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篮]记忆拼图

　　因为比赛时间结束的晚，佐藤泉回到家中时，已经是晚上的九点了。

　　她的家里总是空空荡荡的，除了她自己，很少见到雅子的身影。她本以为今天也是如此，没料到却久违地在那栋让人只能感到清冷的房子里见到了雅子。

　　“怎么这么晚回来？”

　　年近四十的女人蹙着眉心，涂着李红色指甲的手指握着透明的方口玻璃杯。她从茶几上的小药瓶里倒出几枚药片，就着玻璃杯中的热水咽了下去。她散碎的刘海褪掉了些许染上的棕色，露出黯淡的漂金色来。

　　“因为去体育感看了篮球比赛，结束的时间比较晚。”泉回答。
　　“篮球比赛？”雅子将玻璃杯放在了茶几上。

　　“啊，对了，妈妈。一直没有机会说。”泉小心翼翼地说：“我从学校的器乐社团退出了，现在在篮球部做经理。”

　　“篮球部？”雅子轻呵了一口气，仰靠在沙发上，用细细的指尖揉按有不少皱纹的眼角：“在篮球部做经理干什么？明天退掉，回去继续练习长笛。”

　　“我不想继续练习长笛了。”泉说。

　　“你在说什么？”雅子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小时候闹着不肯学习钢琴的是你，现在放弃长笛的也是你。半途而废，怎么可能做到最好。”

　　“音乐只是兴趣而已。”泉低声地说。
　　“我已经很累了。”雅子的声音拔高了一些：“不要让我重复那些废话。”

　　她用两指捉起药瓶的瓶盖，朝着泉的脚边砸去。一声钝钝的响，塑料瓶盖砸在泉的额头上，又掉在地上，竖着滚了两圈，最后趴倒在地。

　　“做不到最好，那你还有什么用呢？”

　　雅子站了起来，用手拎起了她的提包。她朝门口走去，视线徘徊在鞋架上。许久之后，她才选定了一双细高跟鞋。时针恰好指向十点，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谷贺吗？我这就要出门了，请稍等一下。”

　　雅子匆匆地离开了家门。

　　佐藤泉轻舒了一口气，一边揉着略有钝痛感的额头，一边从脚边捡起了被遗忘的药瓶盖。她用手指捻着瓶盖，在灯光下慢慢地转了一圈，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药品的名字。

　　她的母亲对“最好”有着太大的执念。

　　虽然雅子从未说过，但泉可以感受到，她依旧深爱着自己从前的丈夫。或者说，她只是不甘于失去了从前的丈夫佐藤健。

　　因此，即使已经离婚多年，她依旧保持着从前的夫姓，家中的结婚照也妥善保存着。她似乎一直持有一个诡异的想法：只要做到最好，在所有人的面前都成为完美而闪耀的那一个，佐藤健就会抛下新家庭回到她的身边来。

　　——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有了新妻子和已经年满十岁的儿子，佐藤健根本不可能再回到雅子的身旁来。

　　可惜，雅子从未意识到这一点。所以，她总是在逼迫着自己更优秀、更优秀一些。对待女儿的教育方式，亦是如此。

　　也许，这就是佐藤雅子如此令人不悦与厌恶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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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光中学再次在中学篮球联赛上取得了冠军。这个结果早在篮球部的预料之中，所以篮球部员们并未有着过多的惊喜。而那些非篮球部的学生，反倒对这场比赛热议不绝。

　　夏天的天气闷热得可怕。稍不留神，便是一场倾盆的暴雨。佐藤泉望着教学楼外被雨水遮盖着的灰黄色天空，不由在心底暗觉麻烦。

　　这种闷潮的天气挤在电车里最难受了。满是潮湿水珠的雨伞和地上乱七八糟的脏污脚印，都足够让人感到心情低迷。

　　篮球部的部员们已经一起去了聚餐的地方，她独自一人，小心翼翼地避过积着落雨的低洼，朝着校门口走去。虽然足够谨慎，黑色的薄薄短袜上还是溅上了不少水渍，白皙的小腿上也有了污痕。

　　好不容易走出校门，她朝着电车站的方向走去。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在她身旁减速停下。本该锃亮的车身被夏季的暴雨浇的得满身雨珠，雨刷一上一下地刮着淌下的水痕。

　　贴着窗膜的黑色车窗降了下去，露出赤司白皙周正的面容。

　　“部长？”佐藤泉微诧：“你不去聚餐吗？”
　　“原本想去的，但是现在已经告了假了。”赤司将车门打开，说：“这样的天气，你却要一个人去千叶，所以无论如何都想送你一程。”

　　佐藤泉一愣，在安静了数秒后。她便微笑着道了谢，并不客气地收伞坐进了车里。收拢伞面的时间很短，但即使只有这短短的一瞬，兜头的暴雨也将她的头发泼地湿漉漉的。从面颊到脖颈上，满是透明的水珠。

　　赤司没有看她，只是望着另一侧车窗外的景象。透过窗膜看出去，外面的世界都蒙上了一层黯淡的灰，再加上雨水的洗礼，一切景物都朦胧不清。

　　轿车启动了，平稳地朝前行驶去。

　　佐藤泉取出手帕，擦着身上的雨水。她低着头，问：“部长对谁都是这样吗？”

　　“不。只是对部员比较关心罢了。”赤司回答：“我也说过吧。前提是在我知道的情况下，我才会那么做。”

　　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顺手帮助一下部员，似乎确实是部长会做的事情。

　　佐藤泉拂去了发尾上沾着的雨水，浅浅地呼了一口气。

　　“佐藤，你要去见的那个朋友，就是那天在体育馆遇见的女孩吧？”赤司问。
　　“诶？……嗯。”泉点了点头。

　　从她的一言半语里，赤司已经可以勾勒出在她身上所发生的故事。

　　对音乐生涯感到迷茫的器乐社团副部长，因为友人几句消极的话，和友人决裂后干脆彻底放弃了乐器，又在朋友的煽动下去体育社团当了一名经理。

　　虽说已经放弃了曾经的理想，但现在还对友情存着一线希望，想要去曾经的好友打工的地方再做一下最后的挽回。

　　——差不多就是这样的事情吧？

　　“既然要去见她的话，不妨先打用电话联络一下吧？”赤司说。
　　“嗯，我试一试。”泉说。

　　她对拨通时见春菜的电话，丝毫不抱希望。对方在看见她的名字的瞬间，就会按下拒接键，让自己只能听到一连串的忙音。然而，这一次，她却异样地拨通了。

　　“是泉吗？”春菜的声音也伴着刷刷的雨声，显然千叶也处在暴雨之中：“长谷川把我打工的地方告诉你了吗？要来千叶的话，别去那里。到站前的加油站来找我好了。”

　　挂断电话后，赤司忽然问了一个问题。

　　“如果和朋友的误会解开了，你就会回到吹奏部去吧？”
　　“那也不一定。……诶？”

　　在下意识地回答完问题后，泉忽然讶异地望向赤司：“我明明还什么都没有告诉部长呢。”
　　——他是怎么把自己的心理猜得如此清楚的？

　　赤司并不回答，嘴角的笑意浅浅。
　　他的目光落在少女的身上，好似在打量一件镶嵌有名贵宝石的珍贵工艺品。

　　她被雨水淋湿的、近乎半透明的薄薄衬衫，贴着肌肤表层，隐约露出了那白瓷般的光泽；修长的双腿彼此倚靠着，未能彻底抹净的水珠残余其上，让人想要亲手为她拭去。

　　她微愕的神色与秀丽的容貌，都能够取悦面前的人。而那略显狼狈的姿态，又给予了对方“拯救者”的责任。现在的她，对自己的诱惑毫无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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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京的骤雨丝毫未减，即使撑着伞，聚餐的篮球部部员们还是被淋湿了。紫原敦厌烦地揪着被浇湿了半边的衣袖，说：“啊~果然被淋湿了。早知道就不来了。”

　　虹村修造环顾了一下在餐厅门口的部员们，在几名窃窃私语的女经理中，理所当然地没有发现佐藤泉的身影。想到泉要在这样的天气外出，他不由想要打电话过去追问一下是否需要陪伴。然而，当他将手伸入口袋之中时，却又停住了。

　　【都打算放手了，还是别再这样做了吧。】
　　虹村想。

　　虽然说是胜利聚餐，却也只是在烤肉店这样学生阶级能负担得起的地方吃一顿饭而已。几人分坐开，捧着菜单研究着。不宽敞的店铺里，传来紫原和黄濑热闹的嗓音。

　　“这个这个~小紫，我们吃这个大阪风味的如何？”
　　“啊，先来十份牛舌吧。”

　　黑子哲也望着被雨水糊得一片朦胧的窗户，眉心微蹙。他身旁的青峰大辉用手掌托着额头，目光懒洋洋地盯着菜单：“我说啊，哲，你也看下你想吃什么。一直看着窗外干什么。”

　　“嗯，好。”黑子收回了视线，若有所思地喃喃说道：“赤司君还没有来呢。可真少见啊。”
　　“赤司？”青峰大辉打了一个哈欠，瞥着黑子：“你没听桃井说吗？他有事，不能来。”
　　“……有事不能来了？”黑子重复了一遍，心里忽然涌上了一些困惑。

　　这么巧？
　　真的只是巧合吧。

　　“你在担心佐藤吗？听说她今天要坐车去相模原还是浦安来着？这样的天气还真是不方便。”青峰大辉合起了菜单。

　　“稍微有些担心。”黑子说。

　　“她现在来篮球部了，你的机会变多了。”青峰大辉毫不在意地说：“从前的她和黄濑好像关系很好，现在看来是黄濑跟谁都关系很好。……不过啊，哲，你也真是有够迟钝的。要是换做是我，肯定也不来无聊的聚餐，趁机陪她出门咯。”

　　青峰大辉漫不经心地说完这串话，忽然微愣着自己重复了一遍：“等等，不来无聊的聚餐，……趁机陪她出门？”

　　他和黑子互相对视着，默不作声。

　　窗外的大雨愈发瓢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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