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异质

　　阳光沿着屋檐直直切下，在地面上成了一道利落的光线，屋外蒸腾的热气吹进了徐秋夫的茅草屋里，她大汗淋漓，这般酷暑令原本就身体不适的徐秋夫，整个人更心烦气躁起来。

　　果然不该多事，自从那日离开红山，她便觉得自己气场有些紊乱，怕是受到那位贵客遗留下来的怨气影响。

　　不仅如此，徐秋夫浑身酸痛，就连提笔都会颤抖不已，更何况为人针灸？因此连着几天生意都没办法做，害得不少上门求诊的病患白跑一趟。

　　穆怀为了红山之事成天东奔西走脚不沾地，无暇打点徐秋夫的生活，原本徐秋夫一个人过日子惯了也不算什么，更何况穆怀从头到尾都没有义务照料她的起居，不过是闲来无事又看不惯她的邋遢懒散，这才出手整治，因此徐秋夫并没有怨言，只是有点怀念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
　　不巧她身体欠安，万事不能，只能整天躺在榻上静养。

　　幸好家中存粮还够，又多亏山脚下几位热心的大婶每天为她料理三餐，不然无法开火的她就要饿肚子了。
　　江大娘便是其中之一。

　　不像其他大婶和她原本便有交情，她与江大娘只可算是点头之交，这次江大娘会主动帮提议帮忙，实在出乎徐秋夫意料之外。

　　经过几天下来，徐秋夫跟江大娘越来越熟悉，聊的话题也渐渐不再局限于天气这类言不及义的客套内容。
　　她们相识不久，也不常见面，但是缘份就是如此，不一定要时间的累积才能知心，交浅却能言深的惊喜让她们相谈甚欢，契合不已。

　　这一天，婆婆妈妈们聚集在徐秋夫家中，大家说好了今天要煮顿丰盛大餐给徐秋夫打打牙祭，因为她已经很久没有过生日了。

　　不过她们不知道的是，她们所张罗筹划的大日子并不是徐秋夫真正的生日，一个人的生日蕴含着许多意义，若被有心之人得知，可以为善也可以为恶，而徐秋夫身份特别，在外头和许多非人结下了梁子，她自然不可能轻易透露自己的生辰，就连穆怀当初想要讨个写有她生辰的草人护身都不可得，由此可知她十分谨慎看待自己的人身安全。

　　“秋夫娘子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有没有合意的对象？”有人按捺不住长期以来的好奇。
　　“若是担心没有家中长辈为你做主、打点，你大可不必客气，在场的大娘们都可以当你的家人，不要轻易蹉跎缘份。”

　　“先前替你到医卢看诊的那个公子气宇轩昂，贵气十足，活脱脱是画里走出来的风流人物，你可别错过了呀！”

　　“那公子说是你同门，与你一起学医一起长大，你们该不是私下里互许终身了？”
　　“若是连那样的人物你都看不上眼，咱们也没其他更好的人选了。”

　　对于众人三言两语，徐秋夫只是微微一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一切都是要看秋夫娘子自己的心意，你们就别瞎操心啦！”江大娘婉转笑道。

　　“是啊，前些时日也有不少人向我打听，我一律只说这得郎有情妹有意，我一个外人不敢随便瞎牵红线，更别说穆公子的出现，大家心里都有谱了。”有人开始附和。

　　也有人不甚苟同，“不过是该认真考虑考虑，一个女孩子家无依无靠，早点找到良人有个寄托才好。别说这夜半枕边无人冷清，弱女子独居在山林之内总是不安全，穆公子挺好的，秋夫娘子得施展点手段把他给抓牢。”

　　“那穆公子为人正派，就算要娶也会备妥礼数，到时大家都会听到好消息的。”
　　穆怀要是知道自己被这样和她凑成一对，肯定不会再自愿替她看诊了。

　　江大娘挑着豆芽，慢条斯理说道：“人各有命，秋夫娘子医术了得，自己一个人逍遥自在，又何必强求步入家庭，束缚手脚？再说，有了伴未必就是良伴，死在丈夫手下的女子何曾少过？”
　　这番话立即引起在场众人共鸣，开始互相抱怨起家里那口子的恶行恶状，还有儿女们是多么不成才，接着又八卦起哪家的媳妇被恶夫打得鼻青脸肿，三五天出不了门见人。

　　提到了医术江大娘这才突然想起，“秋夫娘子，近日可有个姓涂的布商上门求诊？”
　　“姓涂的布商？”

　　“唉，约莫三十四、五，体型矮胖，笑容满面，”江大娘想了一下，“他的口音很重，是北边下来的人，在湘宫寺一带挺有名气。”
　　“好像没见过这样的人。”徐秋夫摇摇头，“您和那涂老板是什么关系？”

　　“也称不上什么关系，就是前几天去跟他买布，听他提起莫名犯头疼，看了许多大夫都医不好，便劝他来找你，我只是想知道他有没有听劝罢了。”
　　知道自己的善意没被采纳，江大娘略觉可惜，便不再多说什么。

　　湘宫寺…徐秋夫心里画起了地图，那儿离红山不算太远，说不定这姓涂的布商体质比较敏感，受到了那事的牵连，看来她就算拖着病体也要走这一趟了。

　　徐秋夫言出必行，送走了大婶们，她抬着僵直酸痛的手臂，勉力换上了整齐干净的长衫，从地板的暗格掏出一颗药丸，一口吞下。
　　只希望这剂猛药效力能撑久一点，药效过后的痛苦能来得晚一些。

　　不同于前些时日的艳阳高照，今天风清气爽，正是逛市集的好天气。
　　服过了秘药，徐秋夫身子顿时舒爽许多，她边走边随意看着摊贩们摆出来招揽客人的各色物事，希望能分散心思，不再去想身体不适。

　　最终她停在一处卖花的摊位前。
　　“想跟大娘请教，要上哪儿去找卖布的涂大哥？”

　　“你问那涂富旺啊，他好几日没来了。”体态丰腴的卖花婶脸色暗了下来，但看这清灵的公子哥儿十分顺眼，令她想起了年轻时的情人，便打起精神搭理了几句，“他怕是不久人世了，可怜正值壮年啊……”
　　徐秋夫蹙眉，这事态居然这么严重？

　　“大娘可知涂大哥家住何处？”
　　猜想这公子哥怕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卖花婶突然顾左右而言他，“公子是否已有婚约？我家女儿不像我这般肥肿，窈窕得很，不知有没有缘份和公子结识？”

　　“在下已有婚约在身，多谢大婶抬爱。”
　　徐秋夫随便搪塞过去，她知道这姓涂的病情肯定有些内幕，卖花婶才会转移话题，避而不谈，既然如此，那她更要一探究竟。

　　“涂大哥的远房亲戚和在下相识，托在下为他带话，所以才冒昧向您打听，请您知无不言。”语毕，徐秋夫塞了个小锦囊给卖花婶。
　　“不是我想隐瞒什么，只是老涂这事实在……”卖花婶欲言又止，打开锦囊看了一眼，嘴边添了些笑容，她迅速将锦囊收好，怕给别人瞧见。

　　卖花婶环顾四周，待路人走过后，压低声音说道，“您可别张扬，要被人听到了，我可是会被当成疯婆子看待，就连生意恐怕也做不下去。”
　　“这个自然，您尽管放心。在下并非多嘴之人，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若涂老板最后有个什么不测，我也得帮忙处理才行。”话声一落，徐秋夫又再多塞了个锦囊过去。

　　见徐秋夫出手大方，卖花婶也不再故弄玄虚，将她所知一切娓娓道来。
　　那是很普通的一日，市集一如往常的人声鼎沸，卖花婶也一如往常的招呼着不多不少的客人。
　　这再也平凡不过的画面中，独独缺了一角。

　　卖花婶担心看着一旁空出来的摊位，这老涂虽然偶尔不去夕市，但湘宫寺的生意他可是一天也没落下过，怎么会没打声招呼就不见人影？

　　一直到快要收市，涂富旺才出现，但他魂不守舍、蓬头垢面的模样，叫众人大吃一惊。
　　涂富旺一向都是整整齐齐、神采奕奕的，今日变成这副模样，大伙儿好奇想问，却也不敢多问，就怕他沾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会连累到自己。只有卖花婶仗着平日深厚的交情，鸡婆上前关心。

　　“我说老涂，你这是怎么回事？平常那干干净净的模样上哪去了？”卖花婶叫住了涂富旺。
　　涂富旺像是没听到，摇摇晃晃一直往前，也不知道是要去哪里。

　　卖花婶知道事情十分不对劲，也顾不得自己摊位还没收拾干净，连忙跟了上去。
　　不管卖花婶怎么叫，涂富旺就是不理。
　　眼看涂富旺离市集中心越来越远，一旁行人也越来越少，卖花婶心想万一出了什么事她可找不到帮手，便一把抓住涂富旺，不让他继续前进。

　　这一抓，涂富旺一个重心不稳，狼狈跌坐在地，抓着他的卖花婶也连带摔了一跤。
　　“要死了你这臭老涂，我这把老骨头不像你年轻力壮禁得起摔啊！”气坏的卖花婶滔滔不绝数落着，一掌便朝呆坐在地上的涂富旺用力打去，“不来扶我还愣在那儿做啥呢！”

　　经这一掌，涂富旺像是大梦初醒，怔怔看着卖花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您这是怎么了？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才要问你怎么了？不但没出来做生意，还装这副样子出来吓唬人，弄得大家以为你中邪了还是撞鬼的。”
　　一听闻此话，涂富旺想起了恐怖的回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我恐怕真是撞鬼了……”
　　卖花婶吓了一跳，”你别瞎说，这不能随便开玩笑的。”
　　“我昨儿个回家时，在红山上遇见怪事了。”

　　“你每天回家都走那条路，没听你提过有什么不对劲的。”
　　“这回可真不同，我遇到了一头会说话的怪兽，它被陷阱困住要我救它，我吓都吓死了哪敢靠近，原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涂富旺终于找到可以倾诉的对象，开始竹筒倒豆似地说起自己遭遇，“结果我整个晚上都梦到那头怪兽，浑身是血向我求救，我不知折腾多久才睡着，醒来就发现和您一起在这里了。”

　　卖花婶听了心头砰砰跳，这妖怪之事她向来最为害怕，没想到涂富旺流年不利遇上了，她连忙要陪涂富旺去庙里消灾解厄，请神佛帮忙向妖兽转达歉意，以杜绝后患。

　　涂富旺犹豫片刻，“还是算了吧！只是睡不好梦游，过去的事情忘掉就好，明天就没事了。”
　　虽然他嘴巴上是这么说，但卖花婶心里雪亮，明白是涂富旺舍不得把辛苦赚来的血汗钱拿去供奉神明，求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实现的愿望。

　　拗不过铁齿的涂富旺，卖花婶只好由得他去，没想到接着几天都听他抱怨头疼欲裂，后来就不见他出门做生意了。
　　“您可有上门探望过？”徐秋夫问道，这涂富旺近况如何，也许只有卖花婶知道。

　　“我可不敢，去他家要经过红山，谁知道上回他遇到的妖怪还在不在那里，”卖花婶顿了一顿，“你绕过红山后有一座村庄，要找老涂的话，可以直接问里头的人。”

　　谢过了卖花婶，徐秋夫盘算着该如何收拾善后。
　　照穆怀的说法，那涂富旺得罪的可不是什么妖怪，而是神兽白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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