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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码的青春
我从容的从学校的大门进去。
大概是因为正是傍晚时分,我混迹在放学的高一生和四散着解决晚餐的高二高三生之中,一点也不显眼,门卫根本就没有发现我是一个外来者。
但我应该也不算是纯粹的外来者,毕竟十年前我也是从这里毕业的。
就如同现在在我周围的孩子,我也这样在这个校园里念书,三年,然后离开这里。
不想在人多的主干道上前行,我进门之后就拐到了旁边一条同样连接主教学楼和另一扇一般不开放的侧大门的水泥直道上。
突然发现右手边的图书馆楼。——这是一栋非常开放式的楼,它回型造型面向道路的这一面的几根柱子加一条3楼的走廊就构成了入口。没有门,谁都可以任意的进出,但是里面中间空旷的天井一直显得非常荒寂。
十年的时间只是让它变得更加老旧,却改变不了它的气氛。
我沿着墙根走进了这栋楼。左手边就是楼梯,如果没记错,曾经那上面是阅览室,如果不上楼,直接往里走,就是从外面完全看不出来的藏书室。
图书搬运是件大工程,没有特殊情况,藏书室应该不会随意变更。
果然,微开的铁门从缝隙里看进去,有学生坐在桌前守着一台电脑,旁边还有刷卡机,大概还是在借还书的时间吧,又或是因为现在是吃饭的时间,所以还没有人光顾这里。
不知道当时办的借书卡还能不能用呢。我想起我随班级一起办的那张借书卡,在高三最后的时候大家集体去退卡,我却没有去,后来别人问起来的时候我都是打着哈哈说啊那卡啊当时太忙了也就懒得去退了等到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毕业了好不容易解放了不想再为这么一张卡特地去一次学校。
可是谁知道我是为了多给自己留下一点我曾经在这个学校呆过的纪念呢?
比谁都清楚黯淡是,我在毕业之后长久的时间里,应该是不会再回来了。
走过藏书室,里面的拐角那里还有一个楼梯,很少人用,清洁工仿佛也经常遗忘了这个地方,灰扑扑的地面让人都不能稍微大力一点踩踏,再细小的动静都能扬起一阵灰尘。
3楼东面的厕所,干净没有异味,旁边应该是会议室之类的地方,也是少人用,从厕所的窗户看出去是宿舍楼,现在入学好像都是按照地区来划分,所以学校大部分的学生都是走读,但是还是会有特殊情况的学生要住校。3楼看过去只能看到侧面那面没有窗户的外墙,严实密封压抑。
窗户旁边是个深水槽,能洗拖把的那种。往上数大约伸直手臂能摸到的地方有片坑坑洼洼的痕迹,——它们还在啊。我心底突然重重的压实了一下。
「我要刻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踩在水槽的边沿上能刻到的就是那个地方吧。
可是我仰头就能看到啊。
还是说这是故意的……
顶楼其实是可以上去的,学校里的天文兴趣小组就组织过在这栋楼顶观测星相的活动。但是为了不必要的麻烦,上顶楼的门一般都是锁着的,不过,十年没有换的锁了啊,——用力就能挑开的旧式弹簧锁,即使拨坏了挂在那里被人发现了也会以为是年久失修的原因的。
即使应该是无风的天气,只要楼高还是会有风猎猎的从耳畔乍起。
到胸口高的实心水泥护栏,可以惬意的趴在上面看风景。
我还是习惯性的喜欢在东北角那个地方站立,这里可以侧头看到整个宿舍楼,铁框封闭的一二楼的走廊和上面干净透亮的可以拉缩的包了白色塑料壳的铝合金窗户,有学生在走廊上走动,还有进进出出。听不见他们唇齿间的运动在说什么,但是丰富的肢体动作将他们每个人的心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转过来我正对着的,是宿舍楼面前的一大片水泥篮球场。
课业闲暇的时候,有传统的篮球邀请赛一样的民间比赛,心高气傲好斗的人如果正好在一个班,组成一个篮球队,他们就会到其他班游说着发起一场整个年级的篮球比赛最强班级争夺战。不幸的是,当年我在的班,就属于发起者。
不是说我能打篮球,在这样的活动里,我所做的事情经常是搬水发毛巾拿衣服这样的场边杂役。
以及看一个人打球。
那个人说,他考上这所学校就是因为这里有一个非常豪华的室内篮球馆。可是考上了然后来到了这所学校读书之后才知道,那个室内篮球场是不对所有学生都开放的,即使是校篮球队的人,大部分训练也是在这个室外水泥篮球场。
「被骗了被骗了!」
但还是率领着班上的篮球队还是一路猛杀到了年级冠军。
就像现在那片篮球场的某一块,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场子爆发出震天响的欢呼,场上某一队的队员时间互相击掌跳做一团。一模一样。
就连旁边会守在那里推着小铁皮车卖水的小摊都是一样。
不过是人,全部都换了而已。
那猛地扑到我身上的热源迫不及待的把我往场边人少的地方拖,敲他才想起来自己是主角,无论如何是不可能现在逃掉的。
有人叫骂着,你丫的往开水房跑什么?就记得急着去洗开水澡啊?
那边会爆发出笑声一片。
「嘁,麻烦。」
但是还是会放开我,向着班级的方向回归,那里的人都像迎接大英雄一样的表情看着他走近。我跟在他后面,抱着的是他的水、毛巾、和外套。
庆祝会就是在操场旁边的食堂大厅里,胡乱的也就是搬了一堆饮料过来,干杯喝得像白酒。
「一会等我。」
越是热闹喧嚣的地方,凑到耳边的这句话越是刺耳。
我还记得脸上的热度,但身边所有的人脸蛋都是红扑扑的,他们那是兴奋的。
但是眼下,获胜的班级已然离开,剩在场地上的是刚才落败的一方。孤零零的几个人,占据球场的一小端,安静的收拾东西,不知道是谁不甘心的一掷篮球,橘色的小点哐哐哐的弹跳开去。
啊啊,原来输掉的话会是这样。我一次都没见过。
风吹多了有点凉,我下了楼去,从进来的地方走了出去。
在楼上看这片室外篮球场还是没有亲自站到场边来看舒服,就算现在已经没有比赛,场边没有了欢呼的人群,但是我依然能感觉得到,我随着人潮一起涌动,看着场上精彩的对战。
这也不过,十来年啊。
踩上去才发现水泥的篮球场是被重新翻修了的,新划上去的篮球场分割的油漆印,从里圈到罚球线到三分球线,中线。被踏成深浅不同的色调。
斜着穿过一块地,后面是一栋废楼。它还是那样废弃在那里,但是我已经记不得蔓延在墙体上的藤蔓是否有变得更深更密,挨着的开水房也是新修了,唯有它还是被遗忘的。
冬季的大扫除是最痛苦的一项集体活动,无论是洗黑板,擦窗户、门、日光灯,还有课桌和讲台,接近零度的水是谁都不乐意去碰触的。
我不是乐于助人的性格,只不过那天值日生是我,逃不掉,只好想办法。我拎着班里的一个铁桶跑去打热水来,所幸我们班不楼层不高,二楼而已,但是离开水房很是有点距离。满桶的水加上铁桶的重量,我有些吃力。
现在想起来手上还有着扁平的铁拎手勒在手心的感觉,冷,而且痛,拎不稳水就会泼出来,没有力气把桶拿得离自己的腿远一点,只好忍受水泼出来溅到鞋子上。
开水浸透球鞋,整只脚都被泡在开水里,每走一步都是唧的一声水挤出来然后又吸进去。在楼梯口看到他的时候,他正抱着篮球下楼。我记得他是扫地组的,是扫完了打算去玩了吧,想着等会去检查下地扫得干净不,他一把就从我手里拿过了被我晃荡着撒了小半桶开水的铁桶。
「烫熟你蹄子才甘心是不是!」
怎么会呢,一会就到教室了,要用水的人开始打扫了我就可以闲下来了啊,找个地方把鞋子晾晾就可以了吧。
「一吹风水凉下来了有你冻的。」
诶,好像是忘记了,开水现在再烫,一会也是要冷掉的。厚袜子吸水,这样的天气里也不可能马上就干,脚撑到回家不知道行不行啊……
不过不用了,水被拎到教室之后我就被拎到了厕所,袜子被拧干,鞋子里被塞了一堆餐纸进去吸水……
不知不觉走过了食堂,朝外的这一面的入口是面向学生的,教室食堂是从后面的楼梯上去。现在应该还没有过提供晚餐的时间,但是食堂传出来的除了刚才打篮球的班级的庆祝声,再没有别的响动了。
呵呵,这么多年,食堂还是不受欢迎的地方么。
修得再漂亮的食堂,还是要靠味道取胜啊。拎着一袋包子的学生从食堂门口冲出来,噌噌从我面前跑过,眨眼就进了教学楼最近的一个楼梯间,一阵惊天动地的上楼声。
我不喜欢那样上下楼,这个楼梯的阶梯上嵌有金属条,踩在上面会有刺耳的碰撞声,我每次都会挑有钉子钉进去看着比较牢实的部位踩,这样就不会有太大的动静。但是我也不是没有踩得一塌糊涂的时候,那种情况发生都是因为有人扯着我的手飞快的往下带着下楼的原因。
他会一步就两格三格的往下跳,我甚至不能在脑中反应过来我的左右脚是怎么交换的,就被带到了下一层,大部分的时候我会在最后摔到他身上,他就会骂我笨。
可是那时即使是全校里来找,又有几个运动比他好的?
这半边的教学楼都是高一的教室,他们现在还没有晚自习,走空之后的教室黑洞洞的安静。我从刚才那个上楼的学生走的楼梯往上爬,靠左边,缓步,这样上楼梯的声音最小。
5层楼,13个班,全部没有人。
走廊过去是连接的实验楼,4楼和5楼有门可以直接通过去,5楼的伸缩门通常是锁的,而4楼的可以通过去。
和很多学校教学楼设置一样,单双层的厕所是不同的,高一的时候我所在的班级就是在这边4楼,高二之后才搬到另半边教学楼的2楼去的,而4楼这边是女厕,也没有像一二楼的走廊可以直通到另边的厕所,所以这半层楼的男生都会遛到实验楼去。
实验楼非常空,除了偶尔上课有学生会在楼里进出,但一般都是从实验楼的正式入口进去,最高也不过在三楼。
4楼会零星的有人,而五楼,除了清洁工,恐怕是没有人。
学校是很奇怪的地方,使用频率高的地方就会不断使用下去,而不常使用的地方就会一直很空闲。就像那栋图书馆,折掉时间老化,使用的痕迹还是那样的依稀。
刚从食堂过来有经过实验楼的一楼入口,不过上面已经挂了链锁,我本想看4楼的门是否还是开放的,可是很可惜,门已经不再是伸缩门,换成了严密的防盗门。灰色的金属铺满整面,光洁得只有钥匙孔那个小瑕疵一样的存在。到5楼,也是一样的光景。
我靠在那门上,我想看看那边的样子……只是想看看……
猛地关上的厕所隔间的门,木头碰撞在一起的声音和脑中的混乱的共鸣,耳后颈边温热和疼痛的交杂,炙热从头顶蔓延至脚尖。隔板劣质的材质粗糙的木渣让我的背好痛,可是我无暇顾及此,万蚁啃噬不得疏解的压抑的疼痛,从胸口,往下,舌头滑过的路径,水泽,撕裂,暗涌,没顶。大口的呼吸是哑掉的嗓子能发出的最后的宣泄。
「有人来了怎么办。」
「这里没有人会来。」
「我们不就来了。」
「所以只有我们啊。」
就在这扇防盗门门后面,径直往里走,右手拐进去左边第一个门,就是那里。
汗水从额头分泌出来,顺着脸颊下行,和脖子上的液珠合并,再一起向下,沿着□□叠交在一起的缝隙。
我以为我快要忘干净了,没想到在隔着不到十米的地方,就这样清晰的把每一寸皮肤的感觉都回忆了出来。脑子在发热。
我不喜欢强求,不让自己强行的忘记或是记住什么。如果重要,怎会忘记,如果不重要,终会遗忘。做那样多内心的挣扎又怎么样呢,我抬起手腕,青色的血管微微搏动,我终究不是没有下手么。
何必。
下楼,依然是沿着靠墙边缘一级级的下。楼道里的感应灯会非常迟钝的在我走过之后才幡然醒悟一般亮起,不过现在还不算太暗,楼梯间隔的影子还很清晰,不会踏空,也不能踏空。
因为再也没有人会在下一级台阶,能接住我。
楼梯转出来就是主干道通向的主楼中间中空的打通楼前后的通道,穿过去的话是操场,很小的一个操场,围绕的一圈也没有小树林这样的东西,站在入口就能看清整个操场的空旷。
还有学生在没有草的足球场上踢球,摔倒和碰撞,爬起来继续奔跑。
我看了一会就转了出去,回到教学楼主楼前面向另外一端走去。
这边的楼相对长很多,一层楼有5个班的样子,正面对的是一个小花园,有假石,池塘,和亭子,走廊。那是女生喜欢去的地方,再往前就是那个室内篮球场了。即使在场馆外面,都能听到里面篮球与地板碰撞的利落的梆梆声。我当然进去过这里,下雨天的周一例行晨会就会从大操场转移到这里面。所以其实里面并不豪华,我们穿着乱七八糟的鞋子,踢着泥泞的雨水都带进了这个场馆。
门是开着的,里面高架的灯通明,我在这里的那个时候,是女子篮球队比较厉害,经常可以看到女篮的人在里面训练,他满不在乎的说他要带领学校男篮队拿到奖杯,他也拿到了。所以现在这个场馆里训练着的一半是男篮的人,一半是女篮的人。那些训练的动作我都熟悉,简单重复枯燥无趣,但是不得不。
「越是基础就越需要牢固。」
从室内篮球馆前的水泥台上下来是一个小花园,学生是不允许进去的,里面养的是学校日常装饰性的盆栽花朵,以前我不知道,也从来没有在意过学校门口以及主席台摆放的那些盆栽,后来是有亲戚做花草的小本生意才知道,那些东西摆放一段时间之后要收回去重新养出精神,否则一直在外面摆着会蔫。
现在还是进不去,但是从学校的外墙可以隐隐看到,里面分层摆满了盆栽,或许还有我从来没有注意过的园丁。
这进不去的遗憾怕是要根深蒂固了。
无所谓,也不多这一个。
左手边的活动中心兼艺术楼,好像是学校最高的建筑?大概也就是高了一层而已吧,仰头望上去,层叠在楼外的露天楼梯交叉向上,眼睛突然就花掉了。这栋楼,没有上到最上面去过,因为那里的铁门锁得死,又是悬空通上去的楼梯,翻过去显然不现实。
下面的花坛很高,要跳起来才能坐到边缘上去。单手,用力,转身,轻松。
上面会是什么样呢?眼睛恢复了我又仰起了头,这次我避开了那楼梯,视线直接跳到最上层的天台边缘。
「不够高啦,跳下来的话还没有好好的感受下自由落体就到地面了。」
是么,但是我想这高度够了呢。不过可惜的是我现在已经不想从上面跳下来了。
我就一直坐在这里,直到天完全黑了下来,间隙有从这楼里出来的学生,背着的是巨大的乐器或是什么,会警惕地看我一眼,然后快步离开。再然后我也趁着夜色离开了。
这就是全部了。学校的全部。我的全部。
至于后来,还有后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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