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神

　　崇吾山在云州之西。

　　白狐毛茸茸的尾巴甩在了脸上，小圆一边打着喷嚏一边将采来药草扔进了背篓里。捏着袖子擦了擦圆脸上的汗水，她跺了跺脚，又快速地朝着河边大石头上走去。流水叮咚，似是一串悦耳的铃声。小狐狸从小圆的肩膀跳了下来，爪子拨弄着清凉的溪水，眼中满是好奇之色。

　　被水沾染的毛发黏在了一块儿，小白狐几个纵身落在了草地上滚了一圈，又跳到了小圆的跟前使劲的抖动身子，一时间泥土、草屑与水珠飞溅，小圆那崭新的粉衣上也沾了不少的脏东西。“清澜，别闹了！”小圆嘟着嘴，很不满地喊了一声，她捉住了小狐狸的尾巴，将它摁到了水中，一边清洗一边说道，“你这么爱闹别人还以为你是只公狐狸呢，我听说狐族都是爱美的，就算你不开窍，也不要如此糟蹋自己啊。长歌姐姐怎么将你这么只蠢狐狸带在身边呢？一定是因为你太爱闹了，长歌姐姐才不宠你，让新来的流络夺取了视线。哼，清澜阿清澜，你就不能争气点么？不要辜负了这么一个好听的名字啊！”

　　小白狐嗷嗷的叫了几声，在溪水中挣扎溅起了一片水花，小圆哼了一声，索性使了个定身决，让小狐狸彻底地安静了下来。小圆满意地笑了笑，胡乱哼唱道：“一枝花儿隔河岸，颜色新鲜，有心采他，到不了跟前，望的眼穿，望颜色，谁人心中不留恋，心似火煎，丢了罢，几时再与花见面，来回好几翻，娇妍美态，实是可观，最宜赏玩，怕秋来，零落残红不耐看，可惜红颜，趁春芳，乘船采取香花瓣，随柳过前川……”不知道这曲子是从哪儿学来的，像是在她还是灵草的时候就深深地烙在了脑海里。

　　水面上倒映着一道人影，涟漪泛开，那道人影又被打成了碎片。小圆抬起头，看到了对岸有个穿着蓝衣衫的女人，她的面色很苍白，一双眸子很奇异，有一只澄彻如琉璃，还有一只则是如同浓墨一样的黑。她一只手负在了身后，另一只则是软绵绵的垂在了腿侧，似是被人折断了一般。小圆心中一惊，揉了揉眼，这个奇怪的蓝衣女人又消失不见了。小狐狸此时已经挣开了定身决，爪子狠狠地拍在了溪水中，冰凉的水珠溅在了面庞上，使小圆那飘离的神魂又重新归壳。“大概是出现幻觉了吧。”小圆嘟囔了一句，笑道，“咱们回去吧，不要让长歌姐姐久等了。”小白狐抖落了身上的水珠，跃到了小圆的肩膀，一人一狐的背影逐渐远去，而在那河对面，那穿着蓝衣的女人又出现了，她的脸上浮现了几丝忧郁的神情。

　　日落西山，群鸟与还。从窗格子洒入了落日的余晖，像是碎金子一般，庭中绿树的投影，也被剪得斑驳。小狐狸一到了后厅中，就像是一支离弦的箭，奔向了长歌的怀中，只不过小圆的动作更快，她一把拎住了小狐狸的后腿，将它倒提着，说道：“你呀，身上脏兮兮的，还往长歌姐姐的身上蹭！”小狐狸嗷呜了几声，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睛凝视着长歌。长歌微微一笑，施了一个决，小狐狸立马变得干干净净，小圆这才松了手。“长歌姐姐，崇吾山的一些灵草都已经修出了灵识，我实在不忍心将它们采摘了，只能够挑些普通的草儿了。”小圆将背篓放在了地上，蹲下身一边挑挑拣拣，一边说道。

　　长歌的手轻轻地捋着小白狐的白毛，她笑了笑道：“无妨，草木修出灵识脱胎成人，实为不易，我们也不该破坏它们的机缘。”

　　小圆唔了一声，她低着头，忽地又抬眼道：“长歌姐姐，我在崇吾山好似看见了一个奇怪的人……她的两只眼睛很不一样，不像是普通的人类，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她就消失不见了。她是什么人啊？”

　　长歌沉吟了一会儿，掩饰住眸中的一缕亮光，她漫不经心地应道：“可能是路过的吧，这崇吾山很多精怪，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当初，不就是在崇吾山修行的么？”

　　“有些事情太久了我也不记得了。”小圆低低地说道，“我记得崇吾山有一种鸟叫做比翼，在我还没修炼成人形的时候，有一只坏比翼专门来欺负我，它老是啄落我的叶子……如果我以后找到这只坏比翼，我一定要报仇。”握了握拳头，小圆抬起头的时候，厅中哪里还有长歌的身影，只有小狐狸被扔在了椅子上，一双眸子中满是委屈和愤怒。“不用猜，长歌姐姐一定是去找流络那女人了。”小圆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剑光翻飞如梨花滚动，几片叶子落在了长歌的肩头，她看着在院中练剑的人，眉眼间满是温柔。流络终究是俗世的人，她的剑很利，能够逼退俗世的宵小，可若是碰着修道之人或是妖物，一点儿防备的能力都没有。像是有千八百剑迎面而来，虚虚实实间，带起了一片冷意，长歌站着一动不动，那些剑光在她的身前破碎，连带着流络手中的长剑也裂成了碎片。低头看着光秃秃的剑柄，流络叹了一口道：“不管我怎么练武，在修道之人面前，什么都算不上。”她看过寇陵御鬼的本领，也见过启夕秀那一拂袖取人性命的模样，她感慨于俗世人类的渺小，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这木石医馆中，有灵气的小狐狸，那天真娇俏的小圆，还有神秘莫测的长歌，她们是从哪儿来的？又是什么身份？流络是丝毫不知的，就连自己到底为了什么留在了长歌的身边，她也是想不透彻。

　　长歌凝视着流络许久，那视线似是要看透她的内心，她轻轻地问道：“流络，你想长生么？”

　　“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呢？”流络微微一笑道，“如果此刻我因你的话而心动，走上了一条追逐长生的路，成功了之后呢？我会想要什么？我会用我的力量去做些什么？无穷无尽的欲望，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有。”没有人不想长生，可是流络更怕自己毁在了追逐长生的道上，变成一个扭曲的丑恶的人。她看着长歌脸上浮现的笑容，如同春冰乍破，她说道：“长歌，我像是认识你很久了。”

　　是啊，很久了，久到沧海成了桑田，长歌在心中叹息了一声，而她的脸上，只有那种淡淡的笑容。离开落伽山有段时间了，她忽然间有些怀念那儿的一草一木，怀念冥想时坐的石床，亦怀念亲手用藤蔓编织的秋千架。面前的流络，不是完整的流络啊，她的元神还被封在了落伽山的神皇墓中，纵有万般不舍也无可奈何，她不得不那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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