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络

　　“师傅，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李代原是想在师傅面前表现一把，哪成想一张嘴就坏了事，心里又紧张又后悔。

　　周褚又叼起一支烟，蹲在路边：“没事，正常，我头回出外勤比你严重多了，我师傅骂了我半个月。烟袋儿，到车里给我拿火机去。”
　　李代还是苦哈哈：“我叫李代。”

　　“我知道，给我拿火机去。”

　　又过了一会，烟袋子又在耳边叭叭了，他说：“这个童燕芬为什么反应这么大啊？”

　　周褚吐了一口烟，埋在烟雾里，似乎在想事情，听到这个问题，他道：“你儿子要是死在牢里，你看见警察也会堵。”
　　“可是他儿子犯法了，而且是自杀的。”
　　“那又怎样，老年人知道什么法，就是知道也不顶用，她就觉得她儿子是被警察抓了，死在警察手里了，你不能指望法律控制人的情绪。”

　　李代觉得不对，又想不到理由反驳，师傅说的对，人的情绪没有什么对错。

　　周褚目光迷离地看着远方，眼前是一片金黄的土地，收麦子的季节要来了。

　　他望着远处：“不过你想的是对的，确实有点奇怪。”
　　李代：“啊什么？”
　　周褚没给他解释，而是忽然问道：“我问你，如果你好兄弟死了，你会怎么对他父母？”

　　李代想了想，他好兄弟都活挺好，短期内应该不会死：“逢年过节多去看看吧？”
　　“如果他父母对你有恩惠呢？”

　　“那得看什么样的恩惠。”
　　“穷的时候给你钱，管你饭。”

　　李代：“那肯定会念着好，多照顾照顾，逢年过节多给点钱……”他弓着的身蹲直了，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了，看向周褚：“梁国柱跟马又年……”

　　周褚没反应，两只胳膊搭在膝盖上，指尖点了点燃积的烟灰，往嘴里送，自言自语道：“得什么关系，贴身照顾同学的妈十年，还给买房呢。”

　　他在脑子里一遍遍地过，试图寻找点漏掉的细节，他几乎能够确定，梁国柱兄弟俩跟童顺一定有某种关联。

　　正想着，被李代喊出了思绪，他发现烟烧到头了，顿时拧起了眉，又浪费了一根烟。
　　有点烦躁：“怎么了？”

　　“纪队给你打电话了。”
　　李代已经去车里替他把手机拿过来了。

　　周褚接过手机，眉毛舒展些许。

　　纪乔的声音从那一头传来，贴在耳朵上，不知道是手机收音条件的问题还是他今天太敏感了，她声音带着点别样的磁性，简短有力，只有一个音节：“喂？”

　　周褚迟疑了一下。
　　纪乔的声音属于中低音，发声位置在喉咙下方，辨识度极高而且嗓音天生就冷淡。在女性中，鲜少能遇到这样特别的音色。
　　周褚回过神来：“你那边有什么进展？”

　　“没有。梁国柱还是那样，最后一次露面后直接蒸发，杳无踪迹，身份证银行账户都没动过，我觉得很大的可能他应该没离开陆州。马又年24小时盯着，一切正常。”
　　纪乔好像话里有话，周褚问：“怎么了？

　　“马又年的公司也干净，几乎是一点瑕疵都没有，反而让人觉得不可信，真的有这么干净的人吗？”
　　纪乔最后补了一句：“但愿是我阴谋论。”
　　“你那边呢？”

　　周褚道：“童燕芬反应有点过激。”
　　“怎么说？”
　　周褚蹲的脚有点麻，换了个姿势，重心换了条腿：“我们进去的时候她说话语气带刺，这倒也正常，儿子死在牢里，难免有忌讳，内容上一直很配合，问什么答什么，都算正常，但是一提到干儿子梁国柱，突然就脸色大变，直接把我们轰了出来。”
　　不是没遇到过不配合的群众，有些人对公安部门缺乏信任，但是：“你要说因为他儿子老人家心里担忧也还可以解释，但这反应，似乎是有点太大了。”

　　纪乔在电话里短暂沉默了一下：“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我暂时还要在这边待几天，有进展告诉你。”

　　李代一直在旁边听，虽然他还没有想到那么深，但方向没错啊，这样说来也算被师傅认可了吧？
　　李代短暂的兴奋之余，周褚已经打完电话了，朝他招呼：“走了小子，还让我请你？”
　　李代赶紧爬起来：“哦——哦哦哦！”

　　当地警察给他们提供了住所，也是他们自己的宿舍，领他们过去的人说：“不好意思啊，咱们这是小地方，条件简陋，不过卫生是有保证的。”
　　已经快是深夜了，周褚疲惫不已，不在乎什么好坏，进了屋，其实条件也不差，桌椅板凳床铺空调应有尽有。

　　那同事站在门口：“不好意思空调坏了用不了，吊扇还可以用，我去给你们找个风扇去。”

　　没了空调，条件顿时就显得恶劣了，他们都正值壮年，天又热，没了空调这觉八成是睡不安稳了，他还好，蹲点时经常睡车里，没空调算什么，李代那小子还没遭过什么罪，脸色差点没兜住。

　　吊扇风说得过去，周褚搬了个凳子直接把小风扇对着他吹，李代很快就睡着了。

　　周褚在床上躺了半天，却没睡着。
　　下午他们去了一趟当年关童顺的监狱，童顺是2002年被抓的，到死一共八年，当年倒卖的毒品数量不少，还怂恿教唆他人，情节比较严重，量刑判了10年，按理说快刑满了，不知怎么就突然想不开了。

　　他死的时候是2010年，当时已经使用电子档案了，查起来很方便，对他的死没有过多描述。他还查到，童顺死前见过马又年，探监前后相差不足一周。
　　也就是说童顺见过马又年不久后就死了。

　　今夜，陆州闷热，瞧这程度，明天必定有一场大雨，不知道在几点钟落地，这场雨一下，就预示着梅雨季拉开了序幕，往后怕是没几个好天气了。
　　一辆停在路边的奥德赛悄悄打开了车门。

　　赵谦躺在第三排轮班睡觉，被同事拍醒了。他不敢睡太死，手刚一碰到立马就醒。一抬眼，不是别人，竟然是纪乔。

　　赵谦坐了起来：“纪哥，你怎么来了——哎呦！”
　　他脖子好像歪不回来了，努力了半天，只听见咔嚓一声：“完蛋！”

　　他歪脖子的样子像一只正在奔跑着就被烫死的鸡，纪乔没克制自己奔涌而出的笑意，损道：“斜眼看人，瞧不起谁这是？”
　　“我……”

　　纪乔身体转回到前座：“你两天没睡好觉，我来跟你换班，回家去睡吧。”

　　赵谦脖子咔地一下就过来了：“那我走了哈。”
　　然后屁颠滚了。

　　纪乔看向斜对面那栋房子，三层别墅，修的十分漂亮，与他们的位置仅有一道栅栏之隔——他们停在小区外面的路边车位上。
　　驾驶座的警员指给她看：“那就是马又年的家。”

　　警员说：“马又年每天七点左右出门，中午不回来，晚上时间不一定，只有他老婆一个人在家，每天早上起来买菜，屋里没有第二个人的迹象。”
　　马又年家已经熄灯了。
　　纪乔：“他们家没有保姆？”

　　“是吧，我也觉得挺朴素的，有钱人太太自己买菜做饭打扫家务，嘶，我要是有钱我就不干，我请十个保姆，上厕所都让人给我脱裤子。”
　　另一人一巴掌拍他：“你真他妈恶心！”

　　纪乔脚抻到前座靠坐上，斜倚着窗：“对他老婆有什么了解？”

　　“没什么特别，马又年老婆叫何映梅，马又年还没钱就跟着他了，感情很好，因为一直没怀孕看过很多医生，做了两次试管婴儿，现在怀孕五个月了。”
　　“哎，患难夫妻，怎么没有姑娘愿意跟着穷穷的我呢？”

　　纪乔含笑看向他：“穷则思，思则变。”
　　旁边人接话：“没听懂吧，意思就是你这样的懒狗活该穷一辈子！”

　　车里面其乐融融，闷热逼人的夜色之下，二楼卧室没有开灯，仅有月色供亮，照亮了窗台，那窗帘后面站了一个人，捧着凸起的肚子，从窗帘的缝隙看向那辆——停了好几天的奥德赛。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