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篮]记忆拼图

　　有人把青春期交给分分合合、满是无病呻吟的感情；有人把青春期交给枯燥无趣的书本作业，用以换取更为多彩的未来；有人把青春期交给运动、艺术、文学，各式各样的竞赛，来挥发自己的一腔热情。

　　无论是什么事情，好像只要和“青春期”沾上了边，就会变得满怀希望和激情。

　　佐藤泉站在球场的边上，注视着球场上往来奔跑的球员们。

　　他们追逐篮球，肢体满是活力，表情鲜活生动，反射神经正因为那篮球每一分每一秒的运动而高度紧绷着；倏然高亮的灯光和犹如海浪般起伏着的呐喊声，像是海葵的触足一样环绕着他们。

　　佐藤泉盯着篮球，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想法。

　　【他们的目标是夺得胜利，成为赢家，那么，她呢？】

　　篮球比赛的胜利，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她执着地走到现在，只是因为她信赖赤司的处世方式。与其说是想要看到赤司拿到冠军，不如说是想要看到那个肯定了她的人，也获得世界的肯定。

　　她的过去是破碎不堪的，收集来的记忆碎片里，没有任何值得喜悦的事物。粗糙的生活细节里，满满都是创造者对她的恶意。同样的，她也没有设想过未来的情景。

　　被突如其来地放置到故事的起点后，她茫无目的地朝着不知身在何处的终点走去；她曾经渴望过成为完整的人类，也在其后干脆地放弃这个想法。在这一段旅程之中，唯一能让她感到愉快的，便是她如一个真正的人类一般，所产生的“感情”。

　　她喜欢第二人格下的赤司征十郎。
　　或者说，她喜欢着冷酷的自己。

　　“佐藤，去申请暂停。”泉听见白金教练的声音，恍惚了一阵后，她才意识到教练并不是在喊她，而是在喊佐藤副教练。

　　“白队，申请暂停。”

　　伴随着紧急的哨声，洛山的球员从球场上撤下。黛千寻闷闷地坐在了长凳上，紧握着拳头一言不发。

　　因为无法贯彻影子的作用，他成为了洛山的弱点，让原本毫无希望的诚凛追进了数球。虽然分差还是很大，但这样的追分对洛山来说，已经有了隐隐的压力。

　　话虽如此，赤司却没有换下黛。反之，他继续让黛在球场上活跃着，吸引诚凛的注意力。这种做法，冷酷又理智，剥去了所有梦想和情怀的外衣——赤司已经不再是将其当做球员对待，而是把黛当做一个彻头彻尾的进球道具。

　　“佐藤，从刚才起就很心不在焉。有什么很在意的事情吗？”副教练问坐在身边的泉：“虽然对方很顽强，但是赢面很稳。只有一个小节了，分差追平的概率很低。”

　　“嗯？”泉从恍惚之中回神，低声地回答：“只是在想，颁奖仪式结束以后去做什么。”
　　“原来如此。”副教练爽朗地笑着：“即使笃定他们会赢，也不要太掉以轻心。”

　　泉不可能告诉副教练她到底在想什么。

　　她为什么非要按照创造者的想法，把自己和这群热爱篮球的少年捆绑在一起呢？试着反抗那个无名的创造者，也是可以的吧？

　　既然如此，颁奖仪式结束以后，不如去做其他的事情吧？

　　去打网球，参加水泳部，和普通的学生谈恋爱，干脆地好好学习，或者说是去变成偶像、学习少女漫画乃至练习空手道——这个世界上明明还有这么多可以做的事情。

　　球场上的局势呈现出单方面的压倒，进入了Zone的赤司征十郎以自己的力量将分数压制地死死的。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诚凛陷入绝境的时刻，逆转便不期然地到来了。

　　诚凛的光与影，利用敏锐的观察力阻挡了赤司的进攻。一而再、再而三地，将赤司阻挡于球框之下。这对于从未尝过败绩的赤司而言，简直是不可能发生的场景。然而，它却偏偏这样发生了。

　　赤司征十郎从未遇到过失败。

　　这样的人是强大而坚定的，但是从另一个方面说，却也是脆弱的——哪怕只是一点点微小的失败，也足以撼动他以“胜利”为基石的城墙。得分上的失利，犹如墙根的细小裂缝，无声地、一点点地朝着城墙四处散部开。

　　在被黑子打破防御后，赤司在怔然之下，竟然投失了一个球。

　　泉从未见过那样的赤司，无论是第一人格还是第二人格，都不会出现那样的情况——在震动之下，竟然容许自己出现了失败。

　　原本凛然在上的王者，仿佛被倾盆的雨水浇湿了鬃毛，丧失了为王的悍然之气。虽不至于沦落为丧家之犬，却满是陡然跌下王座的脆弱感。他僵硬着表情、慢吞吞地跑在队友的身后，甚至不再发出冷静的命令——

　　泉攥紧了手心，她扭头对教练说：“教练，赤司君他……”
　　白金教练蹙着眉头，沉声说：“啊，我知道。他现在好像有些混乱。”

　　“白队，请求暂停。”

　　在暂停的哨声过后，一直对赤司表示顺从的根武谷永吉竟然扯住了他的衣领，想要用大喝声让赤司重新变得冷静下来。然而，无论这群部下如何的质问，赤司都保持着那副怔然的面色。

　　黛千寻站了起来，冷眼看着赤司。

　　“真是够丢人的。难道还在等着队友的安慰和鼓励吗？谁会那样做啊。说了那么多大话的你，难道只有那么点本事吗？”

　　一直不敢违抗赤司的人，忽而用这样不客气的话训斥他。要是换做往常，黛的结局恐怕会让人不忍心看。但是，现在的赤司却始终低着头，没有理会他。唯一回答黛的，则是佐藤泉的声音。

　　“黛前辈，不准说那样的话。”

　　虽然她的声音还是很温柔，却夹杂着奇怪的讯号，像是想要大声地表达自己的愤怒，又强迫着自己变得仪态温和一般。

　　黛抬起头来，却被她的神情吓了一跳——似笑非笑的，看起来竟然有些扭曲。仿佛一个不擅长表达情绪的人，努力地和自己的面部肌肉群斗争着。她捏着运动水瓶，细细的手指将塑料的瓶身都按地凹了进去。

　　黛千寻还从未见到过她这幅紧张的模样。

　　大概，驳斥了赤司的人，她都不会原谅吧。

　　虽然明知她不愿意其他人驳斥赤司，黛还是违背了她的意愿，继续说道：“赤司，现在的你和当初在天台上强势的你，可是判若两人。你到底是谁啊？”

　　“黛！”她连敬称都不再加了。
　　“我知道我知道了——”黛暗嘁一声，撇过头去。

　　认识那么久，佐藤泉始终是那副温柔可人的模样。第一次见她表现出温柔以外的情绪，果然又是因为赤司征十郎。她有那么喜欢赤司吗？

　　然而，黛的质问引发了不可控的化学变化。赤司彻底消沉了下去，然后再某一时刻，又重新苏醒。他站了起来，声音恢复了平静：“我当然是赤司征十郎。”

　　重新恢复了冷静的赤司，让不和谐的队伍又运转了起来。比赛继续，这一次的对抗则是更上一层的战斗——不仅仅是个人能力的竞争，更是整个团队的竞争。

　　虽然洛山的队伍重新恢复了运作，佐藤泉却察觉到了什么。

　　赤司征十郎的第一人格回来了。

　　因为黛的那句话，他身体上的某个键被打开。被关押在身体角落里的那个温柔宽厚的他，重新主导了身体。而那个冷酷锋锐的他，可能又回到沉睡之中去了。

　　从前的赤司之所以改变，是因为想要成为胜利者与领导者。而现在，一个有可能面对败绩的他，已经不再适合那个“只需要胜利”的人格了。

　　“赤司君……”佐藤泉放下了手里的水瓶，声音有些飘渺。

　　一直肯定着她的人，是第二人格主导下的赤司征十郎。那样的赤司冷酷果决，拥有简单的“强大为尊”的观念。而第一人格下的赤司，是个温柔宽厚，愿意正视别人的人。

　　第二人格下的赤司像泉的里层，而第一人格的赤司则更像是泉的表层。因为人格的替换，泉可以和赤司拥有共同的理念；而随着第一人格的回归，佐藤泉忽然察觉到心脏空落落的。

　　——那个温柔的赤司，还会肯定她吗？

　　在这样的恍惚下，她甚至都没有留心激烈的比赛。分数时上时下，两队互有往来。最后的哨声吹响，诚凛以一分的分差惊险地胜过了洛山。

　　那一瞬间，泉的内心只有一个想法。

　　从未有过败绩的洛山，却在赤司的带领下输给了仅有两年历史的诚凛，赤司会如何面对那些曾经臣服于他的人？

　　那些人会理解他的人格变更，理解黑子是多么的执着而强大，理解诚凛这匹黑马是多么的不屈不挠吗？

　　到了他们的眼里，他们看到的就只有“赤司前无仅有地输了”这一个结果吧？

　　人类本来就是恶劣的，一直胜利的人，只要有了一次败绩，那么他从前的努力便会付诸东流——就像对一个人殷勤惯了，偶尔理所当然地粗心犯错，竟然会引来铺天盖地的斥责一样，殊不知那样的错误与失败原本就是正常的。

　　比起普通的摔倒，被捧到云端再摔落，是更为痛苦的方式。

　　她用十指捂住面颊，有了哭泣的冲动，然而却没有任何眼泪可以流淌。
　　甚至于，她想要为之哭泣的那个第二人格的赤司征十郎，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唯一的庆幸，便是现在的赤司不会惧怕面对失败。
　　他走向黑子，朝黑子伸出手掌，迎着欢呼声与灯光，对黑子说：“下一次，我们会赢。”

　　诚凛和洛山列队行礼，为比赛划上句号。颁奖仪式浑浑噩噩地过去了，佐藤泉静默无声地跟着洛山的球队回到更衣室。在走出体育馆之际，她果不其然地看到了黑子和他的搭档火神。

　　“佐藤同学。”黑子眨着眼睛，走到了她的面前。
　　“啊，是黑子君啊。”她淡淡地回答。
　　“和洛山的比赛很棒。”黑子说，淡蓝色的眼眸里有着坚毅：“我期待下一次和你们的比赛。”
　　“……”泉的声音依旧淡淡的：“只不过是业余的社团活动而已，尽兴就可以了。”

　　她意兴阑珊的模样，让火神有些火大。冲动的红发少年登时闹腾了起来：“啊什么啊那家伙！一副泼冷水的模样！不服气吗！不服气就让我们和洛山再来一场友情赛啊！”

　　泉走到了赤司的身旁，用余光瞥着他的面孔。

　　赤司的面孔上有着轻浅的微笑，双眸已经恢复成了从前的蔷薇红色。这样的他不再有了迫人的疏离感和威慑力，甚至让人有了亲近和靠近的冲动。同样是领导型的人格，他却更平易近人一些。

　　“赤司。”她低低地喊了一声。
　　“嗯，我在。”他的嗓音很清澈：“一年来，辛苦你了。”

　　“什么啊……说得像是告别。”她喃喃低语着。
　　“只是一句迟来的话而已，早就应该和你说了。”赤司说。

　　“比赛输了，会很难过吗？”她问。
　　“不。”赤司轻笑，目光中有着闪烁的、她看不懂的东西：“输掉比赛，也算是独特的经验吧。”
　　“……那就好。”她退后了，远远地绕开赤司，不再说话。

　　同时，泉也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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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季杯结束后，洛山的三年级便举行了引退仪式。黛千寻自认和队伍没有什么太多的联结，便没有出席引退仪式。他躲在天台的时刻，却又被赤司抓到了。何其熟悉的一幕，对话却不尽然相同。

　　“一直以来，辛苦你了。”
　　“嗯。”

　　“不参加引退仪式不要紧吗？”
　　“我不喜欢那种场合，对队伍也没什么留恋。不过，托你的福，最后一年过得还不错。”

　　“嗯。”
　　“啊……对了，小少爷。”黛忽然想起了什么，对赤司说：“佐藤可是相当喜欢你啊。那个时候，她可是气的要命。好好对她啊。”

　　虽然没有什么资格，他却一副前辈的语气。
　　要是换成以前的赤司，保不准会用什么可怕的眼神盯着他。

　　然而，现在的赤司却只是保持着笑意，平静地叙述道：“佐藤退出篮球部了，她说想要学习弓道，下个学期起就是弓道部的预备部员了。”

　　“啊——？”黛千寻啪地合上了手里的小说，惊诧不已：“骗、骗人的吧？”
　　“退部书还在我那里。”赤司半敛眼眸：“尊重她的愿望，这是必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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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的东京比往日更为热闹，银座的人流往来不息。

　　披着风衣、裹着围巾的佐藤泉穿过马路，快步走进了一家咖啡店中。装潢典雅的咖啡厅内流淌着慢悠悠的音乐，以暖色为基准色调的设计使得被寒风洗礼的人顷刻感受到了暖意。她走到靠窗的座位前坐下，抿唇笑着问：“抱歉，没赶上上一班电车。黑子君……咦，火神君也在？”

　　穿着针织背心、打扮日常的黑子哲也用眼神传递出自己的无辜，一边用吸管喝着草莓奶昔一边解释说：“火神君说他无论如何也想要来，因此就带他过来了。反正带他来，和带二号来没有区别。”

　　“喂黑子！”火神用力地锤了一下铺着菱纹桌布的桌面，以表示自己的愤怒。
　　“这样啊。”泉笑着说：“没事。”

　　黑子打量着她——她的衣装打扮很精致，最大化地利用了父亲的资源。从前不施脂粉的面孔，现在竟然开始上了淡淡的妆容。无须化妆时，她就很漂亮。有了些微的修饰后，则显出一份精心修整的成熟艳丽来，如同花期恰好、正准备盛开的花朵一般。

　　现在的她在不停地凸显着自己的美丽，像是极力想要从土下发轫、破开地表的种子，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容貌展露给别人。

　　“佐藤同学在篮球部还顺利吗？”黑子客套地寒暄。

　　“我退出篮球部了。”泉解开了围巾，半敛眼眸：“高中有三年呢，一直待在篮球部多无趣啊。所以，我想尝试一些新的事物，因此决定去学习弓道。”

　　“啊，这，这样啊。”黑子略略有些吃惊，却依旧表现出了温柔的理解：“能够有别的兴趣爱好也好，毕竟佐藤同学不像我们一样，对篮球没有太大的执念。”

　　“当初加入篮球部，也只是为了逃避讨厌的东西而已。”泉慢悠悠地说。
　　“那，”黑子终于提起了这次约会的目的：“佐藤同学，找到喜爱的东西了吗？”

　　“……”泉沉默了一会儿，微笑着说：“真遗憾，没有。”
　　一直闹腾着的火神眨巴着眼睛，愣愣地说：“你没有喜欢的东西吗？”

　　“啊，没有。”泉叹了口气，自暴自弃一般将自己的头靠在了桌子上：“我也有尝试啊，但是——”

　　“偶像的海选毫无激情，第一场海选结束后就被指名直接去见很厉害的经纪人。一口气用爸爸的信用卡买了一房子的衣服和首饰，结果连换上的欲望都没有。看到有趣的人，也不想和他结交认识，还觉得他们都会喜欢上我真是超麻烦。去俱乐部晃一圈，无论怎样的男人都不会拒绝我。实在是……太无趣了。”

　　火神大我和黑子哲也齐齐露出了呆愣的神色——火神是吃惊地张嘴式目瞪口呆，黑子是翘起呆毛，用略睁大眼睛的方式来表示自己的吃惊。

　　“一口气买一房子的衣服首饰？所有人都会喜欢上你？”火神干干地重复道：“我说，佐藤小姐，你的脑回路到底是由什么构成的？二号吗？”

　　“俱乐部？”黑子的关注点和火神不同：“你去俱乐部干什么？”

　　“因为很无聊嘛！”佐藤泉的声音理所当然：“就想试试看自己到底有多厉害，就去有名的各种俱乐部里玩了一圈，试着和各种年纪的男人搭话。结果没有一次失败——啊，男人都好无趣又没用哦。”

　　火神&黑子：……

　　佐藤泉用面颊在桌面上蹭着，竟然露出了几分少见的孩子气。

　　她的本质是个薄情的人，因为第二人格赤司的存在，才让她收敛了四处乱勾引人的不良作风。现在，唯一的掣肘不在了，她的恶劣本性就以更为恶毒和刻薄的方式卷土重来。

　　“那是不行的！”黑子的语气严肃了起来：“那样很危险啊，佐藤同学。”

　　——万一那些男人有什么奇怪的想法该怎么办啊？！
　　想到这里，黑子哲也的目光更为认真了：“俱乐部和男人什么的，请不要再尝试了。”

　　“诶——？”泉打量着他，面露茫然：“为什么啊？有什么具有说服性的理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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