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纯与放荡

　　【温纯安】

　　温纯安后来都忘了这件事了，在他大学毕业的时候，是周明同主动向他提的——
　　“还记得吗，你和我说过，你曾经怀疑你的前任是为了整你才故意和你交往的。”周明同那天的神情异常冰冷，他没有给温纯安任何开口的机会，“你不应该放弃这一怀疑，我相信，事情一定就是这样。大概你就是这种程度，注定永远只会遇到耍着你玩的人。”
　　那时候，温纯安已经和周明同交往了很长一段时间。在这期间，温纯安一点没怀疑对方其实是直男——明明最初的时候，温纯安就将对方定义为恐同的直男，但他居然忘了这件事。
　　“想到你隐瞒性向收留我，接近我，我就觉得你也只配遇到耍着你玩的人——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和你在一起？我就是想要让你知道，居心叵测的人不会得到真正想要的东西。”
　　在周明同离开的整整一个月后，温纯安才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关于一个直男因为恶心以为图谋不轨接近自己的同性恋而实施打击报复的故事。
　　终于想通之后，在温纯安的心里，万宗也彻底死了，和周明同一起。倒是不是说温纯安真的仅仅因为周明同一句话就相信万宗的确不过是耍自己玩，只是，他也以为周明同是真心的，如同当年从万宗身上感知到的那样，他再也不相信自己的判断力。
　　大学毕业后，温纯安成为了一所小学的美术老师，刚入校，作为新人，他受到了一位年轻的男性数学老师的颇多照顾。温纯安并没有太注意那些点点滴滴的潜移默化，等察觉的时候，那已经是第二年学校的年会。那天温纯安其实没有喝太多酒，但那位教数学的李老师坚持送温纯安回家——他自己倒是喝了不少。出租车抵达温纯安住处，李老师跟着下车说要送温纯安进楼才放心。这是李老师第一次以超过“对后辈予以照顾”正常程度的方式行事。在送温纯安进楼的时候，李老师低声在温纯安耳边道别。“我知道我们是同类人，所以谢谢你让我不那么寂寞。晚安了，小温老师。”
　　那年春天结束的时候，温纯安正式和李老师在一起了。最初的时候，温纯安总隐约不安着，他对恋爱关系的信任那么少，偶尔李老师有不够坦白的表现，温纯安总担心那是不是意味着李老师对自己并不那么认真，或者存在某些致命的秘密。不过，李老师仅仅花了三年的时间，便让温纯安重新建立信任。这不是温纯安第一次恋爱，但却是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与另一个人共同生活的安全感与满足感。他第一次看到清晰的未来，甚至已经在考虑向父母出柜的事。
　　然后——
　　李老师去结婚了。
　　这世上，有人愿意为了爱情向父母出柜，也有人愿意为了孝心听从父母的安排结婚。

　　温纯安在第一次被抛弃的时候高中毕业，在第二次被抛弃的时候大学毕业。这一次，当他远远看着自己最爱的人低头亲吻新娘的时候，终于，从多余而可笑的爱情课程中毕业了。
　　人生在世，想要不寂寞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想要不受伤就更容易。温纯安第一次按照网上攻略探访Gay吧的时候还显得有些生涩外行，第二次便已经游刃有余。
　　后来温纯安回想，他分不清自己是决定不再感情用事，还是根本没有感情可供用事，这导致他在与人交往的过程中特别顺利。
　　原来大家想要的东西都一样，得快乐时且快乐，珍惜今宵就足够。

　　在与李老师分手后，当时一时难以面对对方的温纯安从学校离开了。他的运气不错，很快，便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那是一家以艺术为特色全国知名的贵族小学，高薪聘请了温纯安当他们的美术老师。
　　这一次，他的学校里没有了对他照顾有加的前辈，但温纯安依旧过得顺风顺水——所以，原来他根本也不需要有位什么“李老师”来照顾他。
　　如此得出结论的温纯安唯一一次遇到困难是，学校以一贯的青睐任命他一个那么年轻老师主持一项重要的学校传统活动，在这项需要赞助商来举办的画展项目中，由于金融危机，曾经的赞助商资金没能及时到位，作为项目的主要负责人，温纯安不得不为哪里找资金伤透脑筋。就在这时，一笔赞助从天而降。
　　温纯安终于顺利完成了这个画展的举办工作。当时他没太在意那笔赞助的背后藏着什么人。然而，不久之后，他无意间听到同事的八卦，这才知道，原来暗中帮助他的人是周明同。甚至，之所以他能进入这所贵族小学，那也是周明同从中斡旋。
　　温纯安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他没有因此辞去工作——相反，这倒是让他发现自己曾经因为感受到痛苦而怨愤的人已经让他可以轻易原谅。周明同帮了他不少忙，与此同时，曾经那些伤害则不足挂齿。
　　从校长那里得到周明同手机号码的温纯安发了消息向对方道了谢。当天下班后，便见到在校门口等他的周明同。之后，两人一起用了晚餐，周明同郑重向温纯安道歉，他解释自己因为过于信任温纯安感到被背叛加上恐同以及对自己的抗拒，于是导致了过激反应。温纯安觉得那天的龙虾真不错，他没有仔细听周明同的解释，因为不需要解释他便已经原谅了对方。
　　并不是说他有多势利，只是，多个朋友总是比多个敌人好。所以，当周明同希望能够和温纯安重归于好的时候，温纯安不假思索地同意了。他挺喜欢周明同这个朋友的。所以，为了不再让对方误会自己对对方有多余想法，他偶尔会带周明同到自己常去酒吧玩，然后随便找个一夜情对象先离开。

　　原则上来说，温纯安只在酒吧找玩伴，可有时候，酒吧也会有随着关系深入想要更多的人。温纯安尽量避免存在这种风险的玩伴，但有时候，他的预测能力并不完全准确。当他的情人开始认真，温纯安不得不立即与对方结束关系。例如说刘宇。
　　说实话，最初温纯安觉得刘宇很安全，刘宇也是一个大玩家，这样的人最拿得起放得下，温纯安很放心和对方建立了几乎要比他与其他情人更和谐而更深入的关系，他喜欢玩那些表现“浓情蜜意”的东西——在对方半夜坐飞机回来的时候偷偷去接机，下雪的时候等在对方门外仅仅因为想见对方。假装投入到一段交往关系中，有时比床上所能获得的快感更让温纯安满足，这像是病态的成就感，温纯安就爱让别人以为自己喜欢对方。
　　然而他没想到刘宇似乎当真了。
　　这明明是心照不宣的游戏，假装两个人有多幸福。可偏偏，刘宇认真起来。
　　当察觉到刘宇想要更真实的东西后，温纯安选择了及时结束这开始变质的关系。他从来不关心刘宇的一切，所以不知道刘宇有忧郁症，同时还有一个叫做万宗的表哥。
　　重遇万宗，温纯安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大概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他知道刘宇有钱，但不知道刘宇家有钱到能够像□□一样实施“绑架”。他努力设法让自己脱离困境，为了永绝后患，选择了最干脆利索的方式。
　　那个假装自己对万宗余情未了的剧本温纯安没有想太多，至少，他没有针对万宗想太多。在确认这个计划不会往坏的方向刺激刘宇后，温纯安只担心一时不理解的万宗会因为这个花招对自己实施打击报复，所以，执行计划的那天，他特地找了周明同帮忙，以免自己不能顺利离开刘父的生日宴。
　　那时他没想到，事情的结果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察觉到万宗竟然还对自己余情未了的时候，温纯安感受到明确的喜悦感，可能是终于明白自己是安全的，他简直得意忘形，直接就和万宗玩起了自己那套“浓情蜜意”的小游戏。
　　后来回想起来，他有些后悔。他给了万宗错误的信号，于是万宗之后频频主动接触他。
　　一定程度上来说，温纯安不觉得万宗能有多“深情”，但与此同时，他也明白万宗和他的其他玩伴不一样。他的其他玩伴即便知道他另有其他可以共度春宵的对象时，也绝对不会有任何想法，可是，万宗显然不一样。
　　温纯安从来不会在其他情人面前稍作掩饰，面对万宗的时候，他却尽量不让对方知道诸如自己昨晚和谁上了床之类的事。同时也包括他的婚事。
　　温纯安能感觉到自己结婚一定不是能让万宗高兴的事，或许对方还会因为他结婚而与他断了往来。对此温纯安有些可惜，他有过很多情人，只有万宗是他的初恋，是他至今都能在相处中感受到最多愉悦感的人。不过，如果万宗要离开，温纯安也不会强求对方留下的。
　　温纯安把一切都设想周到，觉得事态的发展自己都能控制，可结果，万宗选择做的，却是破坏他的婚事。
　　说实话，最初的时候温纯安的确特别恼火。从来没有人插手过他的人生，他也不允许这种事情破例发生。不过，在和母亲真正坦诚的谈话后，他多少能体会到万宗的好意。
　　原谅一个人对于如今的温纯安来说异常擅长——因为他根本不存在放不下的东西，其中也包括怒火。
　　所以，再次见到要送他去民政局的万宗时，说了不想再见对方的他并没有拒绝这一便车。坐在对方的车上，温纯安仔细考虑了关于万宗这个人，自己所应该作出的决定。
　　他知道自己对万宗很不公平，因为喜欢对方的陪伴，于是在明知自己不可能满足对方需求的情况下依旧与对方保持交往。
　　这一次，不再是因为生气，而可以是说为了帮助对方，他明确结束了两人的关系。
　　一个巴掌拍不响，之所以之前温纯安没有办法与万宗彻底断交，主要就是因为他自己并没有那么坚决。明明在摆脱刘宇或者其他情人的时候很果决的他为什么要在万宗的问题上犹豫？温纯安决定改正自己的错误。他如此决定……结果没做到。
　　万宗递来钥匙的时候，温纯安没能忍心拒绝。他明知自己肯定不会使用这把钥匙，却在对方近乎哀求的目光中收了下来。那把钥匙因为万宗下意识紧张的用力，金属的表面都留下了一道指甲的刮痕。温纯安握着被塞到手里的钥匙，只能无奈地暗中对自己叹了一口气。
　　走下汽车的时候他很清楚自己不会再见对方，经过垃圾箱的时候，随手把钥匙扔了进去。

　　因为Tracy的悔婚，原本定好的欧洲双飞游面临搁浅，莫名想去散心的温纯安联系旅行社更改了合同，接着，他邀请了最近新认识的情人一同去欧洲游玩。
　　搭上前往巴黎的飞机前，他收到情人道歉的短信。又一次，继结婚被放鸽子之后，连结伴旅行也被放了鸽子。温纯安说不出郁闷地登上飞机。
　　然后，他在自己座位旁边见到了周明同。

　　和周明同相处也很愉快，尽管对方做的菜真的不好吃，温纯安还是很高兴旅行团里终于还是有一个自己的熟人。
　　六天五夜的欧洲游，温纯安玩得挺开心——如果没有最后一夜的意外，这可以说是一次颇为完美的旅行。然而，在最后一夜之后的第二个清晨，宿醉的温纯安发现自己□□着和周明同在同一张床上醒来。
　　“安安，对不起我一直不敢对你说真话，因为我怕你知道我不只是想当朋友后会离开我。”周明同那么对温纯安说。
　　周明同猜的没错。
　　然后，温纯安离开了周明同。
　　他们和旅行团一同搭乘飞机返回，在机场，温纯安拒绝了对方的便车。“保重，明同。”

　　原本的散心活动在完成后，温纯安的心情反而变得更糟了。
　　他已经丢了一个最喜欢对方陪伴的情人，现在，又弄丢一个朋友。
　　用钥匙打开房门的时候，温纯安的决定是放下行李后就去酒吧。他没想到自己在房门内侧的地上看到一把钥匙。
　　离开的时候，温纯安很清楚地上什么都没有，所以，这把钥匙显然是有人在他离开时从门缝塞进来的。
　　温纯安几乎有些恍惚的捡起这把钥匙。钥匙的形状很熟悉，上面的那道划痕也很熟悉。那时他就是因为万宗用力捏着钥匙以至于留下痕迹的模样才没忍心当面拒绝这把钥匙的。之后，他把这把钥匙扔进了垃圾箱——而现在，这把被丢进垃圾箱的钥匙却出现在他房间的地上。

　　温纯安很久没有感受过那样的情绪了，那种判断不了的复杂情绪。他说不上是伤感还是高兴，在不成形的一片朦胧中，莫名想起的是自己的异常行为——
　　无论是刘宇，还是其他情人，包括周明同，一旦发现这些人想要的东西比自己能给的多之后，他从来没有犹豫过便能结束与对方的关系。可是，明明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万宗对自己有比一夜情对象要多更多的需求，他却没有那么做。
　　……就好像他舍不得结束与万宗时不时能见面的状况似的。

　　也许，等他年纪老了，他就会变得有足够耐心愿意陪万宗一起去钓鱼？
　　温纯安不着边际地思索着。
　　他又看了那个钥匙好一会儿。然后，拿着钥匙走出房间。

　　重新回到这处公寓的时候，温纯安忘了自己不久前才把醉酒的万宗送来过，觉得自己好像是在一个世纪之后重新回到这里。
　　万宗曾经说过会在这儿等着他回来，他不是很当真，但同时又觉得，搞不好对方的确就在门后。
　　微微的迟疑后，温纯安伸手用钥匙打开这扇房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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