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丸论破]妄想症

　　「受身无间者永远不死，寿长乃无间地狱中之大劫。」
　　意思是做了坏事的人受身无间永远不死作为最大的惩罚，是这样......没错吧？
　　那么，身处于其中的你，究竟抱着怎样的觉悟呢？
　　............
　　......
　　...
　　「...无聊。」

　　一.

　　...好冷。
　　在被凛冽寒风侵袭的一瞬间，日向创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呼出的气息从鼻尖化成白雾渐渐飘远。
　　空气里的水蒸气仿佛完全冷凝成水了，冷风吹拂脸颊时有种轻微的刺痛感。他不经意伸舌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暗自庆幸没有遇上下雪。
　　视线被前方倚靠着校门的人所吸引。穿着与自己同样的制服，以微小的角度低着头，似乎在注视地面——或许仅仅只是在发呆。一动也不动，像是一尊雕塑。
　　...是谁？

　　「出流——。」
　　那个人出现在自己视野里的瞬间，日向朝他挥手，尽管裸露在空气中的手立刻就被冻得发红。
　　冬季傍晚的天色凝重灰暗，神座出流静静地站在那里，微微转过了头，注视着朝他一路小跑过来的身影。
　　「创，今天很晚。」
　　因为今天轮到我做值日生啊。日向如此想道却没有说出口，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出流一定、在一开始就察觉到了。
　　「对不起，等很久了吧。」
　　日向露出和往常别无二致的爽朗笑容，纵然鼻尖被冻得红红的，看起来有些滑稽。
　　「...也没有，回家吧。」神座轻轻拉过他的手。

　　日向创把身体尽可能地蜷缩进被炉里，然后发出了满足的叹息。作为房间里唯一的热源，在这种天气无论是谁都会想要飞蛾扑火般不顾一切地接近。
　　虽是在家，但是屋内也略显清冷，所谓的“家”不过只是学校附近2LDK规模的小公寓罢了。不过既然是跟神座一起，说是“家”也不为过。
　　矮桌上摆放着盒装草饼，是神座趁他做值日的时候从附近菓子屋买来的。

　　「哈啊——」胸口莫名其妙涌起的幸福感让他眯着眼睛蹭了蹭松软的被窝，像一只打盹的猫。
　　但很快，熟悉的香波气味让日向回过神，洗过澡拿着干毛巾擦拭着长发的神座动作轻巧地在他旁边坐下。
　　明明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孔，但是无论是从造型上还是气质上两个人都大相径庭，神座一头色泽乌黑顺滑如缎的长发就是区分他与日向的重要标识之一。

　　“啪”地按下开关，吹风机细小的轰鸣声立刻填满了整个房间。像往常一样，神座端坐着，接受兄长摆弄自己的头发。
　　暖风自风筒前嘴而出，日向小心翼翼地拨弄着那头乌黑浓密的长发——虽说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但每次都会感叹不愧是天才，就连发质也是天才程度的好。
　　日向几乎是以虔诚的态度对待那颗全世界最奇妙的大脑所延展的产物，柔软的指腹偶尔会碰触到神座的头皮，或者是在不经意间划过他的耳廓。
　　由于角度的关系，他并没有看清神座因为自己触摸而微微眯起了眼睛。

　　「创，今天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尽管两人就读于同一所学校。但由于神座的才能过于出众，因此并没有像普通学生一样进入班级学习，学校针对神座单独制定了特殊培训。比起正常学生，神座出流更像是校园传闻里幽灵一样的存在。
　　虽然对于全才的弟弟由衷地感到羡慕与自豪，但面对不被同学所熟知、在学校里独来独往连聊天对象也找不到的神座，日向能做的只有全心全力地注视他、陪伴他。
　　「嗯，普普通通呢...」日向歪着头思索，想要寻找让神座不会感到无聊的话题，「中午在研究所没有找到你，结果回教室被隔壁班的小泉邀请一起吃午饭了。」
　　但是日向没有意识到，在无论看什么都会觉得很无聊的神座眼里，只有跟日向有联系的事物才不会显得那么无聊——不如说，他感兴趣的只有日向创本身而已。

　　「对了，最近总感觉看东西有点模糊...难道是我视力下降了？」
　　日向打了个哈欠，浅茶色的眼瞳随即被透亮的水膜覆盖。
　　一边抱怨的时候，视线又变得模糊了起来，连同所见物的线条都变得扭曲暧昧，如同夏日里的阳炎。日向带着困扰的表情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小学的时候曾经听过某个老师说过“十八岁之前没有近视的话这辈子也不用担心会近视了哦”这样的话，不知道是不是谬论，总之日向有意无意地朝着这个目标努力。
　　其实也不是特别在意，仅仅只是想起来了才随意说出口的程度而已。

　　但是日向也没有注意到，平时不管自己说什么都一定会回应自己的神座，却罕见地没有说话。

　　二.

　　「没有才能的人就像虱子一样。

　　吸着有才能的人的血让自己变得肥大。

　　只顾自己繁殖的虱子。

　　……

　　没有才能的人们拉帮结伙，将有才能的人逼得走投无路...

　　明明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只是微不足道的存在，却不愿意承认还存在着在自己之上的人类存在...

　　于是，一味地、

　　拼命致力于将自己上面的人拉下来...」

　　「说起来，最有认同感的应该就是你了吧？

　　虽然已经是残念到令人发笑的程度，不过███████████████████████████████，

　　是这样没错吧，ヒ-ナ-タ、くん？」

　　…………

　　……………………咦。

　　......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是什么啊？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在说什么啊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说话的家伙是谁啊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啪！

　　「好痛！......左右田，你想死吗？！」
　　脑袋被人用厚重课本毫不留情地拍下来，惊醒的日向抱着脑袋以恶狠狠的眼神瞪着对方，眼角甚至还残留着生理性的眼泪。
　　「抱歉啊日向，话说你该不是做噩梦了吧，比如梦到自己便秘之类的...咕、噶哇——」
　　带着可疑表情的左右田立刻被恼羞成怒的日向报复性地勒住了脖子。
　　总之不到失禁的程度自己是不会轻易放过这家伙的...！
　　「......。日向君——，真是的，跟别人说话说到一半就睡着可不是你的设定哦？」
　　「啊...七海，抱歉，我可能是有点累了。」
　　「哈啊、哈啊..呼——.得救了，日向你这家伙...！是真的打算杀了我吗？！我们难道不是soulmate吗？！」
　　「多亏你那一下，我这边可是差点就脑震荡了啊！」
　　「stop——！不如我们接着之前的话题，继续讨论文化祭的事情吧。比起吵架，这个比较重要......我这么觉得哦。」
　　…………
　　……

　　今天也是一如既往地喧闹。
　　日向微微松了口气，被不知名情绪所紧紧束缚的心情终于得到了些许解脱。不知为何会对那个梦特别在意，即使醒来之后把梦的内容几乎忘了个精光，但是梦境带给自己那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却迟迟无法忘记。
　　就像自己还是幼童时期做的噩梦一样，明明连自己都记不清梦见了什么可怕的怪物，但那份沉重而压抑的感觉早就被铭刻在心上。
　　只是——

　　「日向君。」
　　临近放课的时间，教室的某处响起了柔和的嗓音，呼唤的正是自己的名字。
　　日向侧过头，感到许些吃惊。因为对方并不是自己熟知的人，倒不如说是连交谈次数都屈指可数的某位同学。
　　特点是看起来非常柔软的火焰造型的苍白色头发，与无论何时都保持着标准礼貌微笑的清秀脸庞。
　　「...狛枝？」
　　日向略带迟疑地叫出他的名字。

　　与狛枝交往不深的原因只是日向深感自己不擅长应付这类人。虽然初次见面时他很容易对狛枝这种脸上总是挂着微笑，举止与谈吐都称得上优雅的人产生好感，然而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与神座的暗示下，直觉告诉日向，对方并非是表象那样亲切温和的人，实则深不可测，根本无法走进那个人的内心。
　　在之后，日向便放弃了主动接近狛枝的念头。

　　平时没什么交集的人，突然叫住了自己的理由是......？

　　日向打从心底感到奇怪。

　　三.

　　「啊哈哈，真是抱歉呐...因为自己太过没用而不得不麻烦日向君什么的...果然我这种垃圾应该立刻自刎谢罪吧。」
　　耳边传来狛枝不间断的念叨，如同被蝇蚊所围绕。日向强压下内心的烦躁感，手里沉重的学习资料催促他快点回到教室。
　　他转过头瞥了一眼后方悠哉的瘦弱少年。相比起日向来说，狛枝实在是轻松到过分的程度了，摆出双手插在口袋里的姿势，一副仿佛是在走廊上漫步的悠闲模样。
　　真是的...这家伙只是因为想偷懒所以找个干活苦力吧？明明还是以“请求帮忙”为理由，结果说的倒是好听，自己却什么也没做嘛...！
　　日向在内心愤懑抱怨以表示不满。但是在同时，一丝违和感也悄然冒上心头。

　　自己跟狛枝...

　　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

　　太奇怪了。明明不应该这样的，自己所认知的那个狛枝凪斗...真的会对关系止步于普通同学的自己，做出这种过分的事情吗？
　　虽然不清楚他跟关系要好的朋友间的相处模式，但那家伙面对班上同学的时候可是夸张到恨不得把自己当成垫脚石供别人踩踏的地步了啊？
　　那么为什么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会毫不掩饰地展现出细微的恶意，做出这种可以说得上是欺负人的行为？
　　而且自己在心里也吐槽得很起劲，像是对他这种行为已经见多了而进行的惯例性吐槽。

　　难道说，狛枝他想要以“自来熟”的态度来跟自己交好吗？
　　......话说回来谁想跟这种性格恶劣的家伙交好啊？！

　　忍无可忍，日向停下了脚步。

　　然而抱怨的话语还没有说出口，就被截断了。

　　天空响起了雷鸣。
　　不同于自己所认知的以往任何一种雷鸣，轰隆作响连绵不绝的雷鸣像是某种突变异常的前兆预警。
　　日向怔怔望向窗外铅灰色的天空，昏暗的色泽让他联想到泥土夹杂着灰尘。暗色倒映在他的瞳孔里，却迟迟没有出现亮光。

　　他等待的闪电始终没有到来。

　　啊...该不会要下雨了吧？出流呢？他还在校门口等着自己吗？
　　放任大脑在轰鸣声中胡思乱想，日向拼命压抑住内心名为『不对劲』的不安感。

　　「啊哈，日向君...我想起来我刚才想要说的话了。」
　　狛枝带着灿烂的笑容开口。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似乎没有注意天边传来的雷鸣声。
　　正因如此，狛枝“无异常”的表现更让日向感到一丝恐惧。
　　「你...你在说什...」
　　「就是那个哟。」狛枝毫不留情打断了他，双手张开，保持着夸张的姿势，像是情绪高昂的演说家，「你相信世界上有不可思议之物的存在吗？」

　　「……？」
　　日向没有反应过来，难以理解地盯着狛枝。

　　「哈啊...」面对日向茫然的神色，狛枝收回了双手，以一副深受打击的姿态抱住了自己的双肩。他叹了口气，语气里有着不加掩饰的不耐烦，「日向君的脑袋唯一能起到的作用就是装饰，这一点我是明白的...但是能迟钝到这种地步也实在是出乎我的想象呢...」

　　「......哈？」
　　狛枝突如其来的语言羞辱让日向在第一时间里感到的不是愤怒，而是疑惑。
　　这家伙...在自说自话什么啊？

　　「唉...该说不愧是████吗？」
　　轰鸣声猛然大了起来，日向一时间听不清狛枝说了什么，只看见他态度高傲地昂起了下巴，表情里是满满的“不屑”。

　　「那就大发慈悲地给你一个提示吧——」狛枝心不在焉地拨弄着自己柔软的发丝，「这世上没有不可思议的事，只存在可能存在之物，只发生可能发生之事。嘛，虽然是借用了某个名人的话语。」

　　什么...可能、不可能...的？
　　日向无法将视线从狛枝脸上移开，只是不自觉地喃喃重复他所说的话。

　　像是要斩断日向最后一根思绪，狛枝以利刃般的气势靠近了他。
　　然后在日向耳边低语。

　　「████████████████████████。」

　　四.

　　不知何时，轰鸣声在大脑深处连绵不断地回响。
　　日向不知道是自己的脑袋作响还是因为外面的雷鸣。
　　保持着恍惚的心神状态与轻微摇晃的步伐，他来到与神座约定的校门口。

　　看到那个人的一瞬间，日向感觉自己的脑髓像是被细小电流经过一样，变得清醒了起来。

　　「出流。」
　　他念出了这个名字，感受发声时舌头与牙齿的交错和触碰。
　　神座出流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像往常一样，只是微微转过了头，注视着那个朝自己一路小跑过来的身影。

　　在数个冬日的傍晚，他都是这样站在凝重灰暗的天色里等待自己。

　　不过今天的情况也许有些不一样。

　　日向随意的瞥了一眼远处的天空。雷鸣声仿佛是惹人心烦的敲击声，铅灰色的昏暗天空像是被风蚀多年的石层，喀嚓喀嚓地产生裂缝，然后迅速生长成裂痕，溃烂成块状，最后化成细碎的白色粉末状消逝。
　　目光所触及的地平线也是如此，那条暧昧的界限逐渐模糊、分解，变成粒子，最后飘散到不知名的某个地方。

　　这正是“那个”的前兆。

　　「创。」
　　神座侧过了头，没有顺着日向的视线去观看奇异的景象。无机质的暗红色眼瞳紧紧注视着日向，像是为早已预测的这个时刻做出回应。

　　「如果可以，我想创造一个创被允许拥有才能的世界。」

　　「...出流。」
　　日向把视线转移到神座的脸上，却发觉在自己眼中，就连神座的脸孔都模糊不清。
　　「其实我...很高兴。」

　　「这样，」神座点了点头，像是露出了类似于放松的表情，「差不多快到预定结束的时间了。」

　　「这里也就这么结束了啊...」日向抬头看了一眼已经完全剥落的天空，原本是天空的地方充斥着柔和的白光，「总觉得有点可惜呢。」

　　「因为是最后一次了吗？」

　　「我没想到终结会来的这么快，还以为会再等个几百年的...开玩笑的，只是很怀念跟出流在一起的时候...帮你吹头发还真是痛苦啊，哈哈。」

　　「创，不可以任性。......时间到了，回家吧。」

　　「嗯。」

　　尾声-来自某处的一段对话

　　你知道了吧？

　　嗯，已经全部想起来了。
　　是的，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全部呢。不过这也是对不断循环的枯燥的日常感到乏味的表现。

　　感到...乏味？你对这无间般循环的世界已经厌倦了吗？

　　喂...！别看我这样，好歹也是拥有全部才能的啊，嘛虽然是人工制造就是了。虽然形容为无间，可是那真的就是无间吗，就是太过于枯燥了。话说回来你应该能理解的不是吗，整天说着“无聊”、“无聊”什么的...

　　这算是自我欺骗吗？...不断地、拼命地进行心理暗示，制造出虚假的认知，然后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个世界——

　　很可笑对吧？这种逃避自我的方式，简直跟只会把脸埋进沙堆的鸵鸟一样...

　　是这样没错，不过我完全没有立场去指责你。
　　毕竟“你”就是“我”。

　　双胞胎什么的设定也太普通啦，我跟你之间的关系才不止于此呢，明明就是『不仅是身体、连灵魂都相融』的存在。

　　这也是你所希望的，只有这种通俗易懂的设定才会被平庸的我不带一丝怀疑地接受。

　　啊...啊哈哈...平庸吗......

　　反感『平庸』吗？看来还是对才能有着本能的渴求呢，不过这才是我。多亏了“你”，我多少也理解了“情感”这种原本不该被我感知的事物。

　　是啊，显而易见的事——全知全能的神明居然是重度兄控什么的，这种轻小说一样荒谬的设定...

　　......

　　虽说你总算是知道了“爱”，不过说到底也只是“我”对“自身”的爱吧？不觉得有点自私吗？

　　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仅仅是“爱”这种纯粹的东西而已。

　　我赞同这个观点哦！

　　自己赞同自己，你觉得难道有说服力吗？

　　哈哈哈，别在意。不是有『一个人丧失了感情，就简直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这样的说法吗？不过在最后的最后，“你”总算是感知到了“爱”呢。由我来问可能有点奇怪——这是，HappyEnd的展开吧？

　　纠正一下你的说法，“我”所丧失的不仅仅是感情这种东西，连记忆、喜好、思考、人格都...

　　好了我知道了！我可不记得“我”是这么爱较真的一个人啊！话说上述事物都丧失了之后...那还能够被称作为“人”吗？

　　我想不能，严格来说就是人工智能了吧。正因如此，我对你上一个问题的回答是“没错，这正是‘我’所希望的、预定的HappyEnd。”

　　啊啊，这样。明明是『终于...结束了...』却莫名其妙地有种落寞感。

　　大概是因为，这是最后一次以这种形式来谈话了吧。

　　是吗，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最后，我想要对你说的话是，我爱你。

　　很想说『自己对自己告白不会觉得很恶心吗？』来掩饰害羞的心情，不过都已经这个时候了，果然还是坦诚一点比较好吧？
　　................我也爱你，比爱任何人都要再多爱上一点点的程度哦...

　　嗯，并不是不爱其他人，而是爱自己的成分更多一点点。果然，这就是真真正正的『人类』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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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呐」
　　「……听得到吗？……日向君……？」

　　然后，在最后的最后，某个人迎来了属于自己最理想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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