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异质

　　心不在焉拨弄着捣钵，一个不小心，里头药粉便撒个满桌，徐秋夫连骂的力气也没有，只是慢条斯理收拾干净。

　　从黛儿的回忆里醒来已经过数日，她镇日觉得昏昏沉沉，四肢酸软，想出门打探消息却始终提不起劲。

　　穆怀说的一点都没错，她浑身上下都好难受，幸好穆怀天天给她灌药，她的痛苦才日渐减缓，否则她此时肯定是生不如死。

　　她知道穆怀在外头设了结界，不让她离开草庐一步，其实不劳他费心，她根连从房间走到门口的力气都没有。

　　这几天穆怀替她到医庐看诊，不知道顺不顺利、来求诊的病患满不满意，他们会如何猜想他和穆怀的关系？徐秋夫胡思乱想着。

　　“秋夫妹子，愚兄来给你报信了。”
　　徐秋夫唉了一声，没有搭话。

　　“怎么这么无精打采？夜里又去哪儿逍遥痛快了？”斯僧平在徐秋夫面前飘啊飘的，看起来心情不错。
　　“你明知道我不是夜夜笙歌的人，想用这话引我斗嘴还远远不够呢……”徐秋夫懒懒说着。

　　“你倒是快打起精神，把那黛儿娘子赶紧解决干净，”斯僧平试图抓起捣杵，刚要触及却又穿透而过，“你在这儿傻傻待着，却没想到外头一堆小娘子成了伤兵，每个都要死不活的。”
　　“但都没死是吧？”

　　“你要改行去当铁口直断吗？猜得倒是挺准。”斯僧平集中心力，这回居然稍稍移动了捣杵，虽然只是瞬间，但是已经令斯僧平雀跃不已。

　　“看兄长来时心情不错，想必事态不算严重，”徐秋夫揉揉眼，一阵睡意涌上，“你功力看来又进步许多，等大功告成那天，就来我这儿帮忙吧，我一个人应付不了那么多病人。”
　　“燕雀安知鸿鹄志？我岂能帮凡夫俗子端捧药碗？”斯僧平摇摇头，正经八百说道。

　　“你是怎么进来的？”徐秋夫半阖着眼，懒懒说着。
　　“方才我看槐木仙设了结界，我进不来，只好循着仙气找到他，他好和善啊，一点都没有大仙的高傲，给了我一道符咒，说是让我来陪你聊天解闷。”斯僧平兴奋不已，脸颊两团肥肉晃动，俨然成了穆怀的死忠支持者。

　　讲了那么多次，斯僧平还是改不了称呼穆怀为槐木仙的习惯，徐秋夫也懒得再说他，打了个呵欠，顺道赶客，“是是是，该听的消息也听了，哥哥你就先回去吧，我好困啊……”

　　“相信你也知道那黛儿已无杀人之心，但放她逗留人世伤害无辜实在不妥，睡饱了就赶紧请槐木仙帮忙解决，这事光凭你是不行的。”斯僧平知道向来好客的徐秋夫会下逐客令，八成是身子已经挺不住，只好随便交代了几句，见徐秋夫已经半梦半醒，便不再多言，悄悄离去。

　　没过多久，徐秋夫彻底失去意识。
　　油纸伞转啊转，落到伞面上的雨珠飞溅，前方女孩清脆的笑声引起徐秋夫的注意。
　　徐秋夫叹了一口气。

　　又是黛儿。
　　她到底要在梦境里被困多久？黛儿究竟想传达什么？幸好这回她只是旁观者，不用再跟着黛儿刻骨铭心爱下去。

　　为什么穆怀的结界对黛儿起不了作用？想到这场梦醒了之后，可能还有更多的汤药等着她，徐秋夫嘴里一阵发苦。

　　黛儿和张逊你侬我侬漫步雨中，两人耳鬓厮磨情话绵绵，谁知一向温婉的黛儿会突然玩心大发，一把抢过伞，轻巧转动伞柄，朝张逊发动攻势。
　　张逊也不甘示弱，向黛儿展开反击。

　　尽管身上都被雨水淋湿，两人却一点也不在意，笑得开怀。
　　好一个纯爱画面，看得徐秋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上回的梦境她化身黛儿，想必她也做了不少这类狎昵举动，当局者迷，那时的她可能如黛儿一般心花怒放，只是现下以旁人角度来看，着实有些难以承受。

　　明明是颇孩子气的举动，这小两口却如此乐在其中。
　　若张逊在婚配前便和黛儿相遇，没有过多的贪念和欲望，两人说不定可以携手共度幸福的人生吧？

　　一个不小心，黛儿滑了一跤，张逊顺势揽住佳人，黛儿很自然地跌进了张逊怀中，这一来一往间，彼此距离拉近许多，眉来眼去，情意浓得化不开，眼看两人越靠越近，徐秋夫急忙转过身去，不去想即将出现的画面。

　　这两人的浓情蜜意，就连雨天共伞都能这般肉麻兮兮，虽说甜蜜但却也叫人不胜唏嘘。
　　突然灵光一现，徐秋夫懂了黛儿想传达给她的讯息。

　　徐秋夫还想跟着他们多观察一会儿，以确认内心猜测是否正确，才一眨眼，却发现自己站在黛儿墓前。
　　徐秋夫捏捏自己的脸，看来不知为何已经离开梦境了，只是她不会凌波微步之法，如何能瞬间从家中行至墓地，再说穆怀设下的结界岂是说破就能破的？

　　一阵头晕眼花，徐秋夫稳住脚步，勉强不让自己摔个狗吃屎。

　　“黛儿是你吗？”
　　“是我。”挺拔的身影渐渐浮现，穆怀肩头扛着一把铲子，笑容可掬地向徐秋夫挥手示意。

　　“这是怎么回事？”虽然徐秋夫对于穆怀的隐身保护很是习惯，却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这和他们说好的不一样。

　　起初穆怀听到徐秋夫要在栖霞山上招张逊的魂魄引黛儿详谈，穆怀坚持要陪她同去，但徐秋夫怕穆怀的现身会刺激痛恨男人的黛儿，更何况穆怀面容虽然生得比张逊阳刚英朗，但是两人的身姿仍是有几分相似，万一因此触怒了黛儿那可就不好，于是徐秋夫说什么都不肯让穆怀跟着去，两人意见不和僵持不下，最后徐秋夫要求穆怀隐去身形跟妖气，才勉为其难同意让他跟着。

　　后来变成一种习惯，凡是徐秋夫要下山探听消息时，穆怀都会默默跟在身旁，不让人发现他的存在。

　　“黛儿不在这里，你不用担心她看见我会生气。”
　　“我胡涂了，她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我回到家，发现你又被黛儿操控陷入昏迷，我觉得奇怪，就在你全身上下仔细搜了一遍，结果找到这个，”穆怀从衣袖中掏出几根断发，“黛儿把她的发丝和你的相互缠绕，你们之间的连系就不受结界干扰，因为是她生前留下的，所以没有任何戾气，我一时疏于发现，于是她才能借着这个连结不断侵入你的梦境，我怕你身子负荷不了，就赶紧把你拉了回来。”

　　徐秋夫想起上回那缕绑在佩娘长发上的发束，那时还以为是她和张逊立下的盟约，结发个屁，不过就是黛儿藉此操控佩娘的一举一动，让佩娘替她手刃负心汉。
　　这一次故技重施，黛儿的用意徐秋夫明白了。

　　黛儿曾与她近身纠缠，想必是那时候趁机安上的，只是这未免也太狡猾了，怎么想得到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要不是穆怀在她全身上下仔细搜了一遍，哪里能发现？

　　等等，全身上下？徐秋夫惊了一惊，这不代表穆怀把她从头到脚都给看光了？不道德，太不道德了！她张大眼，抬头瞪向穆怀，“你这混账！谁准你对我动手动脚了？”

　　“事急从宽，情非得已。”穆怀红着脸无辜说道，又叹了一大口长气，彷佛搜了徐秋夫的身对他而言是天大的委屈。

　　又是情非得已，每回都拿这句来搪塞，听都听到腻了，徐秋夫愤愤咬唇。
　　“为大事者不拘小节，徐大夫是女中豪杰，想必不会耿耿于怀才是。”穆怀脸上暗红未退，试探说着，“再说，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心中无邪，所做所为自然是坦坦荡荡，徐大夫若是担心日后嫁人问题，我们山阳有不少好儿郎，我会做主替你寻个好婆家。”

　　“谁要你瞎操心了，咱们还是赶紧办正事，”徐秋夫碎念，试图转移话题，“黛儿这丫头实在棘手，若有悔改之意，早点坐下来谈清楚不就好了？”

　　“这回你大概押对宝了。”穆怀开始动手铲土，再次将黛儿棺木掘出。
　　“在我的梦里动手脚，绕了一大圈又不把话说清楚，这上元节还没到，现在就打灯谜岂不嫌早？”徐秋夫抱怨着，见穆怀撬开棺盖，随即探头去看。

　　“这么重要的东西没有跟着陪葬？”徐秋夫难掩失望神色。
　　“暗度陈仓总要做得天衣无缝，也许她爹娘并不知道有那物事。”
　　两人相对一眼，收拾好墓地，下山同往黛儿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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