儿,唯一记得的,除了它的清脆声音以外,就是它那身漂亮的,在晨光下泛着淡淡彩色光芒的羽毛了。
右手边,是一家猪肉摊。摊主是个五大三粗的高大壮汉,满脸大胡子,与那个女人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他手上拿了把巨大的砍刀,每次落下,甚是骇人,我仿佛都能感到地面在震动。
日头高了些,市场上的人也渐渐地多了起来,到处都是说话声,喧闹得很。
这是我短暂的257天的果生中从未见过的景象。在过去的日子中,我每天所见到的,仅仅只是环绕在果园四周的山、树、天空,以及来料理果树的果园小工罢了。纵是在农忙的收获时节,也未曾见过如此多的人。这让我感到很是新奇。
水果铺的生意似乎不赖,仅一个上午,就有好几十位顾客来光顾了,在老板的大力推荐下,他们中的大部分都买了些苹果回去。
或许是处在很尴尬的边缘地带的缘故吧,那些买苹果的人并没有注意到我,甚至都极少有人把我放到手里掂量掂量。不过我倒是没感到不快或是气馁什么的——我可是要被贵妇人吃掉的苹果啊!我才不屑被那些斤斤计较的中年妇女买走呢。
“嘿,小弟。”
旁边传来一个声音,似乎是在叫我。我转过头,发现出声的是一只梨子。
乍一看到它,我实话,我是有些吃惊的。它淡黄色的果皮上有不少的褐色斑点,因为失水,有些皱了。表面也是坑坑洼洼的,其貌不扬。身上还有几处已经烂了。它的声音也有些虚弱,看来已是日薄西山了。
“您好。”
“我在这儿待了快一个月了,倒还是头一回见到你。”它的声音很轻柔,不由得让远离故土的我感受到一丝暖意。
“我是昨天才刚被采下来,运到这儿来的。”
“唔,难怪啊……你是从哪儿来的?”他问我。
我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说:“我来的时候被装在了麻袋里,并不清楚我的故乡到底是在哪个方向。不过,那里有很多山,离这边好像有些距离。”
“那里应该是东边吧。我也是从东边来的。”
我俩意外地竟很是投缘。畅谈了一个下午,我这才知道它的坎坷果生。它因为长得不够完美,所以在这里待了一个月还是无人问津,似乎是要死在这里了。
我有些同情它。
日渐西沉,集市上已经没有太多顾客了,老板开始收拾起东西,准备收摊。
一个衣着褴褛的女人牵着个七八岁的男孩,慢慢朝这里走来。他们都出奇的瘦,因而显得眼睛格外大,看着很是吓人。她右手臂挎着个破篮子,里面装着一些烂菜叶子。
二人走到水果摊前停下。女人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指着装着我的篮子,有些胆怯地问:“那个……老板……这个怎么卖啊?”
老板显然是很厌恶眼前的女子。她皱着眉头,满脸不快,用很是不耐烦的语气说:“五法郎!”
我听到女人极小声地倒吸了口气,很明显,她是被这价格给吓到了。
老板冷笑一声,用脚提了提装着梨子兄的破篮子,不屑地说:“呶,这些烂水果只要三十个苏,你买不买?”
女人犹豫了一下,弯下腰,对身旁的男孩说道:“皮埃尔,我们不要买这些苹果,买那篮子里的水果,好不好?你看,它们更便宜些,还更多呢……”
男孩恋恋不舍地望着我——或者说是我们这群苹果,点了点头。
老板伸手把烂水果一股脑儿地全部倒进了女人的破篓子里。
我急了,忙大呼道:“啊!梨子兄!”
“再见了,老弟。”它冲我笑了笑,“希望你能赶快被买走,别想我一样等太久啊……”
好不容易在这陌生的环境里找到一个谈的拢的好友,不过短短的一个小时就要离别,我心里很是不舍。但我想,能被买走,梨子兄一定是很开心的吧……
我正望着它远去的方向暗自感伤着,一个年轻朝这儿走了过来。她穿了条棕色的裙子,外头披了件白色针织钩花外套,金色的长发整齐地梳在脑后。她的脸上满是倦容,却也没有掩盖她的美丽。
“姑娘,要买些什么?”老板满脸堆着笑。
势利的女人。
“来些苹果吧。”她拢了拢衣服说。
老板很殷勤地帮她装了些苹果到纸袋里,我很幸运地被选了进去。梨子兄的话倒是有些一语成谶了。
能被一个美丽女人吃掉,也算是不错。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如果我能预见未来,那我更宁愿被斤斤计较的中年妇女,而不是被这位叫做葛蕾特·萨姆沙的美丽小姐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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