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请探灵

　　墨翎回到宋宅，坐到炕上把鞋一脱，才发现脚底被扎出的洞已经黢黑发紫，哪里是感觉不到痛痒，根本就是已经麻木了。

　　墨翎掰起自己的脚掌，拧着眉，对伤口喃喃说：“你们这些狼崽子可真没良心啊，我把你们给化了，你们还把邪怨往我伤口钻。”

　　常玉和冯远宜两个墨了吧唧的黑影在外头晃荡，墨翎在屋内朝槅窗外喊：“你俩还不睡，说了馄饨白天起来再下，咋不听呢？饿死鬼投胎也没你们这么催命的。”

　　常玉挠头笑了笑，说：“墨翎，开门呗，一会天就该亮了，我们睡不着，就等吃了你的馄饨再睡。”

　　墨翎把脚从炕上放下来，趿上绣鞋，有些一瘸一拐地去开门。

　　“给你俩能的，折腾一天还没折腾够？不睡就给我去劈柴堆柴垛去。”

　　墨翎一开门，常玉和冯远宜就熟门熟路的钻进了房间，两个爷就跟被人化了骨头似的，自然而然把身子往炕上一倒，看得墨翎那个心肝眼里都是火，不由拿扫炕笤帚打他们：“你们当这是谁的炕？大姑娘的炕是让你们糟老爷们白白躺的吗！起来起来，刚扫好的炕，别给我弄脏了。”

　　冯远宜这个臭不要脸的，干脆蹬了脚上的鞋，越发往炕里面钻，还死乞白赖地说：“这么大的炕你一人也睡不了啊，哥躺躺，就躺那么一会，哎哟，今天背那女尸背的我的老腰哦……”

　　墨翎恼了，把手里的笤帚一下砸到冯远宜的屁股上，干脆连炕也不坐了，自己去坐凳子。

　　常玉和冯远宜两人倒在炕上不知在说什么悄悄话，交头接耳嘀嘀咕咕的，墨翎见他们这样鬼鬼祟祟就更加懒得搭理他们，自己去拿了针线笸箩，又拿了张黄符纸出来，开始剪纸。

　　冯远宜倒在炕上支着脑袋懒悠悠地问：“剪窗花用红纸啊，咋用符纸？”

　　墨翎顿下手中的剪子，抬起头来瞟了他们哥俩一眼，又低下头去剪纸，一边剪一边说：“镇邪呗。”

　　冯远宜半坐了起来：“镇邪？这宅子里有邪？”

　　常玉拿脚趾头怼了怼冯远宜坐起来时候裤腰后面露出来的半截裤衩。

　　冯远宜被挠的痒痒的，回过头把常玉不老实的脚趾头给一把拍掉，又回头去问：“难道妖婆知道咱们住这里？墨老妹，你别吓唬哥啊，哥还没娶媳妇儿呢！那妖婆说要老子的命，老子可不想那么早死啊！”

　　墨翎轻笑了一声，问他：“你不是说你是什么‘冯九猫’，有九条命吗？”

　　冯远宜倒真的急了，一下从炕上立起来，正襟危坐道：“九条命也禁不起这么一个大邪物跟在老子后面死缠烂打啊！”

　　墨翎剪完符纸，抻开叠纸，是个镂空的棱花形状。

　　“去给我烧盆热水来，我要放血。”

　　冯远宜问：“放啥血？”

　　常玉一下就明白过来，“是脚底的伤口进邪气了？”

　　墨翎点头道：“嗯。”

　　常玉眼下也不敢散漫了，眼睛突突盯着墨翎的脚，一下就从炕上翻了下起来，一边下地套鞋一边还催促冯远宜，“愣着干什么，没听见要热水么？咱俩一个劈柴，一个打水，你快起来。”

　　冯远宜依旧不紧不慢：“着啥急啊！你忘了平时墨翎的洗脚水都是宋金鸣那盏灯烧的吗，咱俩还劈什么柴，费那劲倒不如去把宋金鸣喊起来，就那么一会的工夫，灯火就能把水给烧热了。”

　　墨翎瞪了冯远宜一眼，“越说越没谱，你现在住着谁的屋子哪？宋大哥刚歇下，你就把人喊起来，你住腻了想被人轰出去啊？”

　　冯远宜：“人人人，一口一个人，他是人吗！要不是这小子的灯把咱们的行李给烧了，咱现在旅店住的好好的，想要热水啥时候没有？用得着咱自己烧吗！”

　　冯远宜这是把今晚受了陆香年的窝囊气也一并算在宋金鸣的头上了。

　　墨翎无言以对，冯远宜的嘴皮子真厉害，什么事都能叫他说出个理字来，墨翎再不搭腔了。

　　常玉说：“赶紧劈柴去，你又不是没劈过。”

　　冯远宜不情愿不愿的跟在常玉后面踱框出门，回头烧了一大盆的热水，又拎了一桶凉水回到墨翎屋里，墨翎已经在挑伤口挤黑血了。

　　挤出来的黑血喷溅到地上，腾腾冒着白烟，一下子就把地也给沁黑了。

　　“水！”墨翎说。

　　常玉端了掺好凉水的洗脚盆去墨翎跟前，墨翎转身就把黄符剪纸烧了丢进洗脚盆里，然后把挤完黑血的脚泡在温水里。

　　墨翎说：“地上的黑血有邪气，容易招来邪祟，一会我再化两张黄符上去，你们小心别踩着黑血。”

　　冯远宜闻言就从口袋里掏出两张黄符帮墨翎化去黑血里的邪气。

　　泡完脚，常玉又殷勤地赶紧递上干毛帕，一边帮墨翎擦脚，一边急问：“还疼么？这就算没事了吧？”

　　墨翎不好意思让一个大男人替自己擦脚，臊了脸说：“我自己来，你俩继续去炕上等着吧，我去给你们下馄饨。”

　　常玉一下把她拦住，“下啥馄饨？你的脚能落地吗你！逞啥能，又不是我想吃馄饨，是冯远宜想吃，一会我给他下去。”

　　冯远宜抱着极度怀疑地眼神扫视常玉，他下的馄饨……能吃吗？

　　眼下冯远宜也不要吃馄饨了，打着大大的哈欠，眼眶里酸出眼泪来，说：“要不赶紧睡吧，天都擦边亮了，咱们倒头一睡，怎么的也能睡到大中午，到时候再起来商量吃什么。”

　　常玉一听，倒省的他亲自动手弄灶台了，求之不得，当即就把冯远宜拉出墨翎的睡房，让墨翎好好歇息去。

　　府里众人黑甜大觉一睡就睡到了大下午，太阳都快落山了，墨翎蓬头垢面地醒来，张嘴一个哈欠就迷迷蒙蒙地弓腰去看自己脚底板上的伤。伤口的颜色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肉粉色，而且也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痛觉，好在伤口小，泡了符水又睡了一晚，那么点轻微的痛楚墨翎觉得已经算不了什么了。

　　墨翎下地穿好了鞋，端着昨夜的洗脚水开了门，正要往沟子泼盆里的水，就瞧见宋金鸣挎着个菜篮子从集市上回来，连头上的帷帽都没有摘下来。

　　墨翎泼了水，就说：“宋大哥去买菜了？”

　　宋金鸣摘下帷帽说：“瞧着你们累乏了都还没起来，我就去买点菜割点肉，又从塘子里钓了两条大鲤鱼。”

　　宋金鸣不好意思地挠头说：“不会做，还得麻烦妹子你。”

　　宋金鸣已经很久都没有对吃饭这么有兴趣了，从他成为活死人的那一天开始，他吃什么都是味同嚼蜡，就是再好的山珍海味到了他嘴里，也跟菜地里的泥没什么区别。但意外的，他发现过了百来年，最近他似乎渐渐找回了当初那种吃饭的积极与热情，他想起了他和他爹爷俩大过年在炕上一起吃炖肉喝烧酒的美滋滋时光，还有很多画面，那些菜啊酒啊，畅意人生活色生香，全都是有滋有味。

　　墨翎听了更不好好意思了，人家主人家都已经在塘子里钓上来两条大鱼，他们几个却在炕上睡得四仰八叉一点动静都没有。

　　墨翎撂了手里的铜盆就去接过宋金鸣手里的菜篮子，也顾不得蓬头垢面，反正几个大爷们也不嫌她糙，小腰一扭一摆的就钻厨房里去了。

　　宋金鸣在一旁洗菜打下手，厨房烧上柴火，烟气腾腾的第一餐要开始了。

　　冯远宜起来上了茅房，很自觉地就去后院饮骡子喂骡子，不知怎么早上起来屎尿多，又往骡子旁边的野菜地上浇了一泡尿，吹着口哨和骡子说起话，“哥哥给你的菜沤肥，明儿这里的野菜又高又绿，你吃了肯定特别美。”

　　冯远宜一边扶着他小兄弟，一边得意的继续吹口哨，觉得自己这泡尿真是给力，居然撒了这么长的时间，射出去的弧线又远又长，就跟射大炮似的，他对于这个射程十分满意。

　　突然冯远宜“哎哟”一声大叫，“哪个兔崽子拿石头砸老子的后脑勺！”

　　冯远宜赶紧抖落抖落手上不小心沾上的尿液，提了裤子，一边系腰带一边回头去找那个不要脸阴他的小王八羔子。

　　“谁！你出来！老子打不死你！”冯远宜单脚抬腿摘了自己的鞋子，举过头顶，拿着自己的布鞋四处张望，寻找嫌疑人。

　　他听见矮墙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憋笑声，为了不打草惊蛇，冯远宜猫着脚步走到矮墙边上，又悄悄踩在墙边交叠的大石块上，踮起脚尖往墙外张望。

　　一个穿着湖水绿绸衣的小姑娘蹲在墙根下面正捂嘴忍笑。

　　好啊！臭不要脸的小娘们，敢欺负起你冯大爷？

　　冯远宜一下就把脚上的臭鞋瞄准了小姑娘的脑袋，猛力一个冲击砸了下去，大骂：“小兔崽子，你妈个蛋的，太岁爷爷头上也敢动土！”

　　小姑娘倒不是被砸懵的，而是一下被冯远宜的大臭瓢鞋给熏懵的，等她回过神来，一下就嚎啕大哭了：“小姨，臭道士他欺负我！”

　　冯远宜往墙外四野看了看，也见着没她说的小姨啊，连个人影都没瞧见，冯远宜就断定是这小姑娘在虚张声势了。

　　冯远宜阴着脸说：“把老子的鞋还我，哭哭哭，你还有脸哭了你！？”

　　小姑娘一下把鞋踢的老远，叉着腰不服气地说：“你们惹我小姨生气，现在又惹我生气，哼，回头我去我小姨面前告状，我小姨就会更生气，到时候你们这些人全都得被我小姨剥皮抽筋扒骨！”

　　冯远宜喇了大嗓门，对着个蛮不讲理的小兔崽子动肝动火的，粗了脖子问：“你小姨谁啊你？你小姨还能是慈禧啊！？还剥皮抽筋扒骨，瞧把你给能的！去去去，去把老子的鞋捡回来，老子就不和你个小屁孩一般计较。”

　　小姑娘仰头缓缓扯起唇角，露出了诡异又调皮的恶作剧笑容：“我的小姨……叫陆香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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