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神

　　鬼怪，神明，曾与他们离得很近，可事实上依然遥不可及。一个不曾踏入修仙之道的凡人，怎么能够靠近那些神祇呢？小圆对长歌是敬佩与喜爱，寇陵对长歌是敬畏，而山神呢？他作为一方神祇，地位似也在长歌之下。长歌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心中问了无数次，依然得不到答案。流络的心很沉重，这等沉重中又隐含着些许的自卑。依恋与不舍，是要斩断的，趁它们还没有蔓延成一片的时候，及时斩断。流络对着长歌说完那句话，她转身就走了。

　　山路上的林木忽然间变成了移动的屏障，它们舞动的枝条就像是怪物扭曲的手臂。流络的眉头微微一蹙，她的长剑已经出鞘，砍断的树木伤口处沁出了绿色的汁液，流淌在地上发出一股很奇怪的味道。枝桠不退反而向前延伸，那攀爬在了古木上的藤条枝蔓此时也结成了一堵墙，挡住了流络的去路。流络静立着，她微微地扬起了头，只有一条路了。流络忽然间拔地而起，她像是一道黑色的流光，朝着半空中掠去。只不过，这些树妖精怪的速度更快，它们将流络的去路封得死死的。流络重新落回到了地上，除此之外，她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转过头望着那一脸平静的长歌，她说道：“这一切更让我觉得自己的渺小，我应该回到凡人的地方去，长歌，我要走。”

　　是因为小圆和清澜么？当初的流络可不曾在意他人的眼光。长歌的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她望着流络，目光如同春水般温柔。落伽山的生灵以及诸神，对于流络都是畏惧且敬重，恐怕只有清澜大声地指责流络吧。

　　“长歌，你不该，你不该啊……”那一道叹息犹响在了耳畔，清澜的面上是一种深深的忧虑，她总是在担心人世间与神界的变幻，她希望维持着神界安定，甚至不允许自己与流络多亲近。流络喜爱红衣，她的眸中有几分冷傲又有几分讥诮：“什么不该？你不过是想独占长歌罢了，你只是长歌的师尊，你没有权力干涉她的任何事情。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么？你若是没有一点儿私心，为何会让长歌直呼你名，而不是唤作师尊？”

　　对于清澜的心思，长歌亦是知道些许，那两人之间的对话，如同落伽山那场雷雨，如同那惊天一剑般让她刻骨铭心。流络讥讽清澜，千百年前不知道发生了多少回，可她从来没有想过，流络真的会那么残忍的下手。在时间的变换中，到底要展现多少张面孔呢？薄唇紧抿，眉峰如刀，长歌从思虑中回神，她走近了流络，伸手似是要抚平她眉间的褶皱，仿佛只要这样，就能将她心头的烦恼一并抚去。“不要走，你不能走，我们一起。”长歌温柔地说道。在尘世间流转了近百年才寻到的人，怎么能够轻易地放手？

　　一直素净的手，一只将她从黑暗的深渊拉出来的手，流络低着头，她眉间的愁绪散尽了，可是她的脸上依然没有笑容。她认真地审视着这只向自己伸来的手，一颗心突突的跳动。她距离这只手很近，如果这手上握着一柄剑，就能够贯穿自己的胸膛。浑身的血液在这个念头划过了脑海时候彻底地冷了下来，流络猛然抬头瞧见了长歌那温暖的如同三月和风的笑容时候，才微微地松了一口气。

　　长歌的神情很专注，她看着流络握住了自己的手，面上的笑容亦越来越盛，这世上恐怕没有比这更令她高兴的事情。可是与愉悦并生的，往往是那令人烦恼的忧患。不仅仅是凡俗之人有此意识，就连神明都避不过。如果有一天元神之力回到了她的体内，如果有一天流络忽然恢复了前时的记忆，那么她会不会毅然而决然地松开自己的手？落伽山那一战，她的恨意很浓很浓，流到了世间更是化作了一股难以消去的怨愤。

　　小圆抱着小白狐气哼哼地走了，可她到底不敢离长歌太远，在一个山路口坐在了木桩上，一边等待一边念叨，等瞧见了那两道身影便见而来时，便立马起身拍了拍衣裙上的尘土，装作是一副正在赶路的模样。“我们才没有等你呢。”长歌走近的时候，小圆小声地嘟囔了一句，顿了顿，又说道，“前面不远处就是崇吾山山神的洞府了，今日怎这么奇怪，在路上都看不见一只精怪？难道它们知道长歌姐姐你要来崇吾山，事先躲起来了吗？”

　　石洞、石墙，还有石门，藤蔓交织，蛛网暗结，像是许多年没有人居住过一般，可是呢，地面上的脚印又都是全新的。小圆摇了摇头气鼓鼓地说道：“这山神大人还是这么懒惰，自己的洞府都不收拾一下，这是捏个诀的小事情啊。长歌姐姐，这可是对你的大不敬呢！”被怠慢的正主没有什么表情，倒是身边的小丫头先发起火来。

　　轰隆一声响，门从里头慢慢地挪开了。这山洞顶上有数十个小孔，从中天光下泻，像是一条条倾斜的柱子。外头看着破旧，可是洞中的东西都是全新的，犀角杯象牙筷，可一点儿不比人间那些酒楼铺子来的差。山洞里空空荡荡，小圆用力的踩了踩地面，而小白狐也蹿了出去，撞得杯盏叮叮当当的响。“长歌姐姐，这——”小圆的话还没说完，从洞外头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地面在震颤，耳旁亦是阵阵轰鸣，仿佛雷神降临一般。脚步声越来越近，而那股动荡之感却是越来越小。从洞门处，走进来一个矮胖的老汉，他的左手托着一只海螺，右手拖着一条蛟龙。这螺呢，是长生螺，蛟呢，是翻海蛟，将手中的东西放下，他双手在胸前合成掌，弯着腰朝长歌拜了拜，敬声道：“崇吾拜见上神。”长歌朝着他微微一颔首，牵着流络的手便落座，丝毫不管山神那诧异的眼神。

　　小白狐的动作最快，它东窜西窜，落在了那一旁的蛟龙肉上，訾着牙恶狠狠地咬了一口，撕下了一片血肉，它的爪子也没有闲着，伸入了那长生螺里头将螺肉给撕扯了出来。小圆是长离草化身，她自然是不吃这种东西，而流络呢，她几乎被这味道逼得作呕，更别说让她去品尝了，只有小狐狸津津有味，身上还笼罩着一股灵气。“上神您这小白团子，吞了几颗增长修为的妖丹便能够化形了。”崇吾山神捻着胡须笑说道。

　　“是的，很快就能化形了。”长歌微笑着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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