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络

　　运河高架桥的堰堤上，围了很大一群人，路原就不宽，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马又年死了。确切的说，是梁国柱死了。

　　几个小时前，梁国柱驾车潜逃，下大桥时开的太快，拐弯时车速没降下来，猛地转弯，车轮打滑侧翻，从堰堤的围栏上翻了下去，车毁人亡。
　　他是被活活烧死的，油箱漏油着火，他被点着以后，从窗外往外，伸手往河岸边方向爬，但没爬出来，一半身体卡在车里，就着这个姿势死了。

　　“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我以前不信，但是老天爷居然一把火那这个贩毒头头给烧死了。”
　　纪乔：“所以你现在信了？”

　　“我信了，下次就让我妈拜火神去。”

　　纪乔不想知道他去拜什么神，从兜里掏出鞋带丢给他：“拿着。”
　　“我都换鞋了，你还还我干啥，一根鞋带而已，我有那么小气？”

　　纪乔：“我现在手上要是有针，就拿它缝上你的嘴。”

　　连夜审讯，他们端掉的这个，是近几年以来陆州市最大的贩毒网络，其参与人数和涉毒量让人瞠目结舌，而在今晚之前，他们甚至还没有线索头绪。

　　这些成员藏在街头巷尾，有的是出租车司机，有的是小公园里只敢在晚上出摊的卖炸串摊贩主，没人知道，他们在普通的面皮之下干过什么勾当。

　　衡山路锦绣山庄经营得非常好，是一个网红打卡地，来往客流量很大，历来人流量大的地方更容易掩人耳目，这些年来以锦绣山庄为掩体，梁国柱在陆州建立了一个组织规模很不小的贩毒网络。
　　再往上追溯，这个团伙是从子阳县发展过来的。
　　根据高层交待，他们的源头甚至能追到2007年，这些年，他们辗转于多地倒卖毒品，一开始没有组织，用了很长时间才形成现在的规模。

　　这其中最关键的人物，就是梁国柱。几个高层是从子阳县就和他一起的，后来他们把重心转移到了陆州，这个城市更大，人口密集，打工人多，有钱人也多，人多的地方，就充满了更多的可能。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就是梁国柱在陆州有一个扎稳根了的弟弟。
　　来到陆州以后，梁国柱理所当然成了最关键的人物，后来加入的人不知道他的名字，也见不到梁国柱，他们都叫他马老板。
　　刘科和武洋都是这个不配知道他名字的“基层”。

　　真正的马又年现在躺在医院里，比起烧死的那尊“小弥勒佛”，眼前这一位要消瘦太多了，蓬头垢面、胡子拉碴，头发丝上还有虱子卵，用手一挤啪啪作响，昨天晚上见到他时，其实周褚是有点不敢认的。

　　马又年一直被关在地下室里，关得太久，身体营养不良，加上昨天被看守的麻子喂的药效没过，他只短暂清醒了一会，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又睡过去了。

　　短暂醒来的这一会里，他只说了几句话：他叫马又年，2016年的时候被梁国柱囚禁在锦绣山庄的地下室里，为了不让他逃跑，他被常年喂服抑制行动力的药，吃完了就会睡不醒，浑身无力，偶尔才会清醒。
　　他还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是不是已经过了很多年了？”

　　然后就又睡了过去。

　　警察第一时间去马家抓人时，假扮马又年的梁国柱已经逃了，何映梅倒在客厅的地板上，她看起来很惊恐，但精神尚可，还给自己叫了救护车。
　　医生说她受到了很大的惊吓，除此之外其他没什么问题，因为送的及时，胎儿也平安无事。

　　一个女警留下来陪同，试图问她一些问题。
　　何映梅不说话，她好像听不进去，女警放弃了，怕会刺激到她。
　　过了一段时间，何映梅开口了，她就问了一句话：“我们家又年没事了吧？”

　　女警说没事了，于是她又呆坐。
　　一直到早上，她也没有合眼。

　　大家实在熬不下去了，趴在桌子上眯一会，周褚打电话给门口早点铺送包子豆汁，拎到办公室都狼吞虎咽，最过分的连吞都不吞了，边睡边吃。
　　有几个精神好的一边吃着在一旁闲聊了几句。

　　“你没见到，这个马又年太惨了，满身的湿疹皮肤病，没有一块皮是好的，在地下室里捂得发白，不是正常的那个皮肤白，就，挺瘆得慌那种。”

　　两个人一起叹气：“唉，何映梅是怎么发现梁国柱的？”
　　“废话，睡在一张床上，还能认不出来是两个人吗？”
　　“就你能，那你说，她是怎么知道马又年被关在锦绣山庄的呢？”

　　“那……”他还真有点说不上来了：“会不会是其实她就是想指路衡山路那个山庄，好像也不对，那她又怎么知道衡山路的，不管怎么样，她都挺不简单的。”
　　“确实不简单，马又年16年就被囚禁了，她能隐忍到现在，而且过了这么些年，还想着要救他，真是有情有义。”

　　太不简单了，何映梅一个人，这些年蛰伏在梁国柱身边，在暗地里搜寻他的秘密，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话说回来，哥哥假冒弟弟把弟弟囚禁三年，还没被发现，真是生活远比电视剧狗血。”
　　“他到底是怎么没被发现的，怎么装得这么好？除了枕边人，愣是没有人发现。咱这案子宣传部门是不是要当典型宣传？这情节可够写的了这。”

　　又有人说：“虽说这样想有点不太对，但是……她肚子的孩子，到底是马又年的，还是梁国柱的？”

　　关于各种详细，究竟如何没有人知道，尤其是最后八卦的这句，跟案子无关，就是想问也不能问。

　　逃跑的另外三个人有一个在高速收费站被抓，另外两人还不知踪影，已经下了通缉，也蹦跶不了多久了。

　　马又年彻底清醒的时候是在中午十二点多，何映梅在窗前守着他，给他洗了脸，刮了胡子。
　　马又年一直看着她忙活，何映梅问他看什么，他说：“真好，真好。”

　　相比妻子，马又年的精神很好，他让妻子把窗帘打开，外面的阳光很刺眼，他仰面朝外晒太阳。

　　咚咚咚，周褚敲响了病房门。
　　马又年跟何映梅说：“警察有话问我，你先出去吧。”

　　何映梅出去了。

　　马又年从病床上坐起来，他住在单人间病房，这省去许多麻烦。

　　周褚观察了他一圈：“马先生，现在还好吗？”
　　“谢谢，我现在很好，两位警官，坐吧。”

　　周褚坐了下来。
　　他发现，马又年虽然被阳光刺的睁不开眼，但还是很乐意朝着太阳。
　　也难怪，他在地下室里被关了几年，估计都没见到阳光，那地方一定是阴暗潮湿，暗无天日，他最渴望的，大概就是这每个人都讨厌的烈日骄阳。

　　正午的阳光实在过于刺眼，马又年好像发现周褚跟李代想躲避太阳：“不好意思，被关的时候下面太潮，到处都是潮湿虫，下雨天地上还会再起潮，都是水，见不到太阳，你们觉得刺眼的话就把窗帘关上吧。”

　　照顾下病人并不是什么大事，周褚说：“没关系。”
　　马又年坚持：“要不关一半，我看你们这个角度对着我应该更刺眼。”

　　李代过去关了半边窗帘，遮住了床尾的阳光，马又年坐的床头依然能晒太阳。

　　马又年从床头柜里摸了一个眼镜出来。
　　周褚随口说了句：“马先生近视？”
　　马又年笑笑：“有一点，看人模糊。你们是不是想问我哥的事？”

　　经过这么一遭，马又年对他哥的态度情感想必就算没仇也是带怨的，周褚于是也没婉转：“梁国柱死了。”

　　“死了？”
　　马又年闻言一愣，没什么大起伏，说道：“死就死了吧。”

　　梁家兄弟的故事，之前梁国柱假扮马又年时说过，后来周褚又在子阳县打听到了一些，内容上都大同小异，现在据马又年的叙述，他们俩兄弟的命运转折，大约就在这2007年。

　　2007年的时候，马又年已经和梁国柱分开多年，那年他的事业开始有起色，据他猜测，梁国柱似乎也是在那一年开始贩毒的。
　　2010年的时候马又年从原来的名字改成了现在的，事业一路突飞猛进，事业一忙，对于家庭就更疏忽了。这么些年过去了，马又年跟梁国柱联系本来就不多，他一忙更想不起来还在子阳县有那么个家。

　　“一直到突然有一天，我接到我哥的电话，他说，他想来投奔我。”
　　“他在电话里跟我说了很多很多，讲到小的时候我们流浪的那一阵，又讲自己这些年处处碰壁，干娘劝了他，他想通了，不想再给别人打工了，想让我给他安排一个工作。”

　　马又年说：“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再说安排一个工作也不是什么难事，既然他愿意过来跟我亲近，我自然是欢迎的，挂了电话，第二天他就坐车过来了。”

　　“一开始的时候，我哥——梁国柱干得确实挺好的，但是慢慢的我开始感觉不对劲，他喜欢在别人面前装成我的样子，是被我妻子撞破的，我太太当时也没认出来，后来晚上我们俩一合计，才搞清楚这个事。”
　　“打哪以后我偶尔留意，反正他只是过过瘾，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了他瞒着我背地干的事，才知道，原来什么来投奔我，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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