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络

　　他们现场拍的照片，刘科死的地方就在青年桥旁边，照片拍到了青年桥的一角和下面的河。

　　监控画面显示，凌晨时分，刘科从自己的车里下来，一个人去了青年桥旁边的林子。

　　林山公园原来是有院墙的，后来市政改建，扩大面基打倒了院墙，修了许多小路，让公园从每条道都能进去。青年桥旁边的林子是散步用的，鹅卵石铺了一条小路，傍晚的时候时常有退休老人在那拉琴，但老人们不往里去，只在靠近河的路边，年轻人也都往公园里面去，林子树种的又密，实际上没什么人光顾。

　　刘科走了段路，回头看了一眼，很快到了林子边，进去前他又环顾四周，往周边看了一圈，然后进了林子。
　　他前后一共看了两次，动作都不大。一般人走夜路的时候受心理影响，听到有响动或者出于害怕都会回头看一眼，但刘科不像，反倒像是要去林子里面找什么东西。

　　今早警察去的时候什么都没发现，他身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他要去找什么？究竟是什么东西非要大半夜去找？

　　反复看了几遍回放，仍然没什么头绪，已经太晚了，周褚打算明早亲自去一趟青年桥看看。

　　出了监控室，纪乔见他往反方向走，叫住了他：“你往那走干什么？”
　　周褚手搭在后颈，缓慢地转动脖子，以缓解不适：“太困了浑身疼，下午没开车，去宿舍睡一宿。”

　　有案子的时候他们时常需要加班，有时候会加到很晚，局里有宿舍，平时没人住，他们加班太累不想回家时就过去住一宿，图个方便。

　　纪乔往宿舍方向看了一眼：“宿舍床小，坐我车吧，我送你。”

　　周褚琢磨了一下：“也行。”

　　夜色很深，周褚拖着脚走在纪乔身后，纪乔背对着，只能看见半侧的背影。她脚步飞快，就如同她外表给人的感觉那样迅速利落。而周褚则恰恰相反，他是个有些懒散的人，每天起床工作都至少要给自己洗三遍脑，告诉自己要爱岗敬业。
　　至于走路，那就更磨蹭了，要不是腿长，现在已经见不到纪乔身影了。

　　周褚看着她，想起了早上刘局在办公室跟他说的话。
　　刘局说：“她爸的事影响太大了，不是我们针对，是肯定要规避。我知道你们关系好，选你自然也有道理，这不是我说了算的，是几个领导都很器重你推选出来的，论资历、能力就你最合适。”
　　“周褚，你要知道，人都要为自己的前程考虑，我们这是为你创造机会，正好放你一天假，你好好想想吧。”
　　出门时还有人拉他：“我说，你也别心里过不去，这多难得的机会，轮到你手上就接着，我说句不好听的，就算你讲义气不接，领导的决定，你能左右？咱都是混口饭吃，最后闹得不好看落别人手里，才是什么都捞不着了。”
　　他当时什么也没说，径直下了楼。

　　正想着，很快就到了停车的地方，他拉开车门上了副驾驶。

　　车在路上开了一会儿，经过第一个红灯，周褚忽然道：“你爸的事我听说了。”
　　纪乔似乎一点也没感到意外，看起来不甚在意：“全市人民都知道。”

　　周褚仍然很正经：“刘局找过我了，他想降你的职。”
　　纪乔依然平静着：“我知道。我听说你在刘局面前力保我了。其实不用，机会到了就好好把握，别……”

　　“没事，”周褚打断了她：“我就是想说，不管别人怎么说，在我心里你都还是纪队。”

　　纪乔没说话，目视前方开车。

　　接着，周褚眼皮子一挑，转头又恢复吊儿郎当的模样，语气瞬间升了半个调：“怎么，感动啦？我跟你说我这个人，别的不行，就是非常的讲义气，你知道我小时候的梦想是什么吗，就是当大侠，我那时候枕头皮里装的都是金庸古龙。”
　　他身体一转，没骨头似地靠在窗边，安全带把T恤搓得皱巴巴，看起来有点没德行，尽管如此他一点也不在意，他觉得这叫痞中带潇洒，散漫慵懒之美。
　　就听他啧了一声：“可惜啊，新时代淘汰了快意恩仇的大侠，所以，我果断选择了当新时代的大侠——警察，哎！而且我这个人文武双全，我从小到大为人处世的原则就是一句诗，我给你念念啊：宝贝与真爱齐飞，秋水共桃花一浪。那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呐！”

　　纪乔大概实在忍不了了，正巧到了地方，她面色如灰，迅速打开副驾驶车门锁：“快点滚。”

　　把他撵下车后，纪乔连看一眼都嫌多，掉头就走。

　　七拐八绕后，她重新回到第一个红绿灯的路口，拐进另一条道上。
　　大约十几分钟后，停完车上楼。

　　楼梯道里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脚步很轻，但在空荡的楼梯间内有回声响动，声音被放大了不少。楼梯扶手上系着些瘪了一半的气球和拉花蝴蝶结，前几天这栋楼里有个年轻的小姑娘结婚，和朋友们一起布置的。
　　没一会儿，就到了家门口。

　　门在里面反锁了，纪乔没能打开，钥匙泛了锈迹，只插进去一段，门里面锁孔那端还插着钥匙，堵住了。
　　她把钥匙拔/出来，敲了敲门，在门口低唤了两声，很快，里面就传来声响，把门打开了。

　　开门的是个中年妇人，鬓角的头发花白，脖子有点前倾，面色欠佳，见到纪乔露出抱歉的笑容：“妈又忘拔钥匙了。”
　　“没事。”纪乔声音极轻，手上动作也轻，带上了身后的门。薛飘比她矮一大截，要抬起头来和她讲话，进了门，纪乔就略微弯下点腰，不让她过于吃力。

　　她从上面看，薛飘头顶的白头发要比两鬓多得多，几乎全是白的，都聚在漩涡那，不从头顶很难看到。

　　“你吃了吗，我给你下点饺子吧？”
　　“别忙了，我在食堂吃过了。”纪乔回道。

　　薛飘停了半边脚：“还是再吃点吧，单位的饭多油多盐的，没家里健康，我今天下午包的，你最喜欢的芹菜猪肉馅。”
　　纪乔没有再阻止，任凭她去忙活，她脱完鞋，去沙发休息。

　　沙发的摆放正对着门，靠墙，墙上挂了一块裱起来的书法，也正对着门：公正、廉洁。
　　纪乔无视，目光越到地板上，地上有滩水和扫了一半的碎玻璃，一只枕头掉在旁边，一角是湿的，沙发也被蹂/躏的乱七八糟。

　　她没感到惊奇，从茶几下拿出一卷宽胶带，小心翼翼把玻璃块从水里分捡出来。
　　厨房很快传出窸窣的声响，锅里的水咕嘟冒着没有加盖。薛飘现在更年期，情绪起伏很大，时常一口气没上来就开始摔东西，家里的瓷器玻璃摔了个遍，全换成了不锈钢的。老纪出事以后，她受打击记性也开始不好，经常忘事找不到东西，每次一找不到就着急头昏，血压上来就开始摔东西，是个死循环。

　　吃饭时，纪乔说道：“墙上的字拿下来吧。”
　　那是老纪的墨宝，挂了有些年了，怕薛飘看着心情不好，纪乔提过好几次，每次她都拒绝。
　　果然，她又摇了摇头：“不拿了，放着吧，怪费劲的。”

　　纪乔没再说什么。

　　薛飘筷子在碗里拨弄了两下，什么也没夹起来，欲言又止了两下：“那个，我一直想问又怕你心里难受，爸爸的事没连累你吧，单位有人说闲话吗？”
　　纪乔：“没有。”

　　薛飘连哦了两声：“那就好，要是别人说什么，你不要和人家吵，凡事也要忍一忍，别往心里去，就当没听见。”
　　纪乔抬头：“我很好，大家都忙，哪有时间八卦这个，别想太多，吃完早点睡。”

　　母女俩没有过多的交流，聊完这几句就没再说什么，简单吃完了饭。

　　第二天早上，周褚没有先去单位，他起了个大早去了林山公园。按照刘科的轨迹把他走过的路踩了一遍。
　　刚走完，早高峰就到了，他回到车里——车也停在刘科那天晚上停车的位置，这个位置没什么特别，刘科大概是随便停的。

　　早高峰太堵了，车倒出去都是个问题，他索性多等一会，闭眼仰躺在靠背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缓慢地在腿上敲击，含糊念着：“青年桥……武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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