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十九章
“开心了就笑,不开心就哭,小孩子都懂的道理,你怎么还不懂——”
“你怎么还不懂——”
“怎么还不懂——”
直到声音结束,余晚都没有挪动半分位置,这声音就像是空谷回声一般,一遍又一遍撞击着她的耳膜。
她静静地站在那,被人反手压在身下,她本以为后背会顺势撞到车身上,可是料想中疼痛没有来到,反而身后像是被人隔了一层厚重的垫板,将她安全的稳稳地置入不可逃离的境地。
余晚别过头没去看他,她的手腕被他一只手紧握着,她的后背被他用另一只手撑住,他目光如炬,居高临下的俯视她的狼狈。
一动不动。
空旷的山顶上,悄然寂静。夜凉如水,可她却觉得自己身上的温度在逐渐升腾,风从两人中间穿过,却没能让人清爽下来。
如此被动的姿态,她本该生气的,可是她的心却慢慢的,慢慢的平和下来。
然后一场不能自持的躁动终于冷静下来了。
这算是以毒攻毒的疗效吗?
余晚忽的笑了出来,她转了转手腕,示意他松松手,霍奕知道她不再生气了,他的手上能感受到她脉搏,从狂跳到渐渐平稳,有序的,跳动着。便放开了她。
她从他身边移开,摆脱了这暧昧又不自在的距离,走到山壁边,看着满山的青松白雪,余晚深吸了一口气,顿时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你是想要给我来一场心理治疗吗?”余晚嗔笑着看他:“可是你好像并不专业。”
霍奕看着已然恢复沉静的余晚,向她走了两步,在一处矮松枝下停住,背靠着枝干上,声色清凉:“哦?怎么算专业?”
余晚说:“我认识一位普林斯顿大学的心理学博士,至少他会先带我去一个安静的地方,然后给我听一首舒缓的音乐,循序渐进的叫我放松心情,绝不是像你这样,把人吓个半死。”
她说着说着,不自觉的笑了起来,她并不介意被人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心理健康的人,自然不会掩饰,只是从他今日的举动来看他应该早就知道了。虽然明白了他的意图和好意,可是一想到刚刚只要他稍一手抖就会把她的小命丢了还是心有戚戚。
“是吗?看来我与你认识的那位心理学博士想法相悖,我却觉得这适当的释放比一味地安抚更有效果!”霍奕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挑了下眉,兀自说道:“说说看,你被你那博士安抚几年了?”
几年了?
余晚低头想了想,也有六年了吧!
这六年来她很听话,治疗吃药一样也没落下,现在她正常生活工作,却也没太受影响了,算是很不错的了。不过哪天她还是要和吴医生好好说道说道,让他改进一下方法。
想到这,她才察觉到自己竟下意识的同意了他的观点。
余晚回头看他,见他一副没有骨头的样子,便也寻了一块地方倚靠着,然后下巴微扬:“告诉你做什么,让你埋汰我吗?”
霍奕笑开了,忍不住打趣她:“你现在倒是伶牙俐齿了,怎么,你忘了自己刚才要吃人的模样了,简直和那风四娘没差了!
“怎么会是风四娘?”余晚看他。
他以为她介意这个名头,却没想到下一秒,她就自我调侃起来:“我以为你会说我像那母夜叉孙二娘呢。”
余晚低了低头,想起古龙先生笔下风四娘的样子,骑最快的马,爬最高的山,吃最辣的菜,喝最烈的酒,玩最利的刀,杀最狠的人。
如此潇洒肆意的烈女子,她怎么比得上。
冬夜早至,天空已经变成了深蓝色,他们站在高处,那玉盘般巨大的圆月仿佛触手可及。
霍奕抬眸,正看到她嘴唇翕动,慵懒的靠在一处石壁上,她侧着身,灵动的线条在溶溶的月光下格外的流畅,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窈窕的身段,整个人似洒上了一层清辉。
淡淡的,
唇角露出一抹衅笑,
比得那月宫中的姮娥。
“不管怎么说你如今心情算是好起来了,难道这不算是我的功劳吗?”
余晚沉默了一会儿,半响才点了点头:“嗯...”
又是如此敷衍的回答。
霍奕从松枝处起身,快速的走向她,终于忍住不住:“嗯...算什么?”
“谢谢你。”
他愣了一下,等到他走到她身边,四目相对,她才郑重起来:“你说的对,之前是我误会了你,太莽撞了,应该谢谢你的。”
她的态度意外的诚恳,诚恳到将他要出口的质问硬给噎了回去。
他挑了下眉说:“不算晚,我接受。”
余晚看着他,眼神浮动,微微笑了。
知情懂礼,霍奕看着,顿时觉得这样的余晚是能让很多男人产生好感。
山影绰绰,让人看不太清脸上的表情,余晚从石壁上起身,站直后缓缓开口 :“还有...”
“还有?”霍奕看她。
余晚嗯了一声,然后说:“还有你说开心就笑,不开心就哭,这些道理小孩子都懂,我为什么不懂。我想我能回答你。”
山上的凉风卷起一层轻雪,她拢了拢身上的衣服,与他并肩而立:“是啊,孩子的世界多么简单,喜欢与不喜欢摆在脸上,哭笑是最平常的事,而且孩子们很受教育,只要你垂着脸唬一唬,就什么错事都不敢做了,只要天真便得了幸福。可是...我毕竟不是小孩子了,人生八苦,每一苦都是一次劫难,不想让现实逼的跪下,只能拼命的挣扎着命运,让自己坚强一点。”
霍奕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眼前的姑娘,零落极了,也单薄极了。他搬过她的肩膀,直视着她的眼睛,然后慢慢的对她说:“余晚,你需要的不是坚强,而是有人替你扛着,他会分担你所有的痛苦与负重,而你终究会遇到那个人。”
两个人互相对看着,隔着眉睫,仿佛都想要将对方再看清一点,只是除了眼里的流光却都什么也没看见。
余晚感受着肩膀上有力的温度,她微微皱眉,开始疑惑了,眼前的男人,她认识很久了,可是为什么总有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呢?无论是温柔的,沉默的,还是不正经的模样,都像是一个片面的表象,让人看不清真实的内里,那么完整的他又是怎样一个人呢?
她想知道,她忽然好想知道。
霍奕注意到她乌黑的眼瞳泛起迷蒙的神色,于是问:“怎么了?”
余晚被吓了一跳,赶紧否认:“啊...没!”
否认后又觉得很傻,于是她咬了下唇,还是没忍住:“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霍奕看着她,目光如炬,他点了点头,表示可以。
她提了一口气,注视着他,眼神像是蒙了一层纱:“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话一出口,余晚忽然感觉胸口顿了一下,像是做了一件坏事“覆水难收”了。
霍奕微微一笑,向后退了一步,玩笑似的开口:“你猜猜看!”
霍奕记得,她很会猜!
余晚静静地看着他,分析他这句话的认真程度,默了一会儿之后,觉得抛砖引玉也未尝不可,于是不假思索的开口:“最初总是在杂志上见到你时,我觉得你应该是一个自信外放的人。“”
她想了下,笑着说:“或许还会有些嚣张,之后认识了你我又觉得你其实算是一个温柔浪漫的男人,还很温和细心,有些骄傲,这样的人应该就像沐浴在阳光下的大树,在光明的一端,挺拔坚强;可是后来我才意会到,能让父亲子城亲身周旋,又能让霍氏在这风云变幻的商场上屹立不倒,并且成为人人忌惮的生杀之器的霍总,必然应该是极致聪明,审时度势,隐蔽锋芒,必要时暗箭而出的,这样的人只会洒落在阴凉下,做衔接黑暗的使者。就如同我今日所见的你一样。”
“光明与黑暗,两个极端,到底哪个是你?或者说....”她直直的看向他,满眼疑问:“两个都是你,但总有不平衡的时候,所以哪一面会多一些呢?”
她的声线温煦,平铺直叙,几乎听不出刁难的意味,但霍奕几乎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抿着唇,神情微凉,隔着这几米的距离,站在这夜色中沉默了许久。
等了好一会儿,余晚见他面无表情,心觉还是唐突了他,便赶紧说道:“没关系,你可以拒绝回答的。”
霍奕抬了下手敛了神色,随意的开口:“我只是在想,你把我说的这么神乎其神,让我有些吃惊。或者让我总结一下你的猜测,你心里想问的其实我到底是一个好人还是一个坏人?或者我是一个双重人格,有好有坏?你心善的觉得尽管是这样一个人,也是不能就此否定,但也不得不承认我其实是一个危险人物。你判断着接近我的高风险率,会不会在哪天就伤到你,就像今天一样,说着为你好的理由,实则差点要了你的命。”他顿了顿,盯着她说:“你说对不对?”
她小心翼翼的说了那么多,带着她艺术家的敏感与细腻的解读,其中心主旨不过是一份不信任而已。
他如是问她,却根本没给她机会回答,只是自顾自的说:“其实你大可不必想这么多,虽说我们的关系是有些特殊,但这也只层形同虚设的关系而已,你我心里都清楚,所以何苦要为了一个刚认识不到两个月的人伤神呢,该认真的时候认真,不该认真的时候就不要认真,你会更加开心一点。”
不该为了刚认识两个月的人伤神,余晚觉得这才是他话中的重点,交情不深,管你是好人坏人,这算是他给她的答案吗?
余晚有些诧异他对社交或者交友的慎重与认真,毕竟连结婚这么大的事他的态度都不能算认真。可是再一想,她好像又能猜出一点了,他是霍奕啊,他若不想让人占便宜,即使有那一纸婚书又如何,余家根本不是霍家的对手。可是交情却不一样,有时它比婚姻更需要培植,需要用心,一旦感情在了便是一辈子的了。这便是他所说的该认真的认真,不该认真的不要认真了吧。
良久无声,连眼神交流都没有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听见一句唤声:“走吧,再待下去,该感冒了。”
她说:“好。”
然后她小跑着跟上他,心上落了一点悲凉。
她什么都明白,可这纠缠复杂的命运,又该归罪于谁呢?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