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江采芙蓉

　　民国二十二年。
　　顾昭回来的时候正是春日，院里桃花开得冶艳，远远望去竟似一团团燃烧着的火般摄人心魄。许念安同往常一样躺在软榻上小憩，才睡下没多久就被远处的喧闹吵醒。话语声，吆喝声，搬动重物的声音充满着整座偏园。
　　他皱了皱眉，正要发作。却见林妈小跑着进了院子，气喘吁吁道，“许......许少爷，少爷回来了！”
　　顾昭回来了？
　　许念安脑海里飞快掠过那人四年前毫不留恋的背影。“你再说一次？”
　　“......是少爷回来了。”林妈煞白着一张脸，忍痛答道。
　　他这才发现自己下意识地抓住了林妈的手腕，在紧攥下自己的指节微微泛白。“知道了，你下去吧。”
　　林妈揉了揉生疼的手腕，有些惊奇地问：“怎的？许少爷还不知道？二爷早就收到了少爷的信了，先前就吩咐各院收拾妥当......”
　　许念安不理会她，只披衣走向院门。林妈叹了口气，行礼后从后门向库房走去。

　　“安德鲁！”他忽然听见清脆的童音，“你说的叔叔就在这儿吗？”
　　“谙谙乖，我们小声一点，别吵着叔叔。”依然是记忆中那温润的声音。

　　许念安站在院门前眯了眯眼，渐渐从一片火红艳霞中辨出熟悉身影。
　　高大的青年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有说有笑地向她的方向走来，好不温馨。
　　他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凝固了，怔怔地站在那里不动，看着不远处的二人越来越近。
　　终归还是要见到的，许念安告诉自己。刚抬眼便看见一双笑盈盈的眸子正看着自己。
　　“念安，我回来了。”语气亲昵，仿佛只离开了一小会。
　　他沉默不语，青年身旁的小女孩便抢着开口，“叔叔好！”
　　许念安尽力挤出一个和善的微笑，“你好。”他弯下身子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叫什么名字？”
　　“我叫谙谙！”
　　谙谙？安安？
　　“小淘气，”青年刮了刮女孩鼻尖，“是顾忆谙，‘风景旧曾谙’。”
　　“你女儿？”许念安直起身来，问他。
　　“是，”他回答得很快，“今年就满三岁了。”
　　许念安突然觉得更冷了，伸手裹紧外衣，声音有些艰涩，“孩子母亲是肖大小姐？”
　　“是我留学时的同学，你不认识。”顾昭轻轻叹了一口气。
　　“顾大公子当真是风流人物！留洋深造也不忘风花雪月！”许念安冷嘲热讽。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当着小孩子的面这么咄咄逼人，但他就是控制不住现在的情绪。
　　“念安！你我又不是外人。人前我是顾家继承人；人后我还是顾昭。”顾昭这话说得诚恳，许念安听得却不太受教。

　　顾昭唤来仆人带走顾忆谙。小孩子察觉不到气氛的不正常，只欢天喜地地随仆从逛园子去了。
　　众人散尽后。
　　两人都再没开口。
　　时间仿佛因诡异的气氛而停滞。
　　其实许念安有很多话想问顾昭，比如他为何出国；为何有了女儿；亦或是他如此折磨他是否开心,却还是哽在喉间没法开口。他心里是希望顾昭给他个解释的，但顾昭却沉默着，像是在给许念安一个整理混乱的思绪的借口。

　　直到风儿抚落片片花瓣，顾昭的手温柔地触到他脸颊，许念安才惊觉自己在哭。

　　“我回来了你不高兴？”顾昭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为什么要高兴？许念安想。高兴他女儿可以叫自己叔叔了？高兴自己又要开始煎熬？如今这境况，顾昭最好永远不要回国。回来了徒增烦恼。
　　顾昭又叹了口气，“进去再说吧。”
　　他旁若无事的态度激怒了许念安：“顾昭，你要休息便自己回公馆。偏院地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说完径直转身，也不管前者才是这园子的主人，重重地摔上了门。
　　顾昭也不恼，面上不辨喜怒。只是将手指放在唇上，舔去上面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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