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梦江湖

　　窗外是无尽黑夜，室内却亮若白昼，宫灯明亮，婴儿拳头般大的夜明珠流光溢彩。龙涎香萦绕于室，此香乃世间珍品，贵人享有。而室内的布置无一不是名品，每件的年份俱都久远，活得比世间的人久多了。与黄金等价却比黄金稀有的沉香木被奢侈地做成书桌，桌上摊着一幅做完的画——众生跪拜，一人高坐，睥睨四方。

　　不知是不是为了迎合画上的意境，绘画的人仔细地端详桌上的画，似有不满意的地方，仿若没看见堂前弯腰垂首的黑衣人。

　　直到黑衣人挺不住了，作势要直起身来。赏画的人才漫不经心道了一句，“阁主的修身功夫还需练练。”

　　无常阁主阎傲因直起身，不卑不亢地道，“无常阁未能完成天公子给的任务，是无常阁能力不够，误了天公子的事。报酬已全数退回，奉上白银三千以表歉意。天公子大人大量，海涵无常阁一回。”

　　体面话说得周到，阎傲因心里可怄得要死。没把沈璧君从连城璧那劫出来，难道锅就全由无常阁背了？这次任务里可是有天宗的人在，无常阁顶多出个辅助的力，更何况阁里使暗器的人还伤了连城璧。银子没赚到，天公子反不饶不让起来，恨就恨在，拳头硬不过人！

　　武林第一杀手组织无常阁阁主的示弱，听在天公子耳里，效果如个逗趣的笑话。他脸上戴着面具，面具同样做工精巧，白色祥云为底，描着腾飞的五爪金龙，嘲讽的笑容在面具之下咧开。他伸展着身体朝后靠在椅背上，明明是坐着，气势凌驾于站着的阎傲因之上，语气轻松，“阁主言重了。”

　　阎傲因心还没来得及放下，就在天公子的下句话里高高悬起，“不过，无常阁有些规矩的确弊处颇多，是该改改了。我想着不若并入天宗，对你我都好。”

　　阎傲因脸部抽搐，是真的气狠了。无常阁虽是杀手组织，算不上名门正道。但传承数代，在江湖上成立的时候，这天公子不知是飘荡在哪的孤魂野鬼，还在排队投胎呢！闷声不吭悄摸摸地藏在暗地里发展起来，就想着黑吃黑了！

　　不过在人家地盘上，阎傲因一时不敢轻举妄动，正是因为形势比人强，他才屈尊来这赔罪，如今怎么也得忍下去这口气。低着头平复了好一会表情，换上一张笑脸，他道，“天公子莫要笑话我无常阁了。任谁都知道天宗在公子您的带领下，前途无限，将来是武林中哪个大门派都比不上的。无常阁做的是杀手生意，说到底摆不到明面上去，怎么敢沾天宗的光？我们还是安安生生做好自己的生意就够了，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不是。”

　　“这么说，你是不答应了？”天公子手上戴着鱼皮手套，触感光滑，他百无聊赖地看着自己的手，揭开那些好话，淡淡道。

　　室内的空气像是被一股蛮劲不管不顾地打进气球里，挤压着挣扎着，下一秒就要爆炸。

　　阎傲因脸上的笑渐渐冷了，放开身上一直压抑的杀气，神情肃穆，“天公子，莫要为难无常阁。”

　　“哦？”天公子无所谓地看他，“你若是不答应，我自然要为难无常阁。你知道的，我比你强。天宗比无常阁强，你若是不答应，我不介意血洗无常阁。”

　　话一说完，天公子又垂眸看自己的手，给了阎傲因思考的机会。

　　人这一生，最难的就是做出选择。不同的选择意味着不同的路，路的终点往往看不到，没人知道路的尽头是什么，只知道没有后悔的余地。

　　尤其是在被逼着做出选择的时候，痛苦愈发厚重，泰山压顶，不外如是。不知过了多久，阎傲因挺直的肩忽而垮了，“无常阁任天公子差遣。”

　　天公子很满意这个回答，又有点失望。“阁主英明。天宗不会亏待无常阁的，欢迎你成为天宗三十六天罡之一。金顶山之巅，武林齐聚，希望届时你的表现不会令我失望。”随后他懒懒摆手，示意阎傲因可以退下了。

　　行出门外的阎傲因，走进黑夜之时，嘴角一扯，等着瞧吧，我当然不会令你失望的。

　　百鬼行于夜，凡人兴于日。日夜轮转，各有各的归宿。秋天的阳光失了夏日的娇纵，多了几分温和。泛凉秋风吹过，从嫩芽成叶至梗茎老朽的各色叶片和供养它们的树身缘分已尽，随着秋风翩然而落，有的想去远地方看一看，有的默然坠在树下，化成黑泥以无用腐身养护在地下扎根的树。且不论它们各自结局美不美满，至少从树枝间落下的这一刻是美丽的。

　　可惜美景往往只有满怀兴致的闲人才能真正欣赏。

　　密室里，宫九、花满楼、连城璧、张菁、小龙女五人围桌而坐，商讨金顶山巅武林大会一事。

　　基本上三个男的在商讨，张菁和小龙女听着。小龙女就想问问全真派的事，其他的皆与她无关。张菁嘛，就和上次寻毒医一样，她是个帮手，这回赴武林大会，则是为了践诺，武林大会名号下隐藏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她可懒得想。天塌了，自有高个子顶着。谁想当武林盟主，就由谁花心思去。

　　武林盟主，四个字，一个名号。不过这个武林中无数人想在顶在头上的名号，兴许比海外传说中的能以歌声惑人的妖怪更加厉害，不知能引发多少人的野心。

　　当今这个江湖，沉静了许多年，各大门派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相安无事。寻常的江湖恩怨仇杀不过是个人间的，从未牵扯到门派，并无大的纷争。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人有七情六欲，力量越强的人越不肯安生。所以江湖从来不是一潭死水，哪怕如死水般无波无澜，水底却可能潜着滔天波浪。

　　频频发生的灭门事件，就是打破平静的那粒石子。

　　既要选出个武林盟主，可想而知，参加武林大会的江湖中人会有多少。人多即乱，为求章程，由少林、武当、峨嵋、丐帮、正一五大门派掌门人初步拟定有资格参加武林大会的人选，派发英雄帖。若是无门无派名气不大的江湖散人不服，可于立冬之日，在金顶山脚挑战五派弟子之一，胜则拥有登上山巅参加武林大会的资格。

　　宫九、花满楼、连城璧自是有英雄帖的，可不知为何，张菁也有一张。张菁瞥了一眼，就抛到一边，她在意的是宫九和连城璧想不想争武林盟主之位。

　　而她在亲近的人面前，根本不是能憋住话的性子，心里纠结几个来回，干脆问了，“宫大哥，连城璧，你们可想成为武林盟主？”

　　花满楼的眼睛仍蒙着白纱，闻言先笑了，“阿菁，怎么就不问我？”

　　张菁手撑着腮帮子，笑着反问，“哪个武林盟主会侍花弄草？与世无争如谪仙？”

　　听小仙女这么夸人，连城璧酸溜溜的，他道，“我只需令无垢山庄名震武林，也不想成为武林盟主。”

　　宫九叩了叩桌子，“有些事情可不管我们想不想。这武林大会我们不想，不也开了，且看那天的热闹吧。”

　　张菁松了一口气，她知宫九的意思，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但只要人的野心不那么膨胀，就不会做危险的事。这个江湖里，她只有身边的这几位好友，不论是谁都不能出事。

　　“南夫人口中的天宗，目前什么消息都查不出。我应了毒医前辈一诺，要护她周全，她身上这条线索就断了。不过我认为，这天宗与最近的灭门事件脱不开干系。”连城璧道，他不怕隐藏在阴暗处的天宗有多厉害，他担心的是张菁，没人知道，当南夫人说出，暗中有人觊觎张菁的美貌时，他心中愤怒的程度。

　　宫九也头疼这个问题，真不知南夫人口中的天公子狂妄气焰从哪来？竟要让天下强者沦为他的玩偶。“我们谨慎防备着，七童的眼睛要七天后才能拆药纱，十天之后就是立冬，不如你们三人先行一步，我们之后赶上。”

　　一直不说话的小龙女却想到了一个人，“那沈璧君呢？她跟着你们走吗？”

　　对啊，还有沈璧君。沈璧君娇娇弱弱的，难道将她留在江南？若是一起走？张菁是不能理解江湖儿女出行坐马车的。她十四岁就行走江湖，糙惯了，性子又不能再耿直，说不定随口一言就伤了人，只好离沈璧君这样的娇娇女远远的。

　　小龙女这么问，宫九就看连城璧，坏心眼地想将责任扔给连城璧，毕竟有过婚约不是。加之沈璧君突遭灭门惨剧，路上连城璧为她挡镖，如此一个翩翩君子，最值得女孩子依靠了。

　　连城璧知道宫九存心挤兑他，反正他已向两位大哥明示了他对小仙女的心思。装作不知道宫九眼里意思地看宫九，很是无辜。

　　花满楼说话了，“那就看沈小姐的意愿吧。”

　　事情商量好了，张菁不愿呆在密室里，问过小龙女的意思，撒着欢跑了。

　　出了密室，就见沈璧君神色恍惚地站在院子里，想着事情出神。见到她们先出来，忙迎了上来，“龙姐姐，张女侠。”

　　张菁比沈璧君小着月份，小龙女比两人大了一岁。沈璧君到了江南几天，和身边的戊乙聊不好天。见着张菁说话嗓门亮，总觉得是个不好相与的，可连城璧对张菁却极为亲近，一直在张菁身边，完全不顾忌男女之防。花满楼非常温柔，让她这个初识之人都觉得上天亏待了这位公子，竟忍心让他遭盲眼之苦。可她做不到像张菁那样叫着大哥，百无禁忌地和男子相处亲密。宫九对她不冷不热，只能和小龙女说上几句话。小龙女天真无邪，完全不像长相那么冷。

　　连城璧随后出来，沈璧君眼前一亮，“连少庄主。”

　　张菁见她这样，看出她真正想找的人是连城璧，便拉着小龙女走了，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们出去逛逛，找些好吃的，选好干粮，我估计接下来的日子不会有机会给我们安心吃饭。”

　　小龙女在古墓里长大，未看过俗世繁华，被张菁带着逛了几条喧闹却充满烟火气的街，月下花舟饮酒配佳肴，喜欢极了。听她这么说，笑道，“我还要吃上回的蟹黄包、蛋黄酥。”

　　“你太容易满足了吧，这都是小糕点。我可要吃麻辣小龙虾，城南徐记做的麻辣小龙虾堪称天下一绝。”配上徐老头自酿的果酒，嗻嗻嗻，不能想不能想，不然要流口水了！

　　连城璧见张菁一溜烟跑了，看不见人影了才收回视线，看到沈璧君手里的英雄帖，几不可察地皱了眉，问道，“沈大小姐想去武林大会？”

　　沈璧君握紧了手里的英雄帖，“这是老祖宗传给我的，武林大会不就是为了追究近来频频发生的灭门惨案，我是沈家的唯一传人，我自然要去。”她垂下头，不敢看连城璧，闭眼道，“你能带我一起去吗？”她知道凭她现在的武功，无疑是个拖累。但她最近日夜不休地练习沈家金针，她不会允许自己再害连城璧受伤。

　　“沈大小姐能否容我和宫九商量一番？我们每个人都可能身在危险之中，需分配好武力自保。”

　　回答尚不肯定，沈璧君亦没勇气问了。仓皇转过身，“麻烦连少庄主了，你们商量便是。”在连城璧身边，能让她感觉安全，但还是匆匆忙忙走了。

　　秋风瑟瑟，风里飘着凄凉又悲壮的歌声。歌者在旷野中奔驰，歌声却从未断过——暮春三月，羊欢草长，天寒地冻，谁人饲狼。人心怜羊，狼心独创，天心难测，世情如霜。

　　歌声消失于风中，长街尽头的面摊子却多了两个客人。面摊子非常小，只支了两张桌子，煮面的是个须发斑白的老头，客人上门，他也不急不慢地喝着碗里的面汤。

　　“我只请得起你吃一碗面，”对面女人皱了眉，她是个懂得生活更懂得享受的人，她喜欢各式各样的刺激，喜欢骑最快的马，爬最高的山，吃最辣的菜，喝最烈的酒玩最利的刀杀最狠的人。如这般破落的街旁小店，不曾入过她的眼里。不过对面坐着的男人，自相识起就住在了她的眼里。

　　“好吧，”她风情一笑，“萧十一郎请客，什么我都吃的。”

　　萧十一郎道，“但老张的牛肉面，你肯定从来没有吃过也不会找到比他做得更好吃的。”他穿着套蓝布衣裳，却已洗得发白。腰间随随便便系着根布带，腰带上随随便便地插着把刀，刀鞘是黑色皮革所制，已经非常陈旧，但比他脚上的靴子新些，因他翘着腿，露出鞋底两个大洞。浓密的胡子仿佛能扎破人的脸，看着是个潦倒客，谁会猜到名震天下的大盗萧十一郎竟是这副样子。

　　老张喝完了面汤，才搭理起这桌客人，将一盘菜，一壶酒放在桌上，头也不回地煮面去。

　　萧十一郎往粗瓷碗里倒了杯酒，举起欲饮，却又放下，“我要去武林大会。”

　　风四娘一怔，复而笑道，“怎么？嫌命长了？你别忘了，抢了割鹿刀的恶名可担在你头上。我们是连割鹿刀的影子都没摸到，但你说你没抢，除了我会有谁信你？”

　　将酒一饮而尽，萧十一郎道，“我告诉你一声。你也别空操心，武林大会我是一定要去的。”

　　风四娘不再说话，她是江湖上的女妖怪，可眼前这邋遢汉子却是她眼里的唐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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