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篮]记忆拼图

　　时见春菜失约了。

　　无法联系，就无法获知缘由。谁也不知道，春菜到底为何失约——在路上遇到了麻烦，比赛的名单被临时更换，亦或是更可怕的——“时见春菜”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在黑子哲也的建议下，佐藤泉决定在没有部活的某一天去千叶见她。

　　黄濑成为篮球部正选后，愈发得沉迷篮球难以自拔。以往的任何一项运动，都不能让他保持太长久的兴趣；但这次不同，他对篮球的喜爱不仅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磨灭，反而呈现出越来越浓厚的趋势。

　　但凡能找到他的时间，他都在体育馆和队员练球。

　　但是，也有例外的时候。

　　“佐藤，黄濑在你这里吗？”
　　“咦？”

　　青峰大辉夹着篮球，若无其事地出现在了佐藤泉的教室门口。他比同龄人高许多，高大的体格已经隐隐能让人感到压迫感。他的嘴里衔着一根棒冰棍，因而说话显得含含糊糊的。

　　“不在啊。”青峰大辉朝空荡荡的教室里张望了一下。
　　“怎么每次都到我这里找黄濑君呢？”佐藤泉轻声说：“我和黄濑君只是普通朋友啊。”

　　“抱歉啊。”青峰大辉笑起来：“因为黄濑那家伙很喜欢和你待在一起的样子。”
　　“太过理所当然了吧。”她说：“明明黄濑君最近跟青峰君待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多。”

　　青峰怔住，随即指着自己，问：“佐藤，你这是在……生气嘛？我抢走了黄濑的时间什么的？哎哎今天哲不在我才来找黄濑打球的！结果他也不在！”

　　听着青峰有些过于单纯的问题，佐藤泉忍不住轻笑起来。她摇了摇头，说：“怎么会呢？都说了我和黄濑君只是普通朋友而已。唔，就像我和青峰君这样的。”

　　青峰大辉忍不住在脑海里回溯了一遍她的话。
　　——他们是一样的朋友？真亏她想得出来。

　　她对自己和黄濑的态度，可是截然不同。
　　什么时候，她也会主动地来找自己……

　　【不对，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

　　青峰大辉很想再说些什么，佐藤泉却已经提起书包，朝着他——不，只是朝着门走来。她站在青峰的面前，说：“借过一下，青峰君。”

　　“呃……哦。”青峰大辉侧过了身体。

　　他的视线，在低头时便落到了佐藤泉的胸口上。只一眼，便仿佛被烫伤了一般快速地收了回来——她的身材好像比上次见到的时候更好了一些。

　　佐藤泉从他的面前穿了过去。走出数步后，她回过头，轻巧地笑了起来，说：“啊，青峰君又在看下流的地方了。”

　　说完这句话，她便转过身去，只将纤细的背影留给了青峰大辉。
　　青峰久久地愣在教室外，许久之后，才伸出手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面颊。

　　【刚才，是在梦游吗？】

　　|||

　　“需要我陪着你吗？”

　　上一次分别时，黑子哲也是这样对她说的。

　　黑子哲也陪着佐藤泉，坐上了前往千叶的总武线快速。千叶与东京接壤，距离不过十站左右。然而，途中的沉默却极为无聊，尤其当电车内人满为患、必须和陌生人紧紧挤在一起的时候，时间就更难熬了。

　　黑子哲也被电车内拥挤的人群挤得喘不过气来。他有些艰难地走到了车厢的最角落里，靠在了泉身旁的车壁上，长久地呼了一口气。

　　“抱歉啊，要你陪我一起挤电车。”泉说：“还占据了你的部活时间……这样离开没事吗？”
　　“我和队长说过了。”黑子说：“只请假一次的话，应该不要紧。”

　　想到队长赤司征十郎答应请求时的模样，黑子的话不由一滞。那时，赤司是这样说的。

　　“真少见啊，你竟然会主动在部活时间请假。遇见了什么比篮球更重要的人吗？”

　　虽然赤司最后答应了请求，也准许他缺席部活，黑子却依旧为赤司那时所表现出的态度而感到隐隐的紧张。

　　就好像……
　　赤司一不小心发现了什么不可言说的真相一样。

　　泉安静了一阵子，忽而对身旁的少年说：“为什么黑子君要陪着我呢？黑子很喜欢篮球吧，每天都会去体育馆训练。这一次却……”

　　黑子眨了一下眼睛，像是在消化她的问题。

　　“因为我可以理解佐藤同学对约定的期待。”黑子说：“我和以前的朋友也约定过，要在中学篮球联赛上见面。但是，我和佐藤同学不一样，因为不擅长投篮，所以从前的我连一军都无法进入，更别说在联赛上见到他了。”

　　话到最后，黑子微微低下了头。

　　车轮碾过铁轨时，发出有节奏的厚重声响。

　　“不过……现在的我，应该可以实现这个约定了。”黑子说着，唇角微微扬起：“所以，我能理解佐藤同学迫切的心情，也想……”

　　【也想看到你实现约定的模样。】

　　“佐藤同学，一定很想见到那位朋友吧？”黑子问。
　　“……”泉默然一阵，随即笑了起来，说：“嗯，我很想见到她。”

　　——从未见过的，又已经见过无数次的友人。
　　——代表着独立记忆与完整人生的友人。

　　因为车厢中有人在走动，人群不可避免地互相挤压着。佐藤泉的身旁站着一位中年大叔，穿着黑色西装，腹部微凸，臂下还夹着鼓鼓囊囊的公文包。不知有意无意，这位面庞油亮的大叔总是借着人群的挤压，朝泉的身上倒来。

　　泉默不作声地后退又后退，直到身体已经紧紧贴着车厢壁，再无退路；然而，那位中年大叔依旧在挤蹭着。

　　忽然间，泉的手被黑子握住了。
　　在黑子哲也的用力一拽下，两人交换了位置。

　　大叔借着车厢的惯性，又一次向着身旁倒去。这一次，他的身体顺利地依靠到了柔软的躯体，他很满意地笑了起来。就在他想要向后压一压身体，以感受女学生的身体之时，却听到身后响起了属于少年的嗓音：“非常抱歉，你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能让一下吗？”

　　清澈又文静，绝对的男孩子声线。

　　正处于享受状态的中年大叔一瞬间便弹起了身体，有些惊诧地朝身旁看去，恰好迎上黑子哲也笔直的、毫无波澜的眼神，登时便后退一步。

　　什么时候自己身边可爱的女学生变成了一个男人？
　　一想到自己在同性的身上蹭了那么久，直男大叔就流露出了后怕的神情。

　　一直偷偷注意着动向的泉偷偷踮起脚，在黑子的耳旁说：“谢谢你。”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柔软的、微热的气息直直地落在了黑子的耳畔。淡蓝色发的少年目光笔
　　直地望着前方，握着扶杆的手却紧了几分。

　　为了不让佐藤泉发现自己的失常，黑子保持着平日的面色，继续回到了原来的话题：“我和佐藤同学不一样……”

　　“叫我‘泉’。”

　　“……好。泉。”黑子说：“我和泉不一样。泉很优秀，从一开始就能够站上想要的舞台。但是，我必须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才可以勉强追上同伴的脚步。”

　　“其实，也并不是这样。”泉说：“我也并非黑子君想象的那么优秀。——我的音乐生涯，可能只能到中学为止吧。越是参加比赛，我就越发觉自己已经触到了极限。我的后续发展潜力，实在是太低了。这样说的话，黑子君比我要优秀的多。毕竟，你还有很久的未来。”

　　“怎么会？”黑子哲也猛然抬起了头：“佐藤……不是，泉在舞台上的样子，明明很耀眼。”
　　“可能，那已经是我最后的余热了吧？”泉微笑着说：“所以，才如此地想要见到她。”

　　她的笑容很柔软，像是初春的阳光。

　　有那样的一瞬间，黑子哲也很想假借人群的拥挤，更靠近她一些——或者，干脆地将她拥抱在怀里。

　　但是，这样的冲动在短短的数秒后就从黑子哲也的脑海里消失了。伴随着到站的提示，车厢内的人群开始涌了起来，黑子和泉也相继走下了车厢。

　　阳谷中学已经过了放学时间，但部活时间还未结束。借助地图和问路，黑子和泉终于找到了器乐社团的所在。

　　“春菜？我们部有这个人吗？”
　　“是已经引退的前辈吗？还是说一年级的新人？”
　　“啊，不说这个，说起来你是东京都代表队的佐藤泉吧？竟然来我们学校了诶！”

　　“佐藤泉”这个名字，将一群人都炸了起来。虽然面前的少女看起来有着若有若无的距离感，但他们纷纷兴奋地凑了过来，想要和她对话。争先恐后的姿态，甚至将存在感薄弱的黑子都挤出了包围圈。

　　“没想到……佐藤同学在外校还那么有名……”黑子闭着一只眼睛，揉着被挤红的额头。

　　泉看着面前一片挤挨，又一次认真地问道：“请问，真的没人知道‘时见春菜’这个人吗？”
　　人群安静了下来，阳谷中学的学生们面面相觑着。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寂：“不会是那个三年级的……”
　　这句话，就像是什么约定好的暗号，所有人都假装若无其事地掉头走开了。

　　面对这幅场景，佐藤泉露出了困惑的神色。她和黑子朝着教学楼外走去，就在这时，她却忽然被一名阳谷中学的女生喊住了。

　　“你好，我是部长长谷川爱子。”戴着眼镜的文秀女生对她鞠了一躬，随即从口袋中取出纸笔，在上面写好了什么，然后递给了泉：“如果你说的是三年级的那位时见春菜，这个时间，她应该在这里打工。”

　　泉和黑子的目光，齐齐落到了那张纸上。

　　水枪女郎俱乐部……？

　　黑子从佐藤泉的手中抽走了那张纸条，对她说：“佐藤同学，这个地方，听起来就不太适合你去。总之，今天就算了吧。”

　　佐藤泉要是只身去这种俱乐部，恐怕会被立刻拆吃入腹，骨头都不剩下吧。
　　就算有自己保护，也不能做到万无一失。

　　泉微微低下了头，说：“但是……我还是想要见她。”
　　黑子的目光坚定了起来：“我不答应佐藤同学去这样的地方。即使是见朋友也不可以。”

　　怀着最后的期望，泉拨打了时见春菜的电话。
　　依旧没有接通。

　　就好像——世界上根本不存在这个人一样。
　　她很害怕这个结果。

　　在黑子哲也的坚持下，两个人踏上了返程的电车。她靠在车门的玻璃前，凝望着车窗外飞速闪过的景色。随着天色的黯淡，她倒映在玻璃上的面颊愈发得明晰起来。

　　虽然失落，她却也只能对着倒映出的自己微笑着。
　　就连表现出“失落”都办不到。

　　“不要担心。”黑子说：“佐藤同学一定会见到她的。只是一时半会儿联系不到而已。我和我的朋友也是这样，在假日还会互相通电话，一旦忙碌起来就可能无暇顾及对方了。”

　　虽然他说话平铺直叙，语调和平常没有任何区别，佐藤泉却意外察觉到了一分温柔。

　　“谢谢。”她的笑容有了几分真实：“我和她三年未见了。她对于我来说，是个很重要的人。因为她，我才开始练习长笛——即使我并不喜欢长笛，也没有相应的才能。”

　　黑子微微一愣。

　　泉的眼帘轻翕，她将刚得到的记忆仔细挑选拼装，有选择地告诉了黑子：“小时候的春菜过着让我羡慕的生活，自由又快乐。所以，我一直很憧憬着她，也想要学习她所擅长的长笛。”

　　“其实，我对音乐毫无兴趣。对于没有才能的、又无法用充沛感情演奏的我来说，实现和春菜的约定，就是支撑着我继续的动力了。”

　　补全的记忆，让她终于了解了过去的自己为何会开始学习长笛。最初的动机，就不是“喜欢音乐”，而是“厌恶音乐”。

　　她的眸光垂得更低。
　　其他的事情，就不必告诉黑子了。

　　忽然间，黑子的身体被挤挨的人群推了过来。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他用身体横在了佐藤泉的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飞快地缩短了，泉的鼻尖很容易就会蹭到黑子的肩膀。这样迫近的距离和狭小的空间，就好像黑子是在拥抱着她一样。

　　“……黑子君？”

　　她微惑着问了一声，随即侧过面孔，枕靠在黑子的胸前。
　　她听见了黑子有些急促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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