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骨

　　墨荼荼甫一开口，芊芊和阿绫神色大变。

　　两人皆未犹豫，飞身而起，冲向空中，试图拿下她，可是墨荼荼受法阵保护，攻击对她丝毫不起作用。

　　手中骨笛高举，青芒流溢。

　　墨荼荼道：“闻人猜，你别怪我啊，我不能再让苏麟为我受罪了，对不起，我没能和你坚持到最后，但是你放心，今天一过，我也不会苟活的，这辈子我杀你，下辈子，你应该还会来找我的吧？那我就心甘情愿给你杀一次。”

　　她说着，眼眶止不住红了。

　　乐乐在她身后轻笑出声：“闻人猜，你看，你一直不忍心杀她，但她还是决定为了别的男人杀你，青天白曙，这世上最强的诛魂法阵，你虽然不算魂魄之体，但也没好到哪去，残喘至今，是时候有个了结了。”

　　芊芊在半空中焦急地大喊：“猜哥哥，快取龙骨！”

　　这一次，阿绫没有阻拦。

　　乐乐又道：“对啊，取龙骨吧，墨荼荼现在体内有伤，时机刚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

　　天际雷声轰鸣，电火四溢，地面上的空气却冷意胶着。

　　“荼荼，你已做好决断了。”闻人猜面色平静。

　　听到他唤她“荼荼”，墨荼荼的眼泪立刻流了下来，心跟着被掏空，一下接着一下的抽搐，又茫然，又疼。

　　“对不起啊，对不起……”

　　闻人猜温声道：“莫要难过。”

　　墨荼荼瞬间觉得自己的脑子炸开了，里面塞满各类簇簇拥拥的斑点星芒，稀里哗啦，迷迷蒙蒙，心脏只这么一小会儿，已经疼到麻木。

　　但是手中骨笛咒法未歇，她只有一念记得牢固：她要救苏麟，不顾一切代价，救苏麟。

　　不多时，就见半空中所有电光都汇聚在白雎骨笛之上，笛身青白灵光游走，刹那间拉长，幻化出一柄通体雪白的三尺长剑，剑气逼人，锵鸣震响，灼烈光华直贯云霄。

　　墨荼荼紧紧握着它，右臂前挥，剑锋划出一道凛冽寒芒，直指向闻人猜。

　　强行透支灵力过久，身体里涌起熟悉的灼烧感。

　　她泪眼朦胧的望着他，唇边缓缓溢出一丝血迹。

　　遥川之焰不知何时从她四肢分离下来，不住的焦灼跳跃，以示抗议，而她借助法阵的力量，稳稳御于半空。

　　一剑应该足够了——

　　不会有太多痛苦。

　　***

　　几乎是人随剑而动，墨荼荼速度很快。

　　最初，能听到耳边呼啸的风声，似乎还伴随了芊芊愤然嘶哑的悲吼。

　　长发随风扬起，与他相隔十几丈远，园子里熟悉的一景一物从眼尾泪光中飞速后退，仿若无声影幕，播放的全是这半年来两人共同走过的点点滴滴，随着她的御风飞驰，渐渐消散淡化。

　　最终，眼里湿凉的泪水被风洗尽，视野变得清晰。

　　她看得分明，闻人猜孑然一人，不躲不闪，似乎已经接受了她的决定，就在等她最后一击。

　　长剑悲鸣又起，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黑影倏然闪过，挡在闻人猜身前，卯足了力气，撕心裂肺的喊：“荼荼，你不能被眼斑控制，你快醒醒！”

　　墨荼荼丝毫不为所动，右手坚定执剑，左掌捻诀，劈出一道光刃。

　　光刃速度之快，仿佛能撕裂空气。

　　一击即中。

　　曾黎黎身子一扭，径直被打飞了出去。

　　墨荼荼紧随光刃之后，剑锋光芒大盛，眼见就要刺入闻人猜的身体。

　　突然，他的面前又出现了一人。

　　长剑蹑影追风，墨荼荼根本来不及看清来人样貌，就听耳边传来清晰地剑身破肉声响——

　　一切静止。

　　她有些恍神。

　　右手依然紧握剑柄，缓缓抬首——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眼花了，可仔细再看，挡剑人的样貌，衣着，打扮，神态，无一不令她分外熟悉。

　　同她一模一样的脸，却不是花栩。

　　这个“她”神色温和，眸光清亮又悲悯，静静望了墨荼荼片晌，忽然开口说了句什么。

　　没有声音，但墨荼荼听懂了。

　　——我不希望你后悔。

　　墨荼荼吓得手一抖，立时松剑，往后踉跄了好几步。

　　胸口一阵发凉，她茫然低头，霎时，心也跟着凉到了谷底。

　　雪剑刺向的人明明是闻人猜，此刻，贯穿的却是她自己的胸膛。

　　没有痛感，只看到鲜血接连不断的从伤口处涌出。

　　目光盱眙，那个“她”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心中空落落的，陡然升起许多悲凉。

　　墨荼荼力竭，腿一软，径直跪倒了下去。

　　膝盖堪堪着地，一只冰凉的手及时扶住了她。

　　是闻人猜。

　　墨荼荼双手颤抖，抓他袖袂，像要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强撑着不想倒下，身体却不受控制的前倾。

　　他屈身颙坐，让她得以倚靠在他怀中。

　　“荼荼。”他唤她。

　　墨荼荼手中力道忽地紧了些。

　　他通晓，止住了要说的话。

　　“闻人猜。”她气息微弱：“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

　　墨荼荼摇头：“那个眼斑，真的很厉害……一步一步，吞噬人心，我刚刚拿剑刺向你的时候，分明神智还在，却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是我太没用了……害了苏麟，又差点杀了你，早知道这样……不让你耗费灵力，找到仓库里的我就好了……”

　　她说着，泪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这一剑……汇集了青天白曙的大部分力量……我可能坚持不到下一次清醒……所以闻人猜……有几句话，我想现在和你说……”

　　“我总觉得，我们之间，不是那么简单的仇人关系，我对你……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恨不起来……你虽然伤过我一次……但之后对我的好，我都感受得到……刚刚为你挡剑的人，同我长得一模一样……她就是我的本心吧……”

　　“她一定是知道什么，才会宁愿自殒……也要拦下我……”

　　闻人猜静静地听着她语无伦次的表述，一言未发，末了，拢起手臂，轻轻环住了她——

　　墨荼荼只感到后心一暖。

　　他掌心轻抵她脊背，一股和缓温热的灵力徐徐渡入她体内。

　　“荼荼。”他的声音依旧清稳：“你灵元受损，不必多言，阿绫会先行带你去疗伤，等了结此处残局，我再去看你……届时，我会把你的身世，都讲与你听。”

　　心中一直渴求的真相终于近在眼前，她的眼泪却止不住：“没关系的闻人猜……其实……从我老妈去世的时候开始……我就用一根弦紧紧地绷着自己，直到现在，终于能松口气了……你去吧，如果你需要……龙骨就给你好了……就是可惜，我救不了苏麟……不过，他那个人……一定不会怪我的，欠他的……我下辈子做牛做马……”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一直紧紧攥住他袖摆的手，也跟着缓缓滑落……

　　闻人猜眸光幽沉，微微敛起，落在一直贯穿于她胸口的雪剑之上，剑芒犹存，游走不止，嘶嘶作响，他将昏睡的她姿势摆正，安放回地面，另一只手捏剑诀，对剑凌空虚划，指风递出——

　　雪剑仿佛听到了指令，即刻从墨荼荼的身体里消失，再一次出现的时候，已经疾驰向另一个方向。

　　那里，枯翎一直想往外逃，却被芊芊阻拦，花栩不知何时也已赶到，配合着芊芊一近一远攻势不断，扰得她无法脱身。

　　雪剑疾走如雷。

　　枯翎以一敌二，留了空门，剑锋凌厉，不偏不倚埋入她的后心——越鸟瞬间凄惨悲鸣。

　　而后，闻人猜缓缓起身。

　　阿绫静候在一旁，见他已所有动作，立时走近，将墨荼荼打横抱起，无声隐没。

　　枯翎息势，芊芊和花栩身影迅捷如电，分化两道流芒，退至闻人猜身后。

　　一直在空中观战的乐乐神色有些难看：“闻人猜，看来你丝毫不打算取龙骨了……那你凭白枉费千年，又图了什么呢？”

　　闻人猜望着她，神色清淡：“这世间万物，只要我想，皆可徐徐图之，区区龙骨，自当不在话下……倒是阁下，费尽心机，步步为营，布了如此一盘劣阵散沙，几近全军尽没，自己却躲在凤翼罗盘之中，不肯以真身示人，又是所图为何？”

　　他此言一出，仿若一记惊涛拍岸，乐乐的神色霎时变了。

　　“你怎么知道凤翼罗盘？”

　　“这世上万千蔽身法门，能令我费如此一番周折破解其中玄术的，非它莫属。”

　　乐乐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你说什么……你破了它？”

　　“隔空渡灵力破障，也并非什么难事。”

　　“这么说，你之前什么都不做，其实都是在……”

　　“不巧。”闻人猜道：“除去荼荼的自殒，一切尚在意料之中。”

　　乐乐面色惨白。

　　她立于天边熠煜火红的晖光之上，警惕的四下张望查找——仓库之内一如既往阴森幽暗，角落里站着毕恭毕敬的刘演，空地中央摆放着盛了许多玩偶熊的透明玻璃容器，容器一旁，苏麟倚趴在地，早已疼晕了过去。

　　而让人最为有安全感的两道厚重铁门，也不动如钟的死死封锁，不见分毫异常。

　　她的心稍稍放下了些，目光移转回地面，冷笑：“闻人猜，你是在唬我吗？凤翼罗盘里的奇门玄术，都是上古神明所布，称得上天下间最厉害的栖身屏障，你一介凡夫，这么短时间内就破解了它，我到底该不该信呢？”

　　话音将落，她忽觉眼前一黯——幻境里的景象如同撑破的泡沫般卒然消散，紧接着，耳边轰鸣声起。

　　乐乐反应飞快，即刻闪身侧避，可还是被突然飞起的玻璃容器扫到左肩，她一声痛哼，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容器刚与她擦身而过，竟像长了眼睛般，又疾退回来，直撞她面门，她迫不得已，仰身躺倒，试图先避开这一回，此举正中容器下怀，它堪堪飞到她身体上方，止住前滑之势，直直向下砸落。

　　乐乐本想侧滑出去，却发现自己已被定在了原处，丝毫动弹不得。

　　她心下大骇。

　　容器下坠之势不止，随着与她距离越来越近，猛地拂带来一股炽烈热流——

　　乐乐周身一凛，颤抖绝望的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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