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诉离殇

　　妖艳的朱雀最终还是答应了加入队伍。队伍中五大圣兽已有三个，玥芝经过了这些艰难的日子，信心又上了一层楼。看着她和麒麟朱雀说说笑笑地样子，南宫夜心里也松快多了。
　　炎夕洲入了夜，也没凉快多少。夜跑到外面的小山坡守夜吹风。
　　星空繁星点点，让他一时恍惚，仿佛看见玥芝穿着那件他送的紫裙，柔柔地对自己说：“夜，有你在的地方，我总是那么安心。”
　　他不由痴了，摸着剑上的穗子，自语道：“殿下，我手中的这把剑，永远为你而战斗。我南宫夜，也永远只为你一人存在。”

　　一阵凉风吹来，稍微吹醒了他的脑子。他激灵了一下，不由自嘲自己是魔怔了。自打从阿巫处听说了同心结的事，这几天他都一直像喝醉似的，除了战斗的时候清醒，其余时候都有些飘飘然，乐得有些晕乎乎的，连步子都有些轻飘。鸣鹤三天两头找茬刺他他也懒得去理。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他心里默念了千百遍。
　　终究，我还是有那么些特别的吧，对吗？
　　他好想亲口去问长公主，究竟我南宫夜是不是你心中那个“故人。”
　　那些压抑了许多年，已经深深生根的欲望，像是听到他此刻心中千百遍的呼唤，拼命想要破土萌芽。

　　夜平复了一下火热的内心。批评自己太沉不住气。如今天下大乱皇室岌岌可危，公主哪有心情理会儿女情长呢。
　　那以后呢？等帮着她平定江山，自己可有这个机会，得到心仪的她？
　　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守护她。不管是为她而死，还是两人都侥幸活下来之后的事，他都心甘情愿。这辈子，这条命，这颗心，都是属于那个她的。

　　某处传来了一阵轻悠的笛声，若有似无，似断还续。夜闭目聆听了一会儿，心生倾慕，随着笛声，悄悄来到一处草地。不期将让他看到那两人在一起。
　　笛子是洛殇吹的。旁边花丛里坐的竟是玥芝公主。
　　夜心中一惊，赶紧躲在一边树后。
　　一曲终了，玥芝仿佛从曲中醒来似的，笑道：“洛殇，你笛子吹的真好。”
　　洛殇看着她，眼神中竟有几分痴恋：“公主谬赞了。您在宫中，什么样的乐师没有，多少名曲没听过。我才浅艺疏，让您见笑了。”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洛阳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玥芝望着天上，轻声吟道，“也不知道现在无忧宫里哥哥他们都怎么样了。”
　　一颗大滴的泪珠从她眼中滚落。
　　夜刚想出去安慰她，突然发现自己其实是在偷听两人谈话，不禁又愧又怯。
　　洛殇不会安慰女孩子，见她哭了，又心疼又不敢碰她，摸摸身上也没有帕子。只得单膝跪倒一旁，道：“让公主您伤感了，是属下的错。”
　　“别这样，快起来。”玥芝回首拭了一下泪，“是我多愁善感了。自从宫中发生变故以来，我几个月与家人信息断绝。不知今后命途如何，只能义无反顾往前走。多亏了有你们，我才能一路坚持到现在。”
　　洛殇颤抖了一下，低头道：“公主，您是我见过的最聪颖最坚强的女子。属下已经发誓追随您万死不辞，您一定会披荆斩棘救我南朝子民于水火。”
　　玥芝微微一笑：“谢谢你，我相信你。我一定会成功封印影魔的。洛殇，你可愿意教我吹笛子？待平定天下后，我想吹给一个人听。”
　　南宫夜躲在树后，心中酸楚不已。这些日子以来，他是第一次见到玥芝落泪。她第一次谈及对宫中兄长的担忧，对前途未知渺茫的彷徨，可这一切都不是对着他。
　　他痛恨卑鄙偷听的自己，但他此刻脚底生了根似的，竟拔不动步子。潜意识里，他不想放这两人独处。
　　为什么每次我试着靠近你的时候，你却又突然间很远，让我不敢试探着伸出手触碰你。
　　他就这么痴痴地躲在一遍看着洛殇教玥芝吹笛子，一呆就是半夜。玥芝回去休息后，洛殇方踱步到他藏身的地方，冷冷地说：“偷听够了没有？”
　　夜冷着脸闪身而出。
　　洛殇冷笑一声：“宫中侍卫长，整天就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吗？卑鄙小人！”
　　“放肆！”夜大怒，“让你这个宓妃的死士单独接触殿下我怎么可能放心！我是为了保护殿下的安全！”
　　“保护殿下！”洛殇反唇相讥，“我看你是公器私用。你分明就是爱她。今天换了谁在这里你都要偷听！”
　　“混账！”心事冷不防被戳穿，夜恼羞成怒，“你胆敢觊觎公主？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是啊，我就是爱她怎样！”洛殇面不改色道，“我知道自己身份微贱没资格，但我就是爱她。我敢大大方方地承认，你敢吗！我们这里的每一个喜欢她的男人都敢告诉她，鸣鹤、迦南、易轩然，就只有你！胆小如鼠，公主跟你说话你都不敢睁眼，只管装睡！你算是个男人吗！”
　　“你！”夜怒极，拔剑相向，“我可以为了她死！”
　　“为了她死？我们所有人都做好了为她而死的准备！”洛殇亦拔出武器，“可你没种就没种在，还要等女人开口！告诉你，我不会把她让出去的。就算我没资格和她在一起，你更没资格！你连告诉她勇气都没有！”
　　南宫夜顿时哑口无言。
　　洛殇看他全身僵住无法出手，冷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在赶往青龙湖的一路，南宫夜和洛殇二人再没说过一句话。这次，连玥芝都束手无策。

　　当船底破裂的那一刻，夜没有片刻的犹豫就跳了下去。他抱住落水的玥芝，任凭湍急的漩涡把两人冲往未知的去处。
　　当他醒来时，躺在了大湖的底部。玥芝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已然是昏了过去。
　　“殿下，您不要紧吧？”夜摇摇她的肩，突然发现她呛入太多湖水，没了呼吸。
　　“小芝！”夜大惊。他拍拍玥芝的脸，赶紧把她放平，双手压在她腹部，用力按了几下。
　　玥芝口中喷出一股水来。夜手指在她鼻下一探，仍然不见气息。
　　情急之下，他顾不得冒犯，一手捏住她的鼻子，一手托起下巴，含住她那张樱桃小口，往里吹了几口气。
　　“咳，咳咳……”玥芝咳了起来。夜赶紧松开她。只见她侧过脸又吐了几口水出来，缓缓睁开眼睛。
　　“殿下，您醒了？”夜又惊又喜。
　　“小夜，你救了我吗？”玥芝气息微弱地一笑。
　　夜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干了什么，脸蓦然就红透地像煮熟的虾子。他结结巴巴地说：“属下无能，让殿下受苦了。”
　　玥芝伸手搭在他手臂上，虚弱地微笑：“我知道，你一定是一看见我落水就赶着跳下来就我了对不对？”
　　“我……保护公主是属下的责任。”夜慢慢扶起玥芝。
　　“小夜，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只有你才这么让我安心，无论我在何处。”她的手隔着一层衣料，夜却觉得自己胳膊接触的地方烫的吓人。刚才情急之举，他竟触碰了公主殿下的身体。
　　原来她的身体这样柔软啊，还有那两片红唇，那样香，那样……夜浑身突然着了火似的。他慌慌张张地把脸扭到一边，生怕被她发现端倪。
　　“小夜，你快看头顶。我们这是在水底啊。”
　　从湖底往上望去，头上是碧青的湖水，有若碧空万里。他忽地想起那句诗，“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

　　这句诗还是玥芝曾念给他听的。她爱读唐诗，最喜欢站在自己宫中的花园里，手捧一本诗集念给他听。
　　他是不大懂这些的。男儿家生来舞刀弄剑，纵识得字，也是读兵法居多，少来学过《四书》而已，诗词歌赋，都是女儿家喜欢的。
　　可是她喜欢李白的诗，他便跟着喜欢。她白天念了什么，他晚上回去便翻来念，念得滚瓜烂熟，只为能和她说上话。他怕自己总是站在一边呆呆笨笨地听，久了她就嫌弃自己了。
　　她喜欢那句“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每念及此，她就笑着说：“我也好想出宫去看看呢。外面的天地什么样啊？小夜，如果有一天我离宫了，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你会陪着我的对吗？”
　　“属下永远跟随您，”他拼命点头，“殿下所在的地方，即是我心归处……”
　　玥芝笑了，伸出手：“跟我打勾勾哦。小夜，你要永远陪着我。”

　　永远陪着你……夜心酸起来。何曾想过，真的离宫这一日，却是一路被追杀而来的，连找个何时的地方落脚都是奢侈，还谈什么“须行即骑访名山”呢？
　　“哎呀，我的笛子呢？”玥芝一摸腰间，脸色骤然一变。
　　“笛子？”夜先是吃惊，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心中不由一紧。
　　“是洛殇送我的。难道是被水冲走了？”玥芝四处搜索，脸上露出着急的神色。
　　“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去找。”夜眼眸蒙上一层阴霾，转身就要去找。
　　他刚要离开却被玥芝一把拉住。“不用找了，”她黯然道，“有些事，可能就是上天告诉我，有缘无分吧。不必强求了。”
　　有缘无分……是啊，有缘无分！夜低下头，心内酸楚不已。
　　小芝，你指的是谁呢？难道洛殇他在你心里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你说过想学吹笛子给一个人听，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洛殇，我不是懦弱，我是怕，一旦开了口，就再也回不去了。至少现在我可以守在她身边，以侍卫的身份，哪怕有一天她嫁作他人妇，我依然可以跟随她。哪怕这个人有缘的对象不是我，这一世，我有过和她一起长大的缘分也已经够了。
　　如果她知道我是在用一颗男人的心爱着她，她还会允许我永远陪着她吗？
　　你从未拥有过和她在一起的日子，你不知道这种日子多么让人心醉神迷，所以你不怕失去。但是我怕，怕自己连仅有的东西也守不住。

　　“快看，大家都在那边。”玥芝高兴的招手，“大家都好好的呢。一个都没少。”
　　等待他们的又是水底的一场恶斗。精疲力竭的一行人，终于让被魔物控制的青龙恢复神智，随即也加入了队伍。可是暖玉竟被青龙手下的黑虬偷走了。众人经过商议，决定先通过北越之峰收复玄武再一起上路。
　　或许是四圣兽中的三个都加入了队伍，影魔和宓妃也心知情势不利，在这一路布置了暗刃无数。即便青龙白虎朱雀和麒麟都在队列，大家也是厮杀地筋疲力尽。四位圣兽是可以隐天遁地过哨卡，但几位凡人需得想进这北越之峰，只怕是难之又难。
　　此时燕长风提出，他有一故友，隐居在北越之峰。为今之计，只有找这位皮公子商议了。
　　皮公子对曾经有恩于他的燕长风很是客气，立刻答应鼎力相助。只是他提出的办法是用药物让众人假死，装作出殡，才能通过哨卡。夜不放心这位叫皮修的富商，便主动提出先为公主试药。
　　几位圣兽倒是认出了皮修就是大名鼎鼎的貔貅，想来是他动了凡心，离开仙境隐居人间，只是这爱财的毛病还是改不掉，干起了贩私盐的勾当。
　　玥芝思索良久，同意了皮公子的主意。大家敲定第二天假死通关，于是当夜先歇在皮宅。

　　天色暗了，南宫夜收拾完毕，照例到皮宅外围巡视一番，勘察地形，防止暗刃侵犯。
　　绕完一圈，回去的路上，突然看到前方那个窈窕的身影。
　　“公主殿下，您怎么在这里？”夜有些惊讶，随着是心焦，“天暗了，这样很危险的。”
　　“小夜，对不起。我是想出来走走的，结果迷了路。这里路滑我扭到脚了。”玥芝低头小声说。
　　夜不忍心再责怪，俯身下去：“殿下，让我背您回去吧。”
　　玥芝轻轻的趴在他背上，呼吸轻拂过他的脖子。夜感觉背上有两坨什么柔软的东西贴着他，脸刷地红了。
　　玥芝却仿佛不觉什么。她靠着夜的背，轻轻摩挲着他的肩膀。
　　“小夜，刚才这里好黑，我一个人好害怕。”
　　“让殿下担惊受怕是属下无能。”
　　“可是你来了。你来的那一霎那我觉得整个森林都亮起来了，我再也不害怕了。因为你总是好好地保护着我。这一路，辛苦你了……”
　　“只恨属下武艺低微，无法把暗刃们全部一一铲除，让殿下您疲于奔命。”夜低头酸楚不已。
　　“别这样说。我知道，小夜比任何人都要努力。那个时候在宫里，你就是最努力的，每晚都出来偷偷练剑。”
　　“殿下，您都知道……”
　　“是的，我都知道，也都记得。”玥芝含着泪，“我好想再看你为我舞一次剑。”
　　“等天下安定，我们回到宫中，我还会再次为殿下舞起手中这把剑。”夜感觉到了玥芝微颤的声音，安慰她道。
　　“我多想在你舞剑的时候为你吹奏一曲笛子。”玥芝凉凉的眼泪滴在夜脖子上，滑落进他的领子，“那天听见洛殇吹奏《折柳》，我就在想若你在这里多好呢，若这吹笛之人是我该有多好。我好想看见小夜在我伴奏的时候舞起那把剑。”
　　“原来您是为了我……”夜突然哽咽住了。
　　“可是笛子丢了啊……”玥芝的眼泪掉地更凶了，“那个时候我想，我还能够活着回去吗？这些日子麒麟跟我讲了很多，我知道未来有多凶险，也知道自己可能会死。可我总还抱着那么一丝幻想，如果，如果我们都活着回去的话……”
　　“可是……笛子丢了。老天是不是在告诉我，我再也没有机会等到我吹笛你舞剑的时候了呢？”
　　“不！”夜坚定地抬起头，“殿下一定会活着。我一定会保护您，我要您活着，哪怕让我死一百次，我也一定会保全你。”
　　“可是小夜，我也想要你活着。你不是和我拉过勾勾吗？你要一直陪着我的。”玥芝突然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好的，我们都会活着。我要帮您平定天下，扫清魔物。我们都要活下去，回到宫里，然后……”夜突然说不下去了。
　　“然后怎么样？”玥芝突然急急地问。
　　“然后……”南宫夜心里针扎似的疼痛，“我想和殿下永远在一起，我想……”
　　“你想怎么样？”玥芝把脸贴在他的后颈，冰凉的泪水不断滚下来。
　　“…………”夜沉默着，沉默着，泛起了泪花。

　　他还能活着回去吗？
　　小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一出生就被算命的告知，会为了保护心爱的女子而死。如果自己死了，何必又要给她平添一桩心事。纵然他不在了，也希望她可以幸福。或许有一天她身着凤冠霞披，嫁给另一个良人共此一生的时候，他不要她总想起他。
　　就让她永远不知道吧，她会以为自己是为了天下而死，心中亦不会有太多亏欠。

　　已经到了皮宅门口，玥芝失望地抬起头：“小夜，我从未这样希望，这条路可以很长很长，我们一直走下去，永远也走不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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