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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唐翼少年时候,天策府一支队伍入蜀,在距离唐家堡有百余里地的地方扎营,提前打了招呼,并派了六个人正装带了些礼物给唐怀信,且做拜会。唐家堡不像是成都或者洛阳、长安这些开放的大城,对说着官话的军人不太欢迎,而在唐家少年人的眼里,一切新鲜的、陌生的、朝气勃勃而又英姿勃发的人物,都像是话本里所有将月色俱潋在身周眼底的英雄,比侠客更勇敢,牵骐骥而挽苍,红衣银甲熠熠生辉。唐家的少年人里有很多自小就开始接受刺客训练,虽说距离能够独当一面出门闯荡的时候尚且遥远,但仰仗门派轻功和隐藏身形的功夫,大胆的一些已经鼓起了勇气将大人的警告撇在脑后,一再靠近那些军人。
唐翼当年十三岁,无父无母,已经要进敏堂。他平时寡言而平静,当唐家堡的大人对自己孩子叮嘱不要靠近天策军人的时候,他的师父近被唐怀信招去商议,许久不见,他懵懵懂懂的,便循着自己本能的好奇与困惑悄悄追去。
唐翼身形比同龄人单薄,手很稳,操纵机关翼的技术已经很好。这几个军人拜过唐怀信之后没有再多叨扰,牵马沿山路折返。唐翼小心翼翼跟上,飞在高处,上弦月只留了隐隐的辉光在天空和那黑翼上,空气里水汽很重,云层也厚,将剩下的那点月光也遮挡了去。
那六个人中有一个是少年人,但长枪反手握着,枪头已经比自己还高,但牵着马走那崎岖山路,脊背却也如那长枪一样笔挺。这几人将要穿过竹林之前,那少年人脚下微微停了下,回头看了一眼天空。
“昌林?”他身边的人不得不也跟着停下了,回头朝天空看了看,只看见稀薄的山雾,月色冷清得很,也潮湿得很。“怎么?”
少年军人回头过来。他的额发因为雾气而变得潮湿,贴在额头上,少年便伸手将那些粘腻的发丝搓了搓,看着指尖如沾了露水般潮湿,笑叹道:“有一只小鹰。”
里飞沙在他身边踏了下地面,马鞍上的鳞甲在潮湿的夜雾里发出细碎声响。少年天策军人杨昌林重新前旗缰绳走入竹林,风吹起几人身上的银铠,如长安的似曾相识的白色牙板轻叩,朝歌夜弦,叮叮当当,仿佛雾气也敛作了无色的霓裳。
————
五点半的时候房间里例常响起闹钟的铃声。杨昌林临近黎明才睡着,这时候正是最痛苦不堪,被子兀自蒙在头上,伸手摸索着找闹钟,却猝不及防听见一声爆裂,铃声戛然而止。
他在被子里直接懵了,然后立刻醒悟过来,挺身坐起,果然看见手边那卡通哈士奇的闹钟已经四分五裂,一只短箭插在机簧正中间,几乎是卡着两块五号电池直接将闹钟劈开了似的。
杨昌林目瞪口呆,扭头看向身后,果然看见昨夜那古代刺客装扮的人避开了正一寸寸占据屋内空间的朝阳,手里端着弩,脸色紧绷,看他回头便抬眼对视一秒,眼中甚是凌厉。
“……小哈是被恶灵附身了?”杨昌林呆愣了半天,指指已经四分五裂的哈士奇.
“小哈?”
“我的闹钟。”杨昌林严肃地点点头,“它是被恶灵附身了还是被什么恐怖分子趁我不在家的时候潜伏进来改装成了定时炸弹?它死得不明不白的,你至少得给我个理由。……那谁。”
他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忘了一个关键问题,自我唾弃了一把,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居然漏着这茬,我说,你叫什么啊?”
对方却仍是一脸警惕且冷冽的神色:“你不需要知道。”
杨昌林嘴角抽了抽:“现在屋里就我们两个,还能分清谁在跟谁说话;若是在街上,我叫你什么?‘那谁’吗?”
“只有你能看见我。”鬼刺客冷冷道,“所以不懂担心这问题。”
杨昌林呆了呆,立刻伸手攥了攥口袋,感到那孔雀翎还在里面,内心才松口气。他隐约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却又有些不甘,也沉默下来。一人一鬼之间气氛逐渐就有些古怪,等到日头再升高了一点,外面就有人敲门:“Charlie?还没起?今天没听见你那闹钟响啊,是不是没电了。”
“Charlie?”对方再敲门,知道里面的人没什么反锁的习惯,所幸就推门进来,“还没醒……”然后站在门边僵了僵,“Charlie?”
杨昌林顺着他目光看向那鬼,立刻觉得不对,“你能看见?!”
“说什么呢。”舍友好笑又困扰,“你什么时候带了个朋友留宿也不说一声,还是个玩cos的。”他自来熟地走过去,对刺客装扮的人手里拿精良的弩倍感好奇,伸手就去摸,“做的也太漂亮了,定制的?”
鬼也呆住了,杨昌林眼看着舍友还差几寸就要碰到武器,暗叫一声不好,赶紧上前一步将对方拽回来,一路往屋外推搡,“不经别人同意就别碰道具!你的礼貌被狗吃了吗!出去出去!”
那舍友兀自不甘心,推出门之前探个头过来,超刺客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眼睛都是亮的:“留个联系方式给我!我自己也拿PVC材料做过道具,跟你这个简直没法比——这弩太棒了,一定得教教我!”
杨昌林一把将他推出去,立刻关门落锁,转过身脊背贴着门板就去看那鬼刺客,一身的冷汗。
“他这不是能看见你吗!!”杨昌林压低声音咬牙,“这下好了,那家伙口风不严,到晚上全系的人就都知道我留了个古装爱好者coser在房间里留宿!”
刺客脸色原本那些冷冽已经褪成了无措,手里的武器也放低了些,愣了愣:“不对,我应该只能被拿着孔雀翎的人看见才对。”
杨昌林头疼起来,伸手抓了抓头发。对方的刺客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这事后诸葛一样的辩白完全没什么说服力,只得继续站在墙边,如同做错了事被师父罚站似的。
杨昌林看着看着就觉得心思起了变化。“算了算了。”他叹气着从门板上直起腰来,走到衣橱边捡了几件衣服出来放在床上,“你这样出去肯定不行,穿我的吧。”然后抬眼又看了看刺客,比划了一下脸上,“面具,摘了。”
对方表情立刻变了,坚决摇了摇头。
杨昌林:“那就想个其他办法。我等一会要去背书,这里再过一个小时就有阿姨过来打扫卫生,你留下还不如跟着我。”
刺客皱眉看了看床上那几件衣服,许久后勉强下了决心,抬头看向杨昌林,道:“有水没有?”
杨昌林:“清水?”
“盐水。”
“做什么?”
“易容。”
杨昌林挑眉。“哇哦。”
————
李珂那晚选在湖边背书是有她的道理在里面。D大新校区填湖大兴土木,留下的水域不过是原来的十分之一,但已经颇具规模,一眼都看不到头,周围一圈绿树环绕,杨柳依依,亭台楼榭,四季枯荣,当年填湖剩下的土方在身后堆了个山坡,也算是造了个依山靠水之势,春夏百花芬芳,秋冬万木留影,听不见几里外新区高架桥的车水马龙声,也少有摊贩进来肆扰,天然一派清净地方。
燕良生昨晚上被党宣写通讯稿,来回改了几遍,今早终于发在了官网上,早晨多睡了一会,吃早饭已经是九点半,去湖边时候与同系的人打个招呼,对方笑嘻嘻的,攀着他肩膀,调侃道,Charlie带了个表弟过来,连普通话都说不好,兴许是家里的亲戚过来叫他优秀的表哥带着感受下大学的氛围,回去立个榜样好好读书。
燕良生忍不住皱眉,对这话的真实性倍感怀疑。他到湖边的时候找到熟悉的地方,果然看见杨昌林摊着本书假装做题,一脸心不在焉,隔几秒就瞄一眼身边的人;而他身边也是果然有个拘谨的陌生青年,燕良生记忆很好,一看就知道这陌生人全身上上下下都是杨昌林的衣服,戴着个帽子。他走过去站在一边,那两人都抬头,杨昌林被抽了骨头一样斜倚着自己的包,抬手打个招呼:“呦。”
燕良生仍是看着他身边这陌生青年。对方也正抬头看着他,五官平平无奇,杨昌林那件衬衣从未好好扣过最上面的扣子,此刻在他身上却严丝合缝的,如无形的盔甲般。那帽檐也将这平淡的五官遮挡大半,只是一双眼睛在看见自己的时候愣住了,“……燕……”
杨昌林脸色倏地一变再消失,伸手按住了这陌生青年的肩膀,看着燕良生,笑道:“认识?”
他手底下的人僵了僵,然后眼神便也平淡下去,朝他礼貌地点点头。
燕良生皱了皱眉,收回视线,看着自己朋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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