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篮]记忆拼图

　　女钢琴家的旧时逸闻，比不得娱乐明星与偶像的花边新闻，也仅仅只能在什么都刊载的杂志上占据小半页篇幅。然而，就是这小小的篇章，也许却能在业内引来窃窃流言。

　　能够将身为一流奏者的佐藤雅子从宝座上拽下，将她深情念旧的假面撕碎——这样的事情，对于雅子的竞争对手来说，是极为愉悦的。

　　从学生间流传出的传言，渐渐扩散到了其他行业。社交网路上，关于她的新闻并未过多泛滥，但或多或少都被人用惋惜及好奇的语气提及了一两句。

　　“没想到雅子小姐那样完美的女人都会遭遇婚姻失败呀，原来是和我一样同病相怜的人。”
　　“就算婚姻失败，她也是个很优秀的人。”

　　“家族精神病史？不会吧？完全看不出来啊！外表看上去像是西洋贵族一样优雅呢！”
　　“没有事实依据的话可不能乱说噢。也只是传闻而已。”

　　“真是可怜呀，就算钢琴天赋出众，也拦不住男人变质的心。据说私生子的数量已经变成了四个……昨天还是五个呢。”
　　“我听说的版本是三个噢，我听见顶头Boss的秘书在茶水间聊天时这样说。”

　　在音乐界，佐藤雅子一直将自己的私生活藏得很好。所有人都只知道她在早年和丈夫和平离婚，独自抚养着容貌不详却十分优秀的女儿。她不参与时议热点，就像是不染俗世尘火、高高在上的贵族。

　　这些年，她一直用这样的形象行走在业界之内。除了天赋凛异的钢琴技巧，她这让人心生钦慕折服的形象也使得她的誉名更上一层。

　　在早年，某些电视台曾做过采访，询问现在的孩子们将来的理想——在被调查的十六个女孩中，有三名女孩提出要“成为佐藤雅子那样的钢琴家”，余下的则想要成为内亲王式的女人又或者新锐的运动员、家庭主妇和外交官。

　　然而，如今，她美丽的声名忽而染上了不容忽视的瑕疵。

　　早年丈夫频繁出轨，诞育了母姓不同的私生子数名；焦虑缠身、一月内频繁拜访擅长精神科的私人医生；疑有家族精神病史，或导致了从前婚姻破灭……

　　沸沸扬扬的传闻，让佐藤雅子将自己关在了家中。她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一般，瑟缩在家里的某一个角落，惧怕离开这个从前并不经常回来的公寓。

　　并没有记者追着她采访这些问题，但她却一直在无端地感到害怕。
　　——美丽无瑕的名声没有了，那么，佐藤健还会看到耀眼的她吗？

　　疯狂的焦虑与低迷缠绕着她，使得这个一贯以冷静优雅形象示人的女强人变得焦躁不安、脆弱异常。哪怕是窗外一只飞鸟扑扇着翅膀掠过，都会让她吓一跳。

　　佐藤泉并不想和这样神经质的雅子待在一起。
　　过于敏感和脆弱的人，往往会伴随着更加疯狂的控制欲。

　　“你去了哪里”、“你跟谁待在一起”、“你是不是也想要丢下我”——这些没完没了的问题，无时无刻不伴随着她；哪怕泉只是待在学校，也会不停地接到雅子的短信。

　　麻烦。
　　真是……麻烦透顶。

　　尽管从心底感到深深地不耐烦，佐藤泉也只能表现出无限的温柔与包容，去装模作样地抚慰着脆弱又近乎疯狂的雅子。

　　“不用担心，我只是和爸爸待在一起。”
　　“我去看望了一下弟弟，和树最近变得愈发可爱了。说起来，他也快要升入中学了。”
　　“爸爸说，妈妈是一个好女人呢，是他见过最漂亮的钢琴家。大概是喝醉了吧？”

　　爸爸。弟弟。美好的家庭。
　　幸福的生活。一家三口。羡慕的语气与温柔的对待。

　　——人类是脆弱的生物。
　　因为有“感情”这样的东西，所以摧残起来也格外轻松容易。

　　【想要让一个人感到绝望，那是多么容易的事情啊。】

　　为了减少和雅子相处的机会，她延迟了放学回家的时间，尽力在外待到佐藤雅子入睡后才回家。现在的雅子，只专注着自己的精神世界，根本无暇询问泉的生活。她恍如回到了孩提时代，自顾自地担忧着无谓的烦恼。

　　佐藤泉会去电车站附近的快餐厅解决晚饭，占据一个空位完成作业，然后徘徊在夜晚热闹的街道与广场上，或者坐在餐厅里望着窗外的夜景。

　　有时候，她的脑海里偶尔会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如果换做赤司是自己的话，那么现在的状况一定会被完美无缺地解决吧。”

　　赤司也询问过她，是否需要任何的帮助，但佐藤泉并不想要任何人来帮助她。

　　【只有这件事情，是只有她自己才能完成的。】
　　【没错，只有这件事……】

　　|||

　　绿间真太郎第四次在晚上八点看到佐藤泉时，就在心里察觉到隐约的异常。

　　最近的他球感极佳，投中三分的距离也大大增加。为了更好地适应自己的能力，他最近都在体育馆待到晚上。然而，走到这处通向电车站的岔路口时，他却不止一次地看到了没有归家、在外游荡的佐藤泉。

　　她走得很漫不经心，来来回回地在同一片地方或坐或站，仿佛在等着街道上的灯暗下去。夜晚的灯光扑在她的面颊上，轻软温和。她黑色的眼眸里，也倒映着往来飞驰的光彩。

　　【这家伙是怎么了？】
　　绿间不止一次地在心底疑惑着。

　　向来乖巧不过的优等生，竟然学起了不良少女，在放学后在街道上徘徊游荡？

　　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走到了那怔怔坐在广场台阶上的少女面前，低下头冷冷问道：“佐藤，已经这么晚了，你怎么还留在这里？”

　　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的佐藤泉略怔地抬起头，在接触到绿间冷淡的眼神之后，她轻轻一愣，疑惑地说：“……绿间同学？”

　　绿间蹙起眉，望着在广场上嬉闹的青年和街道上飞驰而过的车辆，用训诫的语气说：“女生在夜晚孤身一人待在这里，实在是不成体统。”

　　【赤司难道没有发现这一点吗？还是说，她故意瞒着赤司？】
　　绿间在心底有了轻微的不悦。

　　绿发少年的神情很冷，严肃恍惚一个成熟的大人。他的声音不掺任何的私人情感，仿佛只是出于家教礼节的、公式化的关切。

　　美丽的少女又低下了头，她的黑发从耳畔垂下，落在曲起的膝盖上。她轻声地说：“谢谢……但是，现在我还不想回家。抱歉。”

　　“怎么回事？”绿间眉头愈紧，他的声音沉了起来。
　　“……也并没有什么事。”佐藤泉的嗓音愈轻了：“请不用担心。”

　　就在此时，两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踩着滑板来到了泉的面前。他们嬉皮笑脸的，顶着被染成奇怪颜色的头发，向佐藤泉笑嘻嘻地搭话。

　　“小妹妹，你在这里坐了好几天了，是在等着谁吗？”
　　“还是说喜欢上了哪一位，想要一下联系方式？请务必不要客气啊。”

　　漂亮的女生总是能引人注目。
　　更何况还是穿着制服、若有所思独自在此徘徊的女学生。

　　佐藤泉抬起了头，还未说话，她身旁的绿间便轻咳了一声，冷着眉目对那两名青年说：“抱歉，我们这就要走了。”

　　绿间的神情隐隐释放着一个讯号——“别来烦我们”。

　　“啊？”青年们眨眨眼睛，目光转向了面孔冷冷的绿间，顶着他颇有威胁之意的目光，强硬地保持着故作轻松的神态：“干嘛那么紧张啊？只是搭话而已啊！难道你这位小姐的小男朋友吗？竟然放任女朋友在这里单独游荡了这么久，很有胆量啊？”

　　满是轻佻和流气的声音，极为浮夸。

　　绿间将泉从地上扯了起来，拽着踉跄的她一路离开了广场，再没有看那两人一眼。

　　绿间的力气很大，速度也快，泉走得跌跌撞撞。她一边稳下脚步，一边对那绿发少年说：“绿间同学……等一等！我还，我还不想回去……”

　　“嗯？”绿间停下了脚步，他松开泉的手腕，推了一下眼镜，说：“那么，我就陪你一起留在这里吧。”

　　顿了顿，他的眼神愈冷，他很强势地补充道：“千万不要误会，我只是见不过一个随时可能遇到危险的女生，独自待在这样混乱的场所。”

　　绿间的话没有留下反驳的余地。

　　佐藤泉的心底有些无奈，最后，她妥协了：“当然不能麻烦绿间同学。我还是回家吧。”

　　【大不了回家后就立刻关上房门好了。】
　　佐藤泉想。

　　绿间浅淡地点了下头。

　　佐藤泉向他道别后，朝电车站走去。走出数步后，她忽然听见绿间的声音。

　　“佐藤，你和赤司在交往吗？”
　　“……咦？”她扭过头，像是不明白绿间为什么会这么问。
　　不等她给出回答，绿间就自顾自地说道：“不，没什么，我什么也没有问。”

　　佐藤泉眨了一下眼睛，朝他柔和地一笑，随即继续朝电车站走去。
　　绿间真太郎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之中，说不上心底是什么心情。

　　——竟然，想舒一口气。
　　没有得到答案，那就是还有希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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